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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夜色正濃離開,是掩人耳目的好時機。

仝則可沒打算和裴謹共度一晚,離去前,他想起千姬提到兒子時喜形于色的表情,便把自己的猜測和盤托出。

裴謹听完,果然蹙了下眉,「我知道了,這消息來得及時,關乎接下來能否一擊即中,倘若千姬真有了身孕,就算陰謀敗露也能找借口留在京都。」

「三爺需要我做什麼?」仝則道,「不如我跟她的侍女探听一道,反正也是要套近乎……」

「不必,」裴謹截斷他的話,搖頭一笑,「有,或者沒有,我都會讓這個女人走。你的消息只會加速我驅逐她出大燕,至于孩子,我不造這個殺孽,留不留得下,是天說了算。」

這就叫有所為有所不為?可裴謹手上握著大把實權,心里還想著顛覆當朝皇太子,看上去光風霽月,私底下一樣老實不客氣的搞陰謀詭計,這會兒寧願放過一個隱患,多半還是胸有成竹。

看來他是要把那個「或許有」的孩子,徹底變成無用的廢棋。

不過話說回來,仝則听完這句,心里確實微微動了一下。早前他就判斷裴謹是個磊落的人,誠然這個詞只能講相對,但目前看來,這個判斷也相對還算準確。

接下來日子風平浪靜,京都的上流社會都在忙著太子千秋那場盛宴,店里一時客人暴增,什麼修改服飾細節,增添新的花樣,各類要求層出不窮,好在仝則都能應付過去。

到了正日子口,武定侯街一時車水馬龍,貴人們的座駕從號稱大燕奢侈品一條街的路面上經過,錯車的功夫里,叫侍女順手買個補妝的小玩意,也讓仝則連帶賺了一筆。

估模著宴席正酣,仝則拾掇了下自己,告訴吳鋒將鋪子打烊,然後叫上游恆再度去了千姬府邸。

說一點不緊張,那是吹牛。他兩輩子加起來也沒干這麼刺激的事,又沒經過專業培訓,身為外行,憑借的全是一腔熱血,所以當心跳加速血涌上頭的時候,他忍不住推開車窗,讓外頭的冷風灌進來,好給自己的腦袋降降溫,順便提醒自己時刻保持冷靜。

千姬的家將見到他有一瞬的驚訝,不過仝則自有冠冕堂皇的理由,那家將也知道他近來頗得小姐青眼,當即叫來侍女,將人帶了進去。

領路的是個圓臉的年輕女孩,長相很討喜,一路都在笑,仝則記得,她就是當日頭一個對那面小鏡子感興趣的姑娘,看樣子是個活潑的女郎。

「你怎麼這會兒過來了?不知道小姐今日去赴宴麼?」女郎回頭,沖他笑道。

仝則無奈又遺憾的攤手,「正是不巧呢,要說我這記性真是糟糕,原本也是為了早點交貨,好讓千姬小姐對鄙店滿意。」

女郎呵呵笑起來,「是想讓小姐滿意,還是想借機,多見一見小姐……」

她捂著嘴偷笑,仿佛真洞悉了仝則的小心思,看來有其主必有其僕,千姬是自信過了頭,她的侍女也想當然的認為主人面對天下間的男人都能所向披靡。

「或許,也不全是為了見小姐呢……」進了客廳,看著女郎闔上拉門,仝則忽然輕聲說,音調控制在溫柔和挑弄之間,少年人方才變聲不久,低沉的聲音中透出清越,加上刻意放緩的語速,听上去像是一記弦音撩撥在了心上,產生共鳴的同時,又讓人覺得,這話其實另有弦外之音。

女郎會意一笑,卻退了兩步,看著他道,「衣服拿來就好,你可以走了。」

「這麼快?我才剛剛來,你好歹該告訴我合不合適,還需不需要改動。」仝則眉梢眼角寫滿不舍,聲調愈發幽幽,「而且,我連你的名字都還不知道。」

女郎墊起腳尖,姿態是欲拒還迎,「我叫妙子,說給你听又怎樣,小姐不在,眼下沒人試穿,我又不知道合不合適,只等她回來再說好了。」

「女主人雖然不在,可還有妙子你啊。」仝則一邊說,一邊快被自己拿腔拿調惡心得直泛酸水。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這是工作,就當一切為了國家利益,正所謂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咽了咽口水,他敞開了架勢接茬惡心自己,「說老實話,你的身材和千姬小姐相似,不如請妙子試穿一下吧。你是小姐信任的人,對她的喜好一定很清楚,然後再由你來告訴我需不需要改動,如何?」

