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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傳到重華宮,綠珠正為華妃摘掉頭上的白絹花。

皇帝已在慈寧宮結廬,為太皇太後治喪,各宮各院的主子們自然得跑去哭,分批守孝。

華妃熬了一夜,雙眼浮腫的厲害,臉色也愈加白了,嘀咕道︰「以後宮里這樣的事還是少些,多來幾次活人都要去掉半條命。」

「宮里規矩就是大,苦了娘娘了。」瑞秋端來一碗熱湯,華妃喝了一口便捧在手里捂著,瑞秋道︰「娘娘,這件事……咱們就這麼算了?娘娘手里有福祿這張牌,為什麼不干脆把事情撂個干淨,叫陛下看清楚皇後的真面目,眼下咱們白白損失了太醫院的一個人,得不償失。」

綠珠聞言,垂首欲退下去,華妃攔住她道︰「唉,綠珠,你這是做什麼,本宮有什麼話,向來是不瞞你的。」

綠珠小心翼翼道︰「娘娘看的起奴婢,是奴婢幾世修來的福分。可奴婢也得知道進退,不能沒有眼色。」

華妃當然知道綠珠是為避嫌,開口道︰「你且留著吧。這重華宮啊,再沒有比你對本宮更忠心的人了。」說著,意味深長的對瑞秋笑了一下。瑞秋登時漲紅了臉,不知該說什麼。華妃又道︰「損失一個人不算什麼。本宮本來也沒打算僅憑一個人就扳倒皇後。」華妃的手在空中輕輕揮了揮,綠珠立刻端來一只掐絲琺瑯菊花紋螭耳燻爐,華妃深吸一口氣,香氣入鼻,總算驅散了慈寧宮那兒漫天香灰的味道。

「太後想煽動本宮來干這件事,也要看手上有多少籌碼。不是本宮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就算咱們讓福祿一口咬死了皇後,說太皇太後的死和皇後有關,你們覺得皇上會怎樣?會處置她嗎?」

瑞秋張了張口,也不敢下定論。

華妃的眼里閃過一抹抑郁,甕聲甕氣道︰「陛下不會處罰她的。陛下而今可是把她當眼珠子一樣愛著,旁的人踫都不許踫一下,哪怕是知道了太皇太後的死有她在背後搗鬼,他也會想盡一切辦法壓下來。既然如此,我們又何必去犯晦氣!」

「今時不同往日了,她們一個個都有了著落,連裕嬪都憑白撿了個大便宜,本宮膝下無子,又無權無勢,要是再惹的陛下不快,這宮中還有我的立足之地嘛?!」

「那難道咱們就這麼緊巴巴的過日子嗎?」綠珠終于開口。

華妃慘白的臉皮緊繃著,一雙眼楮透著寒光,只有嘴角勾了起來,笑的十分嚇人︰「誰說不是呢!」她的聲音又尖又啞,像一把鈍了的刀砍在金器上。「可常言道情深不壽,天下萬物都逃不出愛之深恨之切的道理,陛下愛的越深,傷起來就愈有切膚之痛。與其揪住上官露的小辮子不放,倒不如想想一個男人最不能忍受的是什麼,那才是一擊致命的法子。」

瑞秋的眼楮突然一亮︰「娘娘這麼說,奴才倒明白了幾分。您看這一次陛下帶著皇後在外好一通玩樂,一個江南走下來花了幾萬倆白銀,今年的秋是因著老祖宗的事才去不了。但奴才听說,陛下為了哄皇後娘娘高興,打算明年一入了夏就帶皇後去善和避暑呢。」

「哦?」華妃的眼底漾起一抹異色。

如眉道︰「奴婢看避暑是假。烏溪就在善和的邊上。宮里的人現在誰不知道——那位新封的護國夫人肚子里有了!她運氣可真好,竟趕在了老祖宗前頭懷上,這下可把京里的正頭夫人急紅了眼,吵著要回烏溪去。照這個架勢,陛下陪皇後回去省親是真,不過到時候可有好戲瞧。」

華妃嗤的一笑︰「那王氏有了?真有意思!她一雙兒女因前夫的事都叫賜死了,她本該是無子送終的命,卻叫上官露生生改成了福祿雙全,要是生下來的是個兒子的話,都護夫人可不得急嘛!看來陛下陪皇後回去省親是勢在必行了,既這麼,咱們就耐心等著那一天,本宮會安排上官露死在她自己的家鄉,也免去她葉落歸根的麻煩,算是對她手下留情了。」

瑞秋道︰「是,娘娘您最菩薩心腸。」

綠珠靜靜的听完,不動聲色。

事後接過華妃賞賜的一百倆跑了一趟排雲殿,交到了福祿手里,趁著左右無人,涼涼道︰「福祿公公總是口口聲聲為了陛下,瞧著怪大義凜然的,可成天介的想拉主子娘娘下水,也教人看不懂!」

