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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地獄。

雖然林辰並沒有對這種虛幻的概念有過確切想象,但他想,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地獄,那麼地獄就應該是這個模樣的。

整個房間既安靜又整潔,像是最普通的養老院房間,窗戶半開,窗簾拉開一半,微風卷起簾腳,明媚陽光落在床邊茶幾上,看起來沒有任何黑暗的地方,除了床上的那兩位老人。

不過準確來說,那不是也不是活生生的人類,而是兩具尸體。

尸體上覆蓋兩條薄被,白色的薄被,背角掖的整整齊齊,與老人鎖骨下端平齊。

而更上面一些的地方,是枯樹皮般的脖頸。

當然,所謂枯樹皮的形容是林辰的臆想,因為床上兩位老人脖頸部位都被割開開一條又深又黑的口子,血液從口子里流出,浸泡著他們的頸部,並蜿蜒而下,流至雪白床單,氤氳開來,形成一塊巨大而鮮艷的紅色墨點。在陽光下,那些褐紅色血液像還冒著熱氣,仿佛能蒸騰出靈魂的形狀。

林辰也不知道,自己怎麼還能夠走到病床邊,反正人的潛力總比自己想的還要更加強大。

走得近些,他才意識到,究竟自己為什麼還能感受到屬于活人的氣息。

因為死者的眼楮是睜開的,兩位老人平靜地望著天花板。他們眼白泛著黃褐色,眼瞳卻黑得徹底,里沒有任何情緒,空洞得仿佛能吸食人的靈魂。像是那割喉的一刀並不致命,致命的是長久以來貧乏而無味的生活,他們早該死去,只是被強行留在世間。

窗外吹來湖畔和田野的風,帶著一點點長久艷陽照射才會有的焦灼味道,林辰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打了個踉蹌,總之,他強行扶住床頭櫃,並站在兩位老人床前,認真望著他們。

那時候,林辰的一切感官觸覺都非常非常清晰,甚至還被放大了數倍。

遲來一些的警員們沖了進來,七八人的腳步聲 里啪啦,仿若驚雷。

從走廊盡頭而來的門被一扇又一扇打開,每次之間總有幾秒鐘停頓,然後換下一扇,漸漸的,開門的聲音越來越遲緩,像是沒有人有勇氣繼續下去。

直到最後,所有腳步聲都在他站立的這間病房門口停住。

林辰抬起頭,在門口的位置望見許多雙震驚的、不可思議的、絕望的眼楮,那些眼神里的情緒實在太過復雜,他們彼此僵持了一會兒,每個人的喉頭都像是被哽咽住,誰也無法搶先開口。

是啥,事情怎麼會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

而真正讓林辰回過神來的,是最後而來的腳步聲,那是先前搶先進入養老院的年輕警員,林辰記得,對方叫李諾。

李諾眼眶通紅,捂住嘴巴,這樣濃烈的血腥味對一個普通片警來說顯然太刺激了點,林辰一瞬間以為李諾會跑出去嘔吐,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李諾居然強撐著,用顯然已經痛哭過一陣的沙啞嗓音對他說︰「林顧問……」

李諾的聲音無助卻又堅毅到極點。

林辰打了個寒顫,清醒過來,他再次看著門口那麼許多目光,這才意識到,刑從連不在這里,他必須要做點什麼。

他低下頭去,將手覆蓋在老人的眼楮上,把眼皮緩緩抹下,然後向門口走去,並用非常清晰的聲音說︰「檢查養老院內是否還有生還者,通知醫院和急救部門,上報市局。」

林辰說完,沖所有人點頭致意,徑直向外走去。

「您去哪里?」

有人叫住他。

「我嗎?」林辰單手插袋,回頭說道,「我去找她。」

……

事情發生之前,黃澤正坐在漫長的環形辦公桌一側,另一邊則是刑從連。

刑從連點了根煙,手機放在桌角,並沒有按照他的說法把通訊設備上交。

黃澤握著鋼筆,用能想到的最冷淡的語調對刑從連說︰「刑從連,你已經被暫時停職,不要擺出一副一問三不知的樣子,早點把問題交代清楚對誰都好。」

他說話的時候正對刑從連深色的眼眸,刑從連目光平靜,鬼知道刑從連為什麼到這種時候都還有平靜的底氣。但黃澤很清楚的是,刑從連並不準備回答他這個問題。

香煙的灰燼一點點落下,青煙裊裊騰起,刑從連就用很均勻的速度抽完了一支煙。

當那支煙抽完,刑從連抽空看了眼桌上的手機,上面依舊平靜如也,黃澤知道,林辰並沒有打電話給他。

就在這時,刑從連居然站了起來,他把煙頭在煙灰缸按滅,抄起手機,將椅子向後踢了踢,拿起甩在椅子上的外套,向門外走去。

直到這時,黃澤才意識到,刑從連剛才只準備留下等「老吳」一支煙的時間。

因為刑從連動作太快,他還來不及反應,人就已經走到門口。他的下屬站在那里,可體測都艱難通過的文員哪里是刑從連這樣一線警員的對手,未等兩人有任何交談,他的下屬吃痛抱住手臂,而門就這麼被打開了。

