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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後,李永邦整個人就好像霜打後的茄子,總是提不起精神,渾渾噩噩的。三天後大軍拔營回京,只得對外宣稱皇帝感染了風寒,不知是否是之前的弦繃的太緊的緣故,還是其他什麼因由,總之一路飛馳到帝都,果真發作了出來,病的來勢洶洶,突然就倒在榻上起不來了。

太醫院亂作一團,留京的指責隨駕的沒照顧好,隨駕的指責留京的站著說話不要疼,有的人說是風寒,有的人說是外感,還有人說得的是天花,董耀榮听了直搖頭,這些人都不知道是怎麼考進太醫院的。

最後他不得不出來請脈,半晌後,沉聲道︰「陛下年富力壯,在異域時多吃葷羶,有些水土不服是正常的,很快可以平復,但是一路奔波疲累,心頭郁結,就容易導致脾胃失和,再一吹風,外冷與體內熱毒相交,身子便支撐不住了。」

一個太醫很是不服,上前道︰「怎麼不是風寒呢?陛下畏冷,頭痛身痛且無汗,不是風寒是什麼?依下官看,只需服藥後蓋上一層棉被發一發汗,以待驅散風寒即可。」

董耀榮道︰「金大人此言差矣!風寒和風熱的癥狀十分相似,稍有不慎就容易誤診,反而加重了病情。誠如金大人所言,陛下的確是畏寒,可陛下發熱重,周身滾燙,風寒發熱輕,最重要的是陛下的喉嚨腫痛,幾乎不能吞咽,因此絕不是單一的風寒或風熱。當務之急,既要辛涼解表,肅肺瀉熱,還要中和脾胃,調理精氣。」

一說完,太醫們又開始七嘴八舌,幾番僵持不下,李永邦嫌吵,讓福祿到外間去傳話,就說按董卿的意思辦,朕的身體朕自己清楚。

大多數太醫見風使舵,都同意用董耀榮的方子,既然董耀榮拍胸脯說是這個,那皇帝要是不好,天塌下來由他頂著唄。

奈何周定陶偏要對著干,其中附和周定陶的許多人都是因為忌才,周定陶于是向太皇太後道︰「老祖宗明鑒,陛下龍體欠安,臣等不能不仔細著,陛下固然是識得一些藥理,可醫科上的事,還是要由臣下們來。陛下他日理萬機,切不能有什麼閃失啊。」

太皇太後煩死了這幫老頭子,要擔責任了,一個比一個躲得快,要爭功勞,一個比一個會搶先。一張本來就嚴肅的臉再一拉長顯得特別陰森和恐怖,太醫們見狀,頓時噤若寒蟬,不過于醫道一事上,太皇太後的確絲毫不通,當下也是拿不定主意。她側頭看了一眼皇後。不用老祖宗開口,上官露立刻接口道︰「周大人說得好!周大人你既然明白陛下不能有個什麼閃失,那陛下的身體怎麼能成為諸位臣工間的意氣之爭?須知‘為醫者,醫為先’。周大人也一把年紀了,竟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周定陶抹了把額頭的汗,喏喏道︰「是,皇後娘娘教訓的極是。臣等只是就陛下的病情做學術上的切磋而已,豈敢拿陛下的龍體做意氣之爭?娘娘您誤會了。」

旋即便采用了董耀榮的方案。

之後的侍疾由皇後的安排︰采用輪班制,第一天是華妃,一晚上熬下來,隔天走路兩腿都打漂,抬頭看天空就覺得天旋地轉。接著是儀妃,由于一天一夜過去了,皇帝的病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並且有好轉的跡象,半夜的時候,李永邦突然感到一只冰涼的手蓋在他的額頭上,又替他掖了掖被子,他很熟悉這感覺,想要馬上醒過來,可惜頭疼的厲害,只能不住的念叨著︰「你別走……別走,再待一會兒…」他費力的睜眼,好不容易眯出一條縫來,只看見那背影頓了頓,最終還是推門而去。

他一下子驚醒,猛的坐起來,就听到耳邊傳來一聲輕輕的‘嘶——’,他側頭一看,自己正牢牢地抓住儀妃的手腕,他忙道︰「是你啊……朕,不是有意的。」

儀妃一邊揉著手腕一邊道︰「陛下醒了啊……」跟著往他背後加厚了墊子由他靠著,溫聲道︰「看來董大人的醫術的確高明。」

李永邦揉著發疼的太陽穴道︰「就你一個人嗎?適才有人來過沒有?」

儀妃瞪大了眼珠子裝傻︰「沒啊……一直就臣妾一個,陛下有何吩咐?」說著,抱住雙臂四處張望道,「陛下難道認為不止臣妾一個?那還有誰啊?陛下您說的臣妾毛骨悚然。」

李永邦失落無比︰「真沒人來看過朕嗎?」

「有啊……」儀妃掰起手指頭,一個個數起來,「老祖宗來過,非是不肯走呢,說要等陛下醒過來了她才放心,可她老人家都一把歲數了,唉,好說歹說的總算給勸走!還有太後啊,太後也來過,陸大人也來過,至于董大人,他一直在側間里候著,每個一個時辰來看您一次,還有謙妃,華妃……」

李永邦沒耐心繼續听下去,打斷她道︰「好了!夠了!你知道朕問的是誰?」

儀妃干笑道︰「陛下是問的皇後娘娘嗎?」

李永邦盯著她不語,儀妃腆著臉道︰「您剛進宮病倒的時候,主子娘娘就在場呢!不過這會子主子娘娘去佛堂里為您祈福去了,說是這樣您的病能好的快些。」說著,‘哎喲’一聲,小題大做道,「皇後娘娘都入了佛堂兩天兩夜了,沒出來過,也不知道有沒有好好吃東西,娘娘身子骨本來就弱,別您這頭好了,她那頭給落下——!」

李永邦沒再追問她,但是整個人往被里一陷,形狀落寞無比,儀妃看著心里委實不落忍,別過頭去。

過了良久,李永邦才開口道︰「你去歇著吧,朕無大礙了,你替朕把祿子叫過來。」

儀妃朝他一拜,便至外間和一直候著的福祿交接。

福祿急匆匆趕進去,在他床邊跪下,低聲喚道︰「陛下……您可好些了嗎?」

李