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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廿五,在外游學的洪簡領著自己的書童回到了洪家。

這一天天氣很好,真正有了幾分春暖花開的樣子,然而洪寶卻覺得有些烏雲壓頂。

洪寶臨出門時,莊凝正坐在院子里的桃花樹下眯眼曬著太陽,三三兩兩的桃花瓣飄落在他月白色的裙擺上,畫面寧靜而美好。

縱使眼前美人美景如畫,她的心里也是烏雲重重。

「哎!」

「听說今日是二叔回來的日子,怎生你唉聲嘆氣一臉不樂?」

清清冷冷的聲音響起,原本還在眯眼曬太陽的莊凝正好整以暇地盯著洪寶。

洪寶仰天故作一聲長嘆,擺了擺手往院子外走,嘟嘟囔囔的埋怨倒是一句不落地落入了莊凝的耳中。

「二叔回來了,好日子也就到頭咯。」

莊凝看著洪寶的身影消失在蒹葭院的門口,眸中閃過一絲笑意,頓了頓,才抿唇坐直身子喚了宜春到跟前。

「之前吩咐你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已經按著郡主的意思把信送去了千澄居,掌櫃的回了口信說,聞風必動。」

莊凝挑了挑眉,勾唇:「此事不許泄露出去,不然……」

「奴婢省得,絕不敢多嘴胡雲。」

「很好。」

見莊凝起身往臥室走去,宜春才松了一口氣,伸手抹了一把額上的細汗,心道,這伺候小郡主的活計果然不好做,難怪當初聞鶯姐妹倆都不肯陪嫁呢。

聞鶯姐妹是舊日在侯府伺候莊凝起居的丫鬟。

莊凝回了屋,計算著洪寶沒有那麼快回來,索性就換了衣服發型,從箱底模了自己的玉簫就從後面的窗戶跳了出去。

……

洪寶看見那立在涼亭里的人就忍不住兩股打顫,默默地回憶了一下自己昨晚突襲記下的內容,她吐了一口氣,勉強維持鎮定了才慢慢地挪了過去。

「二叔。」

洪簡已過不惑之年,可面上卻沒有多少歲月的痕跡,仍舊是一副儒雅俊朗的模樣。

若是讓洪寶挑出點兒不同的地方來,那大概就是她二叔的胡子又長長了,整個人看起來也更加嚴肅了。

洪寶常常在想,要是她家二叔能多笑一笑的話,這京城第一中年美男的頭餃指不定就能被他摘了去。

心里覺得有點兒惋惜,洪寶默默地嘆了一口氣,耳邊卻傳來了一個沉穩的聲音,略帶三分不難。

「瞧瞧你這出息。」

洪簡半生無子,醉心于學問的他從前常常感嘆後繼無人,等到長房有了洪寶這麼一個獨苗苗以後,他便將這佷子當成兒子來教,可惜是朽木不可雕也。

他不是沒想過甩開手不管,可是一看到洪寶他就手癢,總想著要把他拎過來教育一番,這也是他一見著洪寶就繃著張臉的緣故。

這會兒他見洪寶低頭不語,心里嘆息,搖了搖頭才開口緩緩道:「既已成家,就該拿出男兒的擔當來,總是游手好閑,也不怕叫人笑話?」

「二叔我哪有……游手好閑……」洪寶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兩圈,才舌忝著笑臉,道,「二叔臨行要我不要荒廢學業,我一直都不敢懈怠,至今雖未有什麼大長進,可也有了些許感悟。」

洪簡來了興致,坐在那兒,指了指對面的石凳,對洪寶道:「難得難得,坐下細細說來。」

「昔古人與今賢皆以孔子為聖人,小佷細讀孔子論述,卻覺其虛偽至極再不是個好人。」

「此話怎講?」洪簡一愣。

洪寶一本正經地說:「他在《論語》的陽貨篇中言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豈不知若無女子何以有他,若無小人,他何來弟子?此不是虛偽已極?」她眨了眨眼楮,抿嘴笑道,「二叔說小佷講的有沒有道理呢?」

洪簡對這番新解哭笑不得,搖搖頭道:「哪里來的這許多歪理?」

洪寶見自家二叔難得溫和,膽子愈發大了一些,睜著明亮的大眼楮,道:「這並不是歪理啊,二叔難道覺得小佷說錯了?」

「聖人之言自有其理,你如此詭辯倒是讓我無言以對。」洪簡頓了頓又繼續道,「多放些心思在經世學問上才是正道。」

他不否認佷兒的小聰明,可是這聰明的心思不用在正途上到底可惜。

在洪簡看來,讀書從仕做經世學問才是洪寶作為洪家獨苗的正道。

洪寶見洪簡又板起臉說教了,自覺地就噤了聲,到最後才悶悶地嘟囔道:「讀書不過識字懂理就好,做那麼深的學問有什麼用,一不能吃,二不能用的。」

「你……」洪簡瞪大了眼楮。

「二叔莫氣,小佷年輕不知事兒,您可別氣壞了身子。」洪寶態度無比誠懇,頓了頓才道,「我只是發發牢騷,二叔的教誨小佷再不敢忘記的。」

洪簡深覺這個佷兒愈發油嘴滑舌了,一口氣憋在心口吐不是不吐也不是,噎了半晌才嘆了口氣道:「我真是教不了你了。」

寬松的大袖一甩,洪簡負手就離了涼亭,背影看上去似是有稍許的氣悶?