「刑從連你給我站住!」黃澤拍桌而起。

然而刑從連根本不看他一眼,徑自掏出手機開始撥電話,仿佛他剛才那些警告還有訓誡都是毫無意義的廢話,甚至連他這個人都不存在一樣。

黃澤還想再說什麼,視線中卻已經沒有刑從連的身影,他拿著電話追了出去,只是兩三步的距離,他就開始後悔自己剛才選擇談話辦公室的位置並不恰當。

這里是宏景市警局主要辦公區域,大部分警員都在這里辦公,進進出出實在有太多人,而大部分人又顯然與刑從連熟識。所以當刑從連經過這條漫長走道時,兩旁忙碌的警員或與他點頭致意,或停下腳步朝他敬禮,一時間「刑隊長」、「刑隊長」一類的低語聲此起彼伏。

就在這時,刑從連放下手機,顯然剛才的電話並未打通,他索性拉住一人問︰「吳局在哪?」

那位警員很快為刑從連指明方向,後者加快步伐,向大廳盡頭的臨時指揮中心走去。

「刑從連你這是目無法紀!」

黃澤幾乎用小跑的速度才趕到對方身邊。

「我只是目無黃督察而已。」刑從連雙手都插在褲兜,用一種漫不經心又異常沉穩的語調說道,「難道黃督察代表著法紀?」

黃澤氣結︰「你應該清楚,我現在是在給你留顏面,我完全可以就地緝拿你。」

說話間,他們就已經到了指揮室門口,刑從連忽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你可以試試。」

黃澤頭一回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上除了林辰之外,還有人能這麼擅于口舌之爭。

他深深吸了口氣,刑從連將手放在門把上,只是這一個簡單動作,卻仿佛引爆了什麼可怕訊號。

黃澤按住刑從連的手腕,阻止他開門的動作。下一刻,辦公室內鈴聲此起彼伏響起,再然後,蹬蹬蹬的腳步聲在樓里回蕩開來,很多人都在跑步,一切頃刻間竟有種萬馬奔騰的緊張感。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大事不好的神情,卻沒有人有勇氣說出究竟發生了什麼。

很多警員擁到指揮室門口,他們顯然是要進出傳送報告,卻因為他和刑從連堵在門口無法進出。

那瞬間,刑從連目光冷凝,帶著睥睨一切的神情,轉頭對他說︰「放手。」

黃澤呼吸一滯,指揮室大門被從內而外打開。

刑從連的頂頭上司吳老局長正站在門內。

看見自己的下屬,吳老局長一改曾經韜光養晦的態度,很明顯,剛才發生的事情甚至讓這位老人也倍感震驚,他對刑從連說︰「你來了?」

「來了。」刑從連就這麼站在門口,回應道。

老人點了點頭。

刑從連繼續道︰「我來有兩件事,長話短說。」

「你說。」

「第一,我犯了什麼事?」

老人怔愣片刻,沒想到刑從連這麼氣勢洶洶跑來,第一個問題竟是如此簡單,但還是很言簡意賅地回答︰「索賄,向周瑞制藥。」

刑從連臉上短時間內顯出不可思議的神情,片刻後,他眉頭緊蹙,像在壓抑內心的厭惡情緒,卻仍平靜道︰「你知道我不可能這麼做。」

「我知道。」吳老局長鄭重點了點頭,然後退了半步,指著鈴聲此起彼伏的室內,讓刑從連進屋,並說︰「所以,這里歸你了。」

「出什麼事?」刑從連並未推辭,只邊走邊問,而被堵在門口的警員,也隨之烏泱泱進入。

「惠和養老院,38位老人,無一生還。」老局長停下腳步,一字一句說道。

剎那間,整個辦公室像被施了什麼咒語,所有人都停滯下來,一切冷凝到冰點。

刑從連也停下腳步,黃澤很清楚看到,刑從連目光中閃現過無數情緒,黃澤很確定那些情緒里必然有許多屬于林辰,但讓他非常驚訝的是,刑從連並沒有第一時間拿出手機打電話給林辰,而是沉思片刻,非常干脆利落地說︰「交通部門負責人匯報道口監控情況,匯報沈戀最後位置……」

「就近調派法醫及鑒證科警員趕往紅樹鎮……」

「榆林區警員向西南位置扼守要道,其余人員原地待命……」

刑從連一道又一道詢問聲以及隨之而來的命令不假思索般飛速落下,黃澤低下頭,陷入思考中。

「刑隊長必須接受調查,這是董廳直接下達的命令。」

就在這時,一道勸誡般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黃澤回過頭,發現自己先前那位下屬正拉著他的臂膀,急切說道。

那時,刑從連剛好回答完一位警員關于他是否要趕往紅樹鎮的問題。

「不,我暫時不去。」

刑從連是這麼回答的。

黃澤心頭劇震,整間辦公室沉寂下來,所有人都看向他的位置。

他終于下定決心,抬頭,看著刑從連,問︰「需要我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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