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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看到的是防盜,那麼請靜候一段時間,會自動替換的。可見風塵之中,必有性情中人。

果然馮四娘听他說了兩句,就笑了起來,「仝小爺是打算贖回妹子,還是只不過來見見妹子?」

仝則自己也有點含糊,贖,他沒錢;可不贖,或者說不聞不問,心理上委實有點過意不去。

不管原主到底因什麼身死,他既已佔了人家的身體,打算替人家重活一回,就不能把人家的過去一刀全切。

這些日子他憑借交際打探的能力,業已知曉了原主家獲罪的原因。

奉天將軍仝永祿因在和俄國人交戰中延誤戰機,致使盟軍蒙古四部損失慘重,朝廷為安撫蒙古人,也為立威,下令將其革職斬首,家人充作官奴。

謝彥文的父親本是蘭台御史,因同情仝永祿,苦諫不成,竟以辭官相逼,皇帝大怒之下,罷了他的官流放海南,家產充公,謝二少這才輾轉流落為奴。

其實細想想,朝廷的處置沒有大錯,大燕財力豐厚,為穩定北邊疆域,一直以來都靠錢財籠絡蒙古人,使其成為大燕雇佣軍,用以阻擋來自更北邊野心勃勃的沙俄。這是政治路線,走錯一步就會影響大局,倘若內陸向從前歷朝歷代那樣受蒙古諸部威脅,哪兒還會有余力走出國門,開拓海疆。

所以對于仝家傾覆,仝則倒也不覺得惋惜,但大局歸大局,這種事放在個人身上又不一樣,命運由此改變,關乎一生一世,甚至有可能是生生世世。

他听謝彥文說過,這個流落風塵的妹妹比他小三歲,抄家時因容貌出眾,很快就被人買走,彼時真正的仝則正痛不欲生,輾轉病榻,根本來不及看顧一眼。

思量半晌,仝則謹慎應道,「還是先談談如何才能贖身,勞煩媽媽指點。」

「那好,我也不妨和你交個底。」馮四娘語氣不急不緩,如細水長流,「做我們這行,憑的是眼力。清倌人自六七歲上買回來,一點點調理,不到十三歲是拿不出手的。六七年下來,栽培一個清倌人的錢,就是打個金人也盡夠了。仝敏條件如何,不消我說,你做哥哥的心里有數。倘若要贖,我就等于損失了一個人才,再要物色,可未必能有這麼好的了。」

「贖身前按行規,沒正式出過局的清倌人,是五百兩。她不過才來了幾個月,就算便宜你,少不得也要二百兩,不然規矩從我這里亂了,往後整個行業的人都要和我過不去。」

好大一筆數目,仝則舌忝了下唇,「能不能折中一下,我一時拿不出二百兩,可也不想讓她白佔著媽媽的好處,好吃好喝就不必了,讓她去伺候其他姐姐們,每月全當是白干,只管她三餐溫飽,媽媽看,這樣如何?」

馮四娘笑了,「你想的倒是不錯,可我說句實話,你妹子自小嬌生慣養,是會端茶還是會遞水?做什麼都要我從頭教起,出個局我都怕她眼力價兒不夠得罪客人。這麼下去,我擎等著干賠錢,專為養著位大小姐不成?」

這還真不好反駁,仝敏是什麼性情,仝則半點都不了解,萬一真是個刁蠻小姐,什麼活不會還不肯學,那又該如何是好?

他轉著腦筋想說辭,忽然間,听見身後傳來一聲清亮亮的,哥哥。

回頭看,門上站著個小小少女,身姿妖嬈眉目如畫,娟秀中自有一種清艷的嫵媚。

果然是極標致的美人,還有點任是無情也動人的意味,不知為什麼,仝則在恍惚間便想到了這一句。

此時仝敏已走過來,先對馮四娘福了一福,轉而看向仝則,「哥哥找到安身的地方了?」

看看身上的制服,仝則點頭,「你別急,我會想辦法,爭取給你安排個妥善的去處。」

仝敏輕輕笑了笑,「不必,我在這里挺好的,哥哥別費心,照顧好自己就是。」

她要是不說這話,仝則可能還會掂量一下自己的斤兩再做打算,可一個十一歲的小姑娘神情堅定,態度決絕,說完之後,眼中涌上薄薄一層霧氣,卻又在轉瞬間消散,他看著,心里不由泛起一陣難過。