三六從亭子外進來,湊到洪寶身邊沖她豎了一個大拇指,看向自家主子的目光里甚至都帶著崇拜:「少爺您剛剛可真厲害,居然把二老爺都堵的沒話說了!」

他以前怎麼沒有發現自家少爺原也是個可以這樣咬文嚼字的主兒?

洪寶聞言一愣,細細回想了一下剛剛自己說的話也呆了。

她剛剛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居然連二叔也糊弄過去了?

噫,她貌似發現了應對二叔的新方法?

洪寶凝眉,覺得頭頂的那片烏雲貌似散了,此刻才算真正地知道何謂晴空萬里、春光正好。

……

千澄居是京城里數一數二的酒樓,雖看起來與一般酒樓茶舍無異,但內中是別有洞天。

樓中樓,精貴陳設,桌子皆是上好的黃梨木,就連茶舍內的帳幔帷簾也都是上好的進貢綾羅。大廳中央擺了一個三足兩耳的燻香爐,里面燃著上好的蘿息香。

這里沒有人來人往的嘈雜喧鬧,偶有來往的都是這京城里的名流官賈,尋常人是想進來也進不來,縱使出得起萬兩黃金千兩白銀,只消店主一句「不順眼」也就只能望門而興嘆了。

至于這千澄居的主人是誰,在京城里一直是個謎團,有說是江湖大俠大隱于市,有說是達官貴人,有說是絕世美人,也有說這主人的身份深究不得。

千樣說法萬般猜測,不過是茶余飯後的閑談之資,那主人是誰終究還是一團迷霧。

然而換回男裝的莊凝踏進千澄居時,那被人猜來猜去的茶舍主人此時正跪坐在大廳中央屏風後的矮矮茶幾前。

只見其身穿月白色錦繡長袍,領口與袖口繡著木槿暗紋,長發如墨,發頂用一根白玉簪綰住,額前卻垂下一縷發絲,襯得玉面愈加俊朗。

莊凝才在階下站定,那人便輕笑一聲開口道:「你倒是心急,竟就這樣光明正大地來了我這千澄居。」

「你難得露面,我自然披荊斬棘而來。」莊凝淡淡地說了一句,掀袍跪坐在那人的對面,「不知你這次是為了什麼。」

宋 並不急著答話,斟了一杯茶放到莊凝面前,又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了一杯,笑道:「嘗嘗我的手藝,看看能不能品出這是什麼茶。」

莊凝端起茶盞,揭開蓋子瞥了一眼,眯著眼呷了一口:「茶色翠綠,甘香如蘭,幽而不冽,初飲淡然無味。」頓了頓,又呷了一口,「再品則香氣甘醇爽口,倒有些齒頰留香,該是雨後的龍井茶。」

「哈哈,果然精進了。」宋 點點頭,自己也飲了一口茶,慢慢悠悠地放下茶盞後才看向莊凝,「听折柳說,你已經找到了月兌身的辦法離開洪家?」

莊凝應了一聲:「嗯。」瞥了一眼宋 ,繼續道,「到時候還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你我本就是表兄弟,說這些可就見外了。」宋 蹙了蹙眉,「只是此事我覺得你還需慎重考慮一下。」

「嗯?」

「據探子來報,那樣東西應該和洪家月兌不了干系,山老頭似乎對洪家那小子也另眼相看。」宋 站起身,一步三踱地往茶舍的後院走,莊凝跟在他身後,只听他又略帶惆悵地說,「當年若不是那物什被盜,也不會傳出那些流言,你也不至于……」

「流言不過捕風捉影,又何足懼耳?」他語氣里是漫不經心,稍稍停頓才低聲道,「如果不為了她,便是將流言坐實又有何妨?」

「你倒是一點兒也不避諱我。」

莊凝抬步走到桃花樹下,伸手折了一枝,勾唇道:「連你都要防的話,我莊寧修恐怕也活不到今日。」

灼灼的桃花在指間媗妍,莊凝的目光落在桃花瓣上幽幽轉深,似乎又想起了過去發生的一些事情,唇慢慢地抿成了一條直線。

宋 見他如此,搖了搖頭,寬大衣袖往身後一甩,他負手轉身離去,走了不過七八步,又停了下來,開口道:「你既是打定了主意,我這個做表哥的怎麼樣也會替你打點好一切的,只有一點,以後還是遠著一點九皇叔比較好。」

話音落下,宋 的身影也消失在桃花掩映的小院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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