福祿一听這話音,眯起眼道︰「姑娘是誰的人?」

「如果咱家沒記錯的話,你可是重華宮華妃娘娘手底下的人,只是如今看來,姑娘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吶。」

「我身在哪兒,心又在哪兒與公公您干系不大。」綠珠冷著臉道,「我只有一個主子,我的主子是誰,我認得很清楚,但是敢問公公一句,你可還把自己的正經主子記在心里嗎?」

福祿正色道︰「姑娘與我,各為其主,您瞧不上我是自然。只是我既與姑娘不是一條道,那我又何須將我的苦衷說與姑娘听。即便是說了,姑娘又怎能明白!」

「苦衷?!好笑!」綠珠譏諷道,「你不就是怕皇後娘娘一人獨大,娘娘要是對陛下還心存怨恨的話,將來會對陛下不利,所以最好的情況就是拉著她同歸于盡嘛!您這忠僕確實真夠忠心的,可我問你一句,你自覺對得起皇上,可皇上與皇後難不成說的是兩家話?帝後不是一體的嗎!還是您覺得後宮換個人當家作主,換成華妃或者太後會比現在好?」說著,綠珠的視線移到他手中的一百倆上,哼笑一聲道︰「也是,從前就听人所福祿公公和一般人兩樣,是這皇宮里的半拉主子,如今看來不假,等將來太後和華妃得勢了,咱們還要仰仗公公您呢。」

福祿心念電轉,霎時什麼都明白了︰「听姑娘的意思,皇後娘娘早知道我出賣了她,那又為何……」

「又為何按兵不動,任由你作為,任由你和華妃聯起手來沆瀣一氣把她往死路上逼對嗎?」綠珠恨恨的盯著他,一言不發,旋即轉身就走,福祿追出去,道︰「姑娘,你把話說清楚,娘娘她……不打算……」

自保嗎?

綠珠背著他道︰「主子的事我們當奴才的不清楚,也不敢妄加揣測,但娘娘想把這個權力交到陛下手里,她是生是死,就由陛下說了算吧。若是不幸她死了,也正好讓你看看以後沒有了她的後宮會不會比現在更好。不過公公不用怕,您是有功之人,華妃會善待您的。」

說完,綠珠頭也不回的走了,眼角余光瞥見福祿的手在發抖,半晌撲通一聲跪下道︰「奴才請主子娘娘保重。至于奴才答應娘娘的事,奴才必定辦到。」

*

這一呆,就是大半年。

排雲殿是個冷清的地方,冷清的沒有活人氣兒,便生出一大堆的鬼故事。

期間只有寶琛時不時的來探望福祿。對他說太皇太後的喪事終于了了,宮里再沒出什麼大動靜,陛下聖安,就是皇後主子像是在老祖宗喪期里操勞過度,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眼看著炎炎夏日到了,陛下正籌劃著帶皇後去善和避暑呢。

「師父,您當日那可真是鐵口直斷,陛下對皇後主子那叫一個千依百順,天氣熱了,皇後主子沒胃口,陛下每天變著法子哄她吃東西,眼瞅著宮里其他人都成了擺設,照這麼看,不出三年五載,永樂宮里又要再添個崽子。」

福祿微微側頭,不忍再听,寶琛不知他怎麼了,一個勁的問︰「師父您是不是熱啊?徒兒給您帶了冰來,對了,還有梅子湯……您這兒要是缺什麼,師父您盡管找人上未央宮尋我去。」

福祿的眼神空空洞洞,望著不知名的方向,道︰「寶琛啊…師父有句話跟你說,如果有一天師父我死了……」

「師父您怎麼盡說不吉利的話!」寶琛急的不讓他說,「這才哪兒到哪兒啊!師父您只是時運不濟,等過陣子這事淡了,陛下會念起師父您的好來。師父您別灰心。」寶琛心里難過,他師父從前多活泛一個人啊,到了排雲殿就傻了,還生出自戕的念頭來!他勸慰道︰「只要有徒兒在一天,徒兒就盡心盡力照拂您一天。」

福祿長嘆一聲,再沒有言語。

*

很快,宮里都張羅齊備了,帝後大駕出了京城,直奔善和。一共二十天的水路,行的慢吞吞,就為了讓皇後一睹大好山河美景,皇後自太皇太後晏駕後就怏怏不快,越來越不愛說話,直到上了船以後,四面鄰水,景色轉換,心境開闊了,臉上才泛起了喜色。

一個月後抵達善和,京里酷暑正是難耐,善和卻是秋高氣爽,景色宜人。

烏溪大都護照例前來參拜。

原本是要攜夫人一起的,可惜上官夫人回了烏溪後天天鬧得雞飛狗跳。王妙英伏低做小,忍氣吞聲,同樣是誥命夫人,其實王妙英品級只高不低,無須看她人顏色,但考慮到上官夫人畢竟是都護的原配,王妙英還是參拜了上官夫人,本以為忍一時風平浪靜,孰料上官夫人拿架子,非要她敬茶、下跪,當她妾侍對待,王妙英又正處于臨盆的關鍵時刻,跪了沒一會兒,立刻倒地不起了,羊水破了一地。