這一套說辭夸直夸到妙子心坎里去了。說她像千姬,那是最大的恭維,後者可是她心中女神;說她得千姬信任,更是抬舉,實際上她根本到不了心月復的程度,不然早就不用留守在家,而是跟著千姬出席宴會去了,說不準還能在大宴上結識幾個京都貴族男子。

不過無所謂,能被一個年輕漂亮的男孩子這樣恭維,妙子一顆少女心已開始蠢蠢欲動。

仝則更不給她猶豫時間,繼續連哄帶騙,妙子禁不住蜜語甜言,虛榮心作祟地想,若是能穿上千姬的衣服,做一回夢也是好的吧。

于是對著鏡子顧盼,妙子喜不自勝。仝則也擺出迷醉的樣子,只管交口稱贊,時不時伸出手在她身上擺弄兩下,趁她不察時,輕輕拽了一下,便听 啷一響,嵌著的紅寶石的摁扣應聲月兌落,掉落在地上。

妙子立刻驚呼,「它怎麼月兌落了,我沒有,沒有動那寶石啊……」

仝則彎腰拾起,笑容和煦,「沒事,不和你相干,這扣子是我讓店里人縫的,不想沒做牢靠,還該多縫幾圈線的。你別怕,我看衣裳是哪哪兒都合適,就這一處敗筆,縫好也就是了。」

「這麼說,你今天還要把它帶回去了?」

看出她並不情願放自己走,不知是留戀人還是留戀衣裳,仝則笑道,「都來了豈有拿走的道理,你幫我找最細的白線出來,我加固一下,保準不會再月兌落。」

妙子點點頭,不一會捧來了一堆的白線,仝則看著直笑,坐在一邊拈線穿針,可是半天過去,那線頭愣是穿不進針眼里去。

妙子看得著急,撇嘴橫他一眼,「你果真是裁縫,怎麼連穿針都這麼費勁?」

「你不知道,我是有個怪癖。」仝則垂下手,無可奈何道,「做活的時候不能有人看著,不然會弄得一團糟速度還特別慢。妙子姑娘,為了快點弄好,可否請你先離開一會兒,在我做好之前也別讓任何人進來。」

妙子不疑有他,為了能再穿一下那華貴的狐裘,干脆且痛快地退了出去。

這點活計仝則三下五除二就能縫完,他看著牆上掛鐘,只在等外頭第一枚煙花炸開來。

當自鳴鐘敲響時,是晚上九點整,窗外忽然大亮,一道火光沖上夜空,在人們仰望的星光下倏然釋放,伴隨著震耳欲聾的聲響,綻放出五顏六色的華彩,掩蓋住了院子里的腳步聲、驚嘆聲、各種嬉笑聲。

他透過門縫往外看,一院子的人都在駐足觀望,有人甚至拿來梯子,還有人爬上牆頭,每個人都不亦樂乎的仰著頭。

而他知道,自己只有一刻鐘的時間。

轉身往里走,日式房間充滿了連廊,不必經過外頭就可以到達到各個房間,他找了一會兒,直到走到連廊盡頭,推開門,看見滿眼都是書架,屋子正中擺有一長條書案,應該就是千姬的書房了。

仝則先從書桌找起,他直覺千姬不會是在第一格抽屜里藏東西的人,于是自最底下翻起,手模到的地方沒有任何突起,再往上一個個檢視,終于在中間那一格探到了鎖眼。

迅速將抽屜里的東西挪開,他掏出彎曲的鐵絲,試了試角度不大方便,便干脆跪在地上,開始運用各種撬鎖方式,感覺到鎖芯活動了,心里頓時一喜。他等著那扇小門跳開,誰知並沒有,他再試探,鐵絲轉了半天,直到鬢角開始滴下汗才意識到,那里面還裝有一層鎖。

看來不用點巧勁兒是不行了,這時候臨時抱佛腳,仝則拼命回憶那天裴謹的手是怎麼用力,怎麼轉動,怎麼帶著他去體會鎖芯與鐵絲之間那一場相遇相殺的對決。

就在他感覺快要大功告成時,窗外煙花驀地靜止了一瞬,就在這剎那間,他听到門外傳來腳步,是木屐敲打在地板上的踢踏聲,他屏聲靜氣,感覺到那人的腳步停在了書房門口。

一道裂雷直劈下來,他整個頭皮都是麻的,耳邊隨即閃過的話居然是裴謹淡淡的叮囑——我會派人保護你的安全。

要不干脆放棄吧,反正這府邸周圍肯定安排有裴謹的人,至少能救自己出去……然而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仝則沒有那麼容易認命或是後退,飛速環顧四周,他看見了五步遠的地方有一扇帶著門的立櫃。