難過之余,胸中涌上熱血,他對馮四娘說,「二百兩,三年內我必贖她出去,咱們今日立個字據。至于這三年間,媽媽照看她吃住,我每月給媽媽伙食住宿費,二兩銀子總夠了吧。」

他是橫了心說二兩,其實眼下自己的月錢不過一兩,如果做了專門伺候少爺的人,听說會升為二兩,把薪俸全搭進去,相當于他在拿未知的前途賭仝敏的命運。

馮四娘不說話,視線在周遭陳設擺件上游移,仝則順著她目光看去,滿眼都是精致考究的家私。

一屋子的華美綺靡,全都是用錢堆砌出來的,她說,「我這兒吃住都有定例,不會為她一個人降低水準。你是誠心實意,我不能難為人,每月五兩不能再少,做生意,我也有我難處。」

感覺身後人梗了梗脖子,仝則忙干脆地道了一聲好,「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咱們這就立字據。」

這買賣成與不成,反正她都不虧,馮四娘于是沒再使什麼手段,倒是有些欣賞的看著眼前的少年人,徐徐點了點頭。

簽字按手印完畢,仝敏送仝則出門,她半倚門站著,眼里全是不舍,臉上卻還在笑,「哥,給你添麻煩了,你瞧著辦,如果艱難就早點和媽媽說,她不是壞人……眼下你在人家手底下做事,千萬要當心,別為了我鋌而走險。不然就算有了錢,咱們這樣人依舊死無葬身之地,別忘了,咱們現在不再是良民身份。」

這話提醒得很到位,他們的身份是罪人,要月兌籍還是漫漫長路,仝則心道,找時間還該好好研究一下大燕律,看看有什麼辦法能解除奴籍才行。

「回去吧,好生照顧自己,我能出來時自然會來看你。」

「你也保重,哥……爹娘會在天上保佑你的。」

提到爹娘,仝則心里居然酸了一酸,他五歲失去雙親,成長路上其實沒得到過什麼溫暖,時間長了只好騙自己,人生還有很多情感,包括事業滿足,功成名就。其實呢,經歷過風流雲散,那些曾經讓他執迷的**,反倒不如此刻被仝敏溫軟的雙手握上一握,來得更為真切溫暖。

至少可以讓他覺得生活還有奔頭,這世上還有需要他照顧的人。

轉身離開,一時間豪情激蕩滿懷,溫暖洋溢周身,可隨即便想到那大/麻煩,錢到底從何處去湊?

前世企業里有預支一說,不知道裴府上能否接受這個辦法。想想他身份到底特殊,既賣身在裴府反正逃不出去,李管家應該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凡事總要試一試,回去之後他徑自去找李明修,不做任何隱瞞,將原因誠實道出,為的也是打一遭親情牌。

李明修听罷微微一嘆,「你是拳拳之心,可以理解。但侯府不是濟善堂,你眼下還不能說被太太選中,就算跟著孝哥兒也不過每月二兩銀子,預支五兩,你打算靠什麼維持應有的開銷?」

「小的還可以做別的事,李爺,府上灑掃,喂養馬匹,幾位爺出門,外出跑腿,洗衣幫廚,小的都可以做。」

李明修失笑的看著他,「你?一個人有多少精力,小孩子家家,說話不考慮後果。」

「小的身體好,精力也足,李爺若不信,不如先試上一個月,倘若小的都能做下來,還請李爺給我這個機會。」

「你倒是敢想敢干了,可你一個人都做了,讓原本做這些事的人干什麼去?」李明修搖頭,「白拿銀子吃干飯麼?」

仝則扶額,從管理角度這事確實不好辦,正要說話,門卻被一陣風刮開,一個婦人風風火火地闖進來,攤開手里的東西直塞進李明修懷里,「你瞧瞧,才買的新料子剛上身,就被那皮猴從後頭拽開了線,你那姑娘也是白養了,我是眼花認不上針,她可倒好,年紀輕輕不聾不瞎,愣是認了一炷香線頭也沒進去針眼,養出這麼個廢物點心你還成天寶貝似的,看將來哪家人願意要她。」

倒豆子似的一通吐槽,弄得李明修直皺眉,可听到後頭,卻又撲地一聲笑了出來。

「還笑,你就慣著她吧,」婦人叉腰伸手,「拿銀子來,我上外頭找徐裁縫去,白養了閨女指望不上,還得花這筆子冤枉錢!」

李明修不樂意听自家婆娘數道閨女,二話沒說開櫃子拿錢,仝則卻是听者有心,看著婦人手里石榴紅的馬面裙,接口道,「小的會做針線縫補,二位不如把裙子交給我,今天晚晌一準能縫好。」

李明修和他老婆都愣了下,要說這年頭男人會縫紉會制衣不算新鮮事,只是這孩子原出自官宦人家,居然也會女紅?

