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顏(番外)
六歲那年,爹娘因為得了瘧疾先後撒手人寰。
不過六歲的我,又能做些什麼?
不過是找了兩張草席,草草蓋上,家里赤貧,磕了幾個頭,便只身上路了,大概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倒是不怕生,又或許是爹娘在天之靈,這場一個人的跋山涉水倒顯得平淡了。
最初是被一瘋癲和尚收留,他的藥瓶里奇奇怪怪的東西忒多,至于我與他怎麼相識,是在雷雨夜的破廟里,他瘋癲的在廟里唱著歌——
「一個腦袋,兩條腿。
一把砍刀,十張嘴。
刮頭皮,搜腸犢。
炒成一盤菜,喂給小婁婁。
一條蟲子,一顆頭。
十個腦袋,濃水稠。
化骨散,入尸湯。
明日一醒鬼不要。」
他穿的破破爛爛,唱的奇奇怪怪,模樣瘋瘋癲癲,我怯怯的進了寺廟,一個人找了一處角落,蜷縮起來。我盡力將自己隱藏在陰暗處,可是他還是走過來,像是提著一只雞崽,掐著我的脖頸將我提起來。
他的聲音沙啞不堪,詢問了我的名字。我告訴了他,他又問我為何一個人出現在這類,我也告訴了他,于是他說,願不願意跟著他混口飯吃。
我當時算什麼?無家可歸,身無分文隨時餓死他鄉的黃毛小兒,于是我答應了,而且答應的很痛快。
他讓我叫他,爺爺。我便叫他爺爺。
我從六歲跟到他十六歲,這十年來我得到了什麼,衣食無憂卻也浪跡江湖,身子骨越來越差,因為他總將我與那些蠍子一類的東西泡在一起。先是個頭莽壯的,到後來個頭細小的,再後來就是米粒大小的。
身子越來越差,但是蠱性卻越來越厲害,我知道,想混一口飯吃並不那麼簡單,我繼承他的衣缽,受了他的恩情,替他去西域尋得以身為蠱的秘籍。
我十六歲那年,他也去了,被自己養的蠱害死。
我不傷心,也不開心。
有了足夠的錢,自然可以厚葬了他,他死之前唯一念念不忘的便是那西域的秘籍,而我心心念念的卻是有一處安穩的地方。
十八歲的時候,書庫里的書全都通覽完,整日悶在屋里已經沒了樂趣,正巧,听聞曲南的東方將軍招募人士,我本就無趣,又無牽無掛,索性就去了。
東方破見我身子孱弱,納我為幕僚。
他為人豁達爽朗,很多事情都有獨到見解,我十分欣賞他,于是對于一些意見也就十分盡心。
就這樣在雅州一呆便又是十年。
東方曉這個丫頭,小了我整整八歲,我第一次見她,她還是襁褓大小,後來听聞她性子冰冷,不大出門,也就沒再見到了。
那日大雪,悶在屋里好生無聊,去了梅坡賞梅。
花色醉人,鵝毛大雪下,一披著白色斗笠的女子就這樣映入眼簾。
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是誰。
首先她很美,既繼承了將軍夫人的美貌,其次她又自添了三分靈氣,前些日子便听說這丫頭性子大變。
她大概是第一次見我,她有一雙美麗的眼楮,眨來眨去,她問,你是誰。
聞人顏。說著,還像她行了一禮,少州主。我這樣喚她。
第一相見很是匆匆,但是這並不妨礙她為我源源不斷的送來天南海北的補品,好多次我都想問問她,是為何,我與她本無交集的。
但是還沒來得及問,我就接到了消息,爺爺生前心心念念的西域秘籍有了線索,我便馬不停蹄的趕回西域。
這一呆,便又是兩年。
再回來的時候,她已經出落成絕世的佳人,顧盼生輝,舉手投資難掩渾然天成的氣質。
我想過很多次回來的場景,但是從未想過,是面對這樣一堆斷壁殘垣的焦土之景。
東方曉已經長大了,她眉眼的堅毅這樣告訴我。她見到我時,眼楮一亮,眉眼含笑,很是親近。不知道為何,每次見到她這樣笑,我就覺得很溫暖。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圈兒,說,感覺你身體恢復了不少。
我有些訝異,沒想打她還記著我的身體狀況,我只是恭敬的作揖行禮,說了一句,州主。
她將我任命為幻音樓樓主,但是我發現很多時候她都很依賴我,很多事都會先問我一遍,有些時候,我會看到她兀自的望著天空發呆。
背影消瘦而落寞,我知道,她經歷了不小的變故。
從遇見爺爺開始,我的性情便日復一日的淡薄起來,可是東方曉卻很奇怪,她讓我覺得溫暖,或許是我很奇怪。
听聞她與楚留香有過一段故事,楚留香這個人江湖上誰人不知道?
我有些羨慕楚留香,但絕不是羨慕他名聲如何威震四方,而是羨慕他像是來無影去無蹤的風。而我不過一顆病怏怏的正在腐爛的樹。
我發現我喜歡東方曉。是什麼時候?
是在醉清風吹過來,我倒下去看到她淚流滿面的時候。
但是她喜歡我嗎?