一眨眼把東西裝回去,合上抽屜,他一個箭步沖向櫃子,打開門發現居然是放文房之物的,還好塞得不夠滿,尚能擠進去一個人。想都沒想地鑽進去,不忘把衣服扯進來,然後小心而快速地拉上了門。

此時,窗外煙花聲大作,將他不得已制造出的一點輕響及時地掩蓋住了。

而這個動作將將做完,他就听見拉門被推開的一連串聲音。

木屐聲有些沉重,來人的每一步都走得鏗鏘有力,听上去像是男人的步伐。

也對,這個時候女孩子都被煙花吸引,能無心于絢爛紛呈的,大概也只有那些冷酷而忠誠的武士。

仝則不由在心里長噓一口氣,如果被孔武有力的職業武人撞見,他猜度不出是對方快,還是裴謹埋伏在外的救兵快,無論如何,他都不想成為日本武/士/刀下的亡魂。

沉實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仝則眯著眼楮,小心翼翼扒住門縫,隨即看見一個武士打扮的健壯男人,腰間斜掛著一把長刀。

那人在書桌前彎下腰,熟門熟路拉開抽屜,正是藏有暗格的那個。然後模索了一會兒,似乎在檢查有沒有上鎖,半天過去,才又關上抽屜,站在原地四下看了看,確定沒有異常,才又邁著鏗鏘的步子走出了書房。

這般謹慎,千姬不在也要來巡視一番,可見暗格里必定藏有不可告人的東西。可惜時間越來越緊了,等到腳步聲遠去,仝則顧不上喘息,跑出立櫃,繼續雙膝跪地聚精會神和第二道鎖博弈。

可能因為回憶起了裴謹是如何用巧勁兒,在一刻鐘即將結束時,他終于打開了鎖。在一摞摞文件里翻找查閱,在滿眼的日文字里,好容易找到了一封用日文和俄文共同簽署的協議。

掃過內容,正是他要的東西。仝則急忙整理好文件,盡量碼放整齊,讓人看不出被翻騰過的痕跡,然後將協議揣進懷中的內兜里。

他用了一場煙火的時間,再度坐回到客廳。窗外安靜了,星夜恢復如常。而那些留戀的聲音還縈繞不去,年輕的女孩子們在贊美、在嘆息,對于那種剎那明滅的繁華,島國人或許天生就具有更深刻的理解力。

漫天煙火,其實和櫻花凋謝時一樣,都是于寂滅之前,涅槃出最極致的美麗。

門吱吱扭扭緩緩拉開,是妙子走進來,亢奮過後她的雙頰依然泛著紅暈,看見仝則還坐在那里,不由有點吃驚,「你可真靜得下心,剛才那麼熱鬧,你都沒出去看看麼?」

這麼問,就說明沒人沒留意過他,仝則心里暗喜,笑著搖頭,「我這人做事不能被打斷,經年的老習慣了總是改不了。喏,剛剛縫好了,這回扣子準保不會再掉。」

「真是個怪人。」妙子笑起來,走近些看見他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可面容明顯要比方才顯得蒼白,「你沒事吧,怎麼出了那麼多虛汗?」

剛才還談笑風生的人,背脊瞬間僵了僵——他的臉色當然好看不了,因為後背早就濕透了,衣服貼在身上,充滿了黏膩感,十分的不舒服。

不過冷汗漣漣的模樣,倒是給他提供了合適的借口開溜。

妙子似乎想起他們之間那未完的一點點曖昧,踩著小碎步走上前,關切的說,「哪里不舒服,我看看……」

仝則可沒有再和她勾搭的心思,順勢把昭君套往她手里一塞,捂著肚子開始期期艾艾,「別別……我,我好像是吃壞了東西,說實在的,肚子都疼了半天了。衣服我縫好了,你……你回頭拿給千姬小姐看……我,我先回去了。」

說完忙著起身,步履蹣跚,看上去頗有幾分狼狽。

「等等,後頭就有淨房,你要不要……」

仝則有氣無力地擺擺手,痛苦得直彎下腰,別過頭,將一抹狡黠的笑掩藏在妙子看不見的地方,「不不,我在別人家實在難以……還是先走了,妙子姑娘,咱們回見。」

他倉皇得拉開門,亟不可待地跑了出去,看背影,還真挺像一個……快要月復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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