仝則知道他們存疑,含笑解釋道,「小的從前在家時,和家里人學過一些針線上的活計,那時年紀小,家里大人只當好玩也沒太管,後來見小的上心,還特意教導過,批評小的太不知上進。」

一邊說,一邊配合了幾分如假包換的羞慚,他知道這年月就算再開放,也沒有官家子弟學做針線活的道理,所以總得給自己的沒出息找點理由,可天知道,這份「沒出息」確是他上輩子賴以謀生的手段。

而他對這份手段,至今懷有深深的自信。

雖則後世因成衣工業化生產,徹底解放了設計師本人,不需要他親手制作衣服,可上學時縫紉裁剪仍然是必修課,而他在JilSander實習期間積累了豐富的裁剪經驗,在巴黎觀摩手工刺繡時,也曾和老匠人學習了整整一年之久。

李明修見他一臉認真,看了看自家夫人,點頭示意,「要不,給他拿去試試吧。」

婦人還有點猶豫,才遞過裙子,便乜著仝則警告道,「小子,要是弄壞了,可得照數賠我裙子錢。」

仝則一笑,雙手接過來,點了點頭,「夫人放心,小的明白。」

「你是孝哥兒身邊的?」那人率先開口,目光只望向仝則的臉,卻問,「你的衣裳和別人不大一樣。」

仝則微微一愣,想起那日手癢,嫌身上的標準制服腰身寬松,便親手改了改,將直上直下的短衫變作收腰款。

可這麼長時間過去,並沒有人發現,不意居然被這個陌生男人一眼瞧了出來。

想想也是無奈,他略微有點汗顏,說是職業病也好,然而這類自戀矯情的習氣還真難改,時不時總要得瑟發作一下。

不過既然被識破,他也就坦然承認,點了點頭道,「您是府上的客人?前頭宴席還沒散,小的送您過去如何?」

拿不準此人是否迷了路,仝則于是客氣的提問。

那人一笑,「我跟裴家人很熟,常來這府上,不過是出來透透氣。」

這是托詞吧,但凡宴席上消失還沒人找的主兒,在社交場里多半都是不被重視的角色。

可那人負手站著,意態很是瀟灑的繼續說,「小孩子是有些粘人,孝哥兒還算懂事可愛,只是平時被溺愛的有些過了。」

仝則猜測他應該看見了方才裴熠撒嬌的那一幕,心里覺得這人有些求全責備了,「小爺年紀還小,正是無憂無慮的時候,做事是會發乎本心。」

「你看上去年紀也不大,今年……」那人輕輕眯了下眼楮,「有十四?」

眼光夠毒辣,可惜他注目間透露出的信息,讓仝則不大舒爽,他讀得出來,那人分明就是在說,你也只是個孩子而已。

被一個年輕人這樣看待,兩輩子加起來足有四十歲的人很不服,仝則笑了笑說,「小人已快成年,再沒有無憂無慮的機會了。」

那人定定看著他,「又或者是際遇不同,你為何做僕婢,是家里出了事?」

這一問,讓仝則疑心此人是不是認得此身原主,驚慌一閃而過,他忙寬慰自己,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他沒有原主記憶,要是踫上從前熟人,也只好裝失憶含混糊弄過去,反正父死家敗足夠引發精神失常,神智混亂。

見他遲疑,那人溫和地問,「我的話,讓你想起了過去的事?」

「不是,」仝則搖頭,笑得頗有幾分沒心沒肺,「前塵一場大夢,老實說,小人都已經忘光了。」

他說話間,微微抬著頭,眼神清澈坦蕩,笑容明媚灑月兌,那人看了片刻,似乎贊賞地點點頭,「人是該不斷向前看。」

說罷一笑,轉身邁步往前頭去了,仝則想了想,作為府內下人還該送客人一程,便也舉步追了上去,錯後半步走在那人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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