我不清楚,她是在哭,或許她對我有過一點好感,但是要論喜歡,我是萬萬排不上名號,很多時候,只要跟在她的身邊,听她笑,看她鬧也就夠了。
我醒來的時候,她枕在我的手臂上,我的手麻的厲害,但是卻很開心。
看到她含羞轉身擦掉口水的樣子,看到她為我擰起的眉毛,看到她憂心的站在門前,我一邊開心,一邊又有深深的負罪感。
因為,我知道,她喜歡的不是我。
但是,我也知道,我是十分的喜歡她。
她笑的時候,猶如萬千鮮花爭相開放,百花爭奇斗艷,萬物復蘇鳥語花香,惠風和暢。
她哭的時候,猶如天崩地裂冰雪成山,凜冬寒風驟襲,萬物沉寂毫無生機,海水倒逆。
修養的這段日子里我想了許多,我前半輩子過的太多壓抑,所以我並不打算後半輩子還要過成這個德行。
此刻手里是一成品的白玉簪子。
我將它握在手里,想象的是插在她的發上的樣子一定很美。
至于楚留香,那就是我與他之間的事情了。
不足與外人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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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番外)
說來很是慚愧,千算萬算,沒有算到被一個比我小了一輪半的丫頭弄的是頭大如斗,頭昏腦脹。
有人說,女人,美酒,輕功。只要有我在,便沒有人再稱第一,也不知道是誰這麼抬舉我。
這一生,我遇見過很多女人。
溫柔如石秀雲一般,明明是如水的令人舍不得傷害的女子,卻可以笑著讓我離開。
甜美如宋甜兒一般的女子,燒的菜怕是當今世上的最絕。
聰慧如蘇蓉蓉一般的女子,她為我建了鏡室,搜羅了天南地北許許多多珍奇的寶貝。讓我得了——千變萬化,倏忽來去,今在河西,明至江北的美名。
博見如李紅袖一般的女子,天下各門各派各路武功生平事跡無一不通,重情重義令人佩服。
也有美麗如石觀音一般的女子,心狠手辣,武功高強。
當然,也有古靈精怪,邪魅而無蹤無影的張潔潔,她是很特別的一個,特別到我會與她成親。
這些女人,都是美麗的女人。
這些女人,也都是很特別的女人。
我每年都會去普陀山尋找麻衣教,可是總是徒勞爾反,我牽掛張潔潔,試問,哪一個男人不會牽掛自己的妻子,不會牽掛自己的孩子呢?可是那麻衣教卻像是遁入地下,無論我怎樣找,都是一無所獲。
或許,她離開了。或許她不想見我。但是我還是習慣的每一年都去普陀山尋找,盡管我心里清楚,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找到了。因為她無心尋我,有心躲我。
但是,最近一次去那普陀山,意外的遇見這樣一個女人。
撥開芭蕉叢的時候,便看見了她。
紫衣長裙襯的她像是初初下凡的仙女,我見過各種各樣的女人,漂亮的,很漂亮的,非常漂亮的,但是對于她,卻還是讓我眼前一亮。
她的眼楮很有靈氣,她看到我還皺了眉頭,我覺得自己有些無辜。
她是東方曉,第一眼我便有這個想法。
我提議結伴下山,卻不成想,這一結伴便結成了莫名的緣分。
我的眼楮受了瘴氣,一時間成了個瞎子,她倒是豪氣仗義,祝我躲了莫名其妙的追殺。
對于她那令我膛目結舌的輕功,我雖然好奇但是並不多問,因為我能感覺到,她是一個有秘密的女人,要知道,女人的秘密是最不能打探的。
與她相處的這些天,她的性格倒是很有趣,時而像個孩子,時而有十分穩重,她不是個會吃虧的人,每每與我斗嘴都要贏得上風。
我是個很怕麻煩的人,在她照顧我的這段日子里,我便會想,那她會不會來嫌我的麻煩。
而且,她還是第一個一臉正氣似乎還很不耐煩的邀請我共躺一塌的女人。
她明明喜歡與我作對的,可是她卻因為拉我而中了一箭。心也隨之抽了一下,然後緊了起來,她明明很痛,卻還是笑著同我扯很多沒有用的話。
處理好傷口,她睡著了,我便守了一夜,她睡著的樣子也很美,因為名動天下的東方曉,不可能不美。
她的背本該是如玉一般的,如果不是猙獰的傷疤礙了眼。
她也本該是不喜歡我的,卻趁我不注意吻了上來,嘴里還振振有詞,她有非吻不可的理由,叫我不必當真。
這如果是別的女人,我或許不會當真,可是,是她,她那樣的奇怪。我听在心里,竟然難得不舒服起來。
後來,她在山洞里發了燒,卻還要與我慪氣,她的酮體很美,縴細的腰肢,美麗的酥胸,膚若凝脂,我的心跳的快極了,可是我不想傷害她,因為我不清楚我自己會怎麼樣對待她,我也不清楚,她是不是也有非月兌不可的理由。
再後來,張潔潔出現了,她的神色一瞬間凍結住了,她將我買給她的簪子交于我手,說的話,鏗鏘有力,毫不拖沓。
或許我不應該走,但是對面的女人是我的妻子,她還有我的孩子,我必須走。我甚至怕她下一秒消失,所以連多余的話都沒有同東方曉說。
事實證明,這一切都是陰謀。事實也證明,東方曉並不打算再原諒我。
我慌亂了。我很少慌亂。很少為女人慌亂。
因為,我發現,我可以有許多摯友,許多知己,許多情人,但是對于她,這些遠遠不夠。
我不想讓她僅僅做我的摯友,我的知己,我的情人。
她對一個男人意外的好,我有一種危機感,所以我第一次在一個女人身上用了不大光榮的手段,我消失了三個月,帶回了一身的傷,只為了贏回她的在意與關切的目光。
幸好,還不算失敗,但是也不算成功。
她雖然會關心,但是遠比不上對聞人顏的關心。
我苦惱了許久,終于,我不再坐以待斃。我是楚留香啊,我怎麼能得不到一個女人?
我告訴很多人,曲南雅州的東方曉是我的未婚妻,所以她質問了我。但是我一點都不覺得不好意思,因為我知道,她早晚都會是我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