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仝則死了,死在他最意氣風發的時候。

衣香鬢影的浮華名利場上,權貴明流雲集,他是當晚最耀眼的一顆星。

作為本年度新貴設計師,剛剛在老牌時尚之都巴黎舉辦完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品牌發布會,受聘于第一夫人的時裝買手在觥籌交錯間對他咬耳,點明要預定品牌這一季的裙裝,預示著第一夫人不日將穿著它出訪歐洲。

整個時尚圈都在期待見證,他會成為下一個JasonWu。

烈火烹油,人生達到巔峰,接下來卻是烈焰焚身,隨著他乘坐的航班發動機失火,他和三百名乘客一起,粉身碎骨在西伯利亞廣袤無人的荒原之上。

渾渾噩噩的,也不知道墜落了多久,胃里泛起一陣陣抽搐的疼痛,他被餓醒了。

睜開眼,看見的是一雙布滿血絲的眼楮,眼楮的主人是個大約三十歲左右的婦人,梳著頗有年代感的發髻,穿著看似古代的衣飾,一眼望過去,整個人還算干淨爽利。

可仝則還是聞到了一股不大好聞的味道,像是人久不洗澡,房間久不通風之後會產生的氣味。

「總算醒了,孩子,你可別再尋死覓活的了。」

婦人模模他的額頭,「不燒了,謝天謝地。」她看看周圍,從懷里掏出一只表皮發干的饅頭,「快拿著,好歹吃兩口,不然餓得沒氣力。」

胃液咕嚕嚕地沸騰了一下,他下意識從被子里抽出手臂,看一眼,整個人立刻呆住了。

手是白女敕女敕的,肌膚光滑柔軟,手指細長,骨節清晰卻不粗壯,算得上相當好看。但那巴掌太小,分明還是個孩子的手,撐死算得上是個少年的手。

腦子轉轉,他一定是死而復生了,飛機墜落的速度和機長絕望的聲明,都在提醒他,他絕沒有生還的希望。再看一眼婦人的發髻,他猜想自己應該是穿越到了古代,而且是傳說中的魂穿。

匪夷所思麼,仝則原本不相信什麼靈魂之說,不過此刻他寧願相信,因為能活著的感覺比什麼都好,內心是足以壓倒一切的狂喜。

當然還因為有食物,顧不上喝水,也顧不上饅頭干硬的發脆,他大口吞咽,那種充溢在口腔里的淡淡甜味,比發布會結束謝幕那一刻帶來的喜悅更真實,更容易讓人滿足。

邊吃邊環顧四周,原來他身處一間大屋中,里頭擠滿了人,怪不得味道不大好聞。粗粗一看,老幼/男女都有,甚至還有幾個褐色皮膚的,像是來自印度或是阿拉伯地區。

剛想問這是什麼地方,突然門被 啷一聲粗暴地推開,寒風倏地涌進來,一個健壯的男人站在門口,抱臂呵斥道,「都出來,今兒開市,再有賣不出去的,回來統統餓三天不許吃飯。」

屋子里原本各色裝死的人,在一瞬間全都麻溜兒地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力爭讓自己看著平頭順臉一點。

——賣人,仝則頭皮錚錚發緊,莫非他穿越到了一個奴隸身上?

人不能總是走運,造物之神更不會總眷顧一個人。過去的二十七年里,除卻個人成就帶來的快慰,仝則這個人的經歷,其實泛善可陳。

五歲失去雙親,守著一大堆遺產和祖母、叔叔一家一起生活。因為他長得更像母親,所以難以激發祖母對他遺情,祖孫之間的關系可謂冷淡疏離。叔叔嬸嬸與其說養育他,不如說想借著撫養多蹭點遺產費,因此對他時而鄙薄,時而諂媚。

他在親情淡漠的環境里長大,好處是學會了自我開解和調節情緒,也很早就明白安全感和幸福都要靠自己尋覓,更要建立在自身強大的基礎上。他努力讀書,努力發掘興趣,在十八歲那年確定自己熱愛時裝,于是義無反顧申請去了聖馬丁。這個決定招來了家人一致反對,他們首先質疑設計師根本就是高級裁縫,其次鄙夷一個男生不該去做衣服,最後干脆非議混時尚圈的男人全是同性戀,嬸嬸甚至用狐疑輕蔑的口吻說,不希望將來看見他變成一個喜歡男人的變態。

然而很不幸,那個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他的的確確是親戚們口中所說的「變態」。好在他已經成年,可以自由支配父母的遺產,也幸虧有豐厚的遺產做保證,才能讓他在浮躁功利的時尚圈,憑借自己、憑借財力闖出名堂。

命運曾經帶你攀上巔峰,如果重活一回呢,恐怕一切都要推倒重來了,不過能活著就好,他不介意此刻糟糕的處境,反而告誡自己用最快速度認清目前的形勢。

「別 ,胳膊是擰不過大腿的。」剛才那婦人替他抿了抿頭發,「多齊整的孩子,听說今天來的有大主顧。要是能去那些個公府侯府,以後起碼吃穿不愁。」

勸說詞不算太有吸引力,但仝則還是沖她點頭笑笑,然後一骨碌爬起來。拜那半個饅頭所賜,他略微活動了兩下,發覺頭不太暈了,身體也有了些力氣。

一屋子人很快排成一隊,由那壯漢拿著名冊點名字報年齡。仝則由此發現這具身體的主人和他重名,今年十四歲。隨後壯漢將他們每個人的手捆住系在一根繩子上,再由人牽著魚貫而出,走了沒兩步,上了一個高台,看樣子就是人市販賣奴隸的地方。