好在大夫來的及時,孩子和大人都保住了,都護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不僅如此,還是個男嬰,都護老來得子,更是喜上眉梢。但是這個鬧了半輩子的原配夫人,終于把都護的好脾氣消磨殆盡了。一想到剛剛生產完氣若游絲的王妙英,一想到王妙英和孩子差點一尸兩命,都護生平第一次沖進了夫人的房間。

上官夫人要是服個軟也許就罷了,原配夫妻終歸有感情,偏生上官夫人嘴巴還不饒人,尖刻道︰「她都一把年紀了,還當自己風華正茂呢!老蚌生珠,自然是有風險的。她出事,能算到我頭上來嗎?」

「一口一個老蚌生珠,她冒著這個生命風險也是為了我上官家留後,你呢,你是我夫人,你什麼時候為我考慮過?你每天只知道涂脂抹粉,你倒是老蚌生珠我一個看看呀,你生的出來我算你能耐,我感激你還來不及!」

這話刺激到了上官夫人,一蹦三丈高,長指甲直接朝都護的臉上抓過去。

都護再也忍不住了,扇了夫人一個耳光。

被寵了一輩子的上官夫人整個傻了,等都護走了以後才反應過來,隨後便在屋里一哭二鬧三上吊,上官明樓勸了好半天才把人勸下來。

上官夫人鬧完一出又想了一出,一口咬定王妙英這一胎是在太皇太後喪期里懷上的,要皇帝治都護的罪。

都護氣的不輕,他一輩子都耗在邊疆了,辛辛苦苦的守著大覃的關隘,沒貪女兒半分便宜,也不敢給女兒添堵,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但架不住有個三天兩頭扯後腿的婆娘,要不是上官露一早上報了王妙英的孕事,是在太皇太後喪事之前,恐怕現在多少張嘴都說不清。皇帝要是算他在國服內生子,他可是要入罪的。

上官夫人的做法是連最後一點夫妻情分都不顧了,都護委實有些心寒。

自那之後,再沒去看過夫人。

上官夫人連續敗北,氣急之下,一病不起了。

上官露親自去看望母親,坐在床沿很久都沒有說話,只輕輕的嗟嘆,半晌,伸出手握住母親的手腕道︰「娘,您還記得嗎?我五歲那年,阿女乃抱我去見您,當時您摟著明樓哥哥在桌前吃飯,他十幾歲大的人了,吃一口,您給他擦一口嘴。阿女乃讓我叫您娘親,我興高采烈的朝您奔過去,可您理也不理我,我不小心絆了一跤,就摔在您跟前,還磕掉了半粒牙,阿女乃心疼的要命,照顧我的乳娘也心疼,可您說……」上官露微微苦笑,「您指著我說這模樣真是蠢極了!我難受的直哭,您嫌我煩,要人把我帶走,您走的時候,裙邊掠過我的手背,像從我身子上踩過去一樣。我記得特別清楚。」

上官夫人睜開眼楮瞪她︰「你是來落井下石的是不是,你是來和為娘的我清算是嗎?好呀……」上官夫人咳了幾聲,「是來教訓我沒有好好待你,而你現在成了皇後,可以給我臉色看了是吧!哈!你厲害,你真厲害!你是皇後,我沒有依規矩拜見你,你就給你爹房里添了個女人來膈應我。我的姑女乃女乃啊——你那麼厲害,你哪里是我生的啊,我是你生的才對呀!」

上官露面色疲憊,無奈道︰「娘,我今天來跟您說這些,不是我還怨恨您什麼,就是想跟您說一句,算了吧,別再鬧了。」

「我爹這輩子對您不錯,您進過京,該看到京里的官都是什麼德行。有幾個沒納過小的,出去狎過妓?!您有兒有女,有一個疼愛您的夫君,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非要鬧到這田地!是,目下多了一個王妙英,不比從前了,可事已至此,且王氏也是個可憐人,要是她是個刁婦的話,當年也不會任由那幾房小妾欺負到頭上。她被傷過,怎麼會以同樣的方式來傷您呢。您但凡能容得下她,她必然有所回報,父親覺得虧欠你,也必然待你更好。咱們退一萬步說,就算你真想與人斗,你又拿什麼與人斗?王氏家世和聲名,無一不比您強,以後多了個兒子,父親免不得多回護她一些。連父親都不站在你這邊,您可怎麼辦吶!母親,我不能護您一輩子。」

上官夫人狠狠剜了她一眼,張口欲說什麼,卻被上官露打斷︰「母親,若有一天我不在了,您就自己保重吧。明樓哥哥也是靠得住的。」言畢,緩緩地起身向外走,曳地的長裙拖在地上,像盛開的紅蓮。

上官夫人‘嗤’的一聲,翻了個白眼想反駁她,但總覺得她哪里不對勁,朝她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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