站得高了,仝則能看到街面上林立的店鋪,字當然都是繁體,可有些匾額上面還寫有梵文或是其他外國文字,比如他熟悉的英文和法文,看上去著實有點詭異,而街上走的人,更是什麼人種都有,更奇怪的是,他們絕大多數還都身著漢人服飾。

或許是穿到了什麼平行空間,他猜不透,也不能貿然去問。這時隊伍停了下來,他垂下頭,低眉斂目地站在原地。

粗暴的呵斥聲突兀地從身後響起,另一個健碩的漢子拽著一個少年的頭發,一路將人拖過來。那少年看樣子十四五歲,衣衫破敗,露出白女敕肌膚上的鞭痕,顯然已被打得月兌力,掙扎了兩下便被人提留脖子薅了起來。

一縷頭發垂下來,露出大半張臉,精致的五官,皮膚白皙通透,薄薄的嘴唇抿著,旁邊落下幾點淤血,如果忽略毫無生氣的眼神,這個人堪稱是個絕色的少年。

大概也是個不馴服的少年吧。

那位熱心的婦人適時地在他身後感慨,「是個硬氣的,多少天了就是不從,總想著要逃,關了這些日子光鞭子都抽了四五頓。要說你們這些官宦人家子弟,和我們還真不一樣,一朝獲罪,哪里受得起這些苦。听說謝二爺可是京城聞名的少年才子,唉,真是作孽……」

原來那少年姓謝,和他這具身體的原主都出身官宦人家,家破人亡被發來為奴,那麼也就是官奴了!看來之前的仝則就是因為突遭巨變,才會先心死繼而身死,離開了這個人世。

正想著,台子上已來了不少人,一通挑挑揀揀。很快壯年勞動力先被選走,然後是女人們,那熱心的婦人也被人買下,臨走前,回過頭沖他鼓勵的笑了一下。

——笑著,好好活下去,她或許是這個意思。仝則心里莫名感動,雖然以後未必能再相見,可這個笑臉,卻是他在這個世界收獲的第一份溫暖。

回應以微笑,可惜笑容還沒完全綻放,視線就已被人擋住。是個中年男子,面容嚴肅,目光清和,鼻梁上還架著一副眼鏡,上下打量著他,隨即伸手掰開了他的嘴。

這是檢查牙口麼,儼然像是在挑牲口,奈何臉頰被人鉗住,他一點動彈不得。等對方檢查完畢,又對他說,「伸手。」

依言伸出手,那人看過之後再道,「轉個身。」

他再照做,心里飛速盤算著,這中年人看上去挺面善,如果被他買了去,興許還能有不錯的待遇。

半晌那人回眸,對身後跟來的小廝吩咐,「這個年紀跟孝哥兒還算合適,就是他罷,去問問價錢,什麼出身。」

听話音像是在給小孩子買佣人,中年人看著他問,「識字麼?」

仝則點頭,反正街面商鋪上的牌子他都認得,繁體字難不倒他。

很快那頭就談妥了價錢,健碩男人上前解開捆住他的繩索,可嘆仝則連自己值多少錢都不知道,只能跟著那群小廝站在一處,等候那位中年人再在場中挑選。

他要的全是少年,可場內再沒有能入他眼的。仝則想起那美得不像話的謝二爺,扭頭一看,只見他正被一個華服男子扯住衣裳,接連抽了幾個耳光,打得他頭歪向一邊,嘴角冒出血來。

周圍沒有人在意那場面,每個人臉上都寫著漠然,那華服男子揚聲罵著,「小崽子,還以為自己是少爺呢,老子今兒買回去操了,明兒就把你賣到窯子里,讓你千人騎萬人日,看你還他媽裝清高。」

這時那中年人已看過一圈,折身回來,旁邊小廝趕上去給他遞了個新手爐,「李爺,今兒就挑這一個?可還差著一個呢。」

中年人擺擺手,「沒合適的,總不能將就。」說著就要往台下走。

沒人再去理會不遠處正被褻玩,渾身顫抖的少年。仝則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心里卻忽然涌起一點惻然,目光一時沒收回來,便被那位李爺瞧出來了。

「你認識他?」

仝則回神,搖搖頭,「只是在一起住著,不算相熟。」

李爺原本以為他說完了,剛要抬腳,卻听他輕快又清晰地道,「不過小人知道他讀過書,認識字,不知道符不符合李爺的要求。」

李爺回眸,饒有興趣地看了他一眼,才對身邊人說,「去瞧瞧,問清楚出身。」

這回連價錢都沒提,果然長得好會讀書就是吃香。片刻之後,那小廝提溜著少年過來,臉上的表情分明寫著奇貨可居四個大字。

李爺端詳幾眼,搖頭一嘆,「恐怕不妥。」

小廝忙道,「可他這相貌,小的覺著一準能入太太的眼。」拿手一比劃仝則,「喏,比這個還要俊些呢。」

這話一出,那少年又是掙了幾掙,目眥欲裂,好像深恨別人夸他樣貌好似的。

李爺也瞧見了,倒是一笑,「還是個有脾氣的,有的調/教,先要下吧,若是不好再打發了去做雜役就是。」

說完揮揮手,這回是真的下高台去了,連帶仝則在內的一群人忙跟了上去。

此時正值寒冬,仝則穿著單薄的棉衣站了許久,能听得見自己上下牙打架的聲音,好在小廝將他領到一輛馬車旁,鑽上車,沒一會功夫,簾子掀開,那俊美的少年被人半攙半推的送了進來。

見車里空間不大,仝則往旁邊挪了挪,然後抬眼看去,卻見那少年目光滿是怨恨,直勾勾盯著他,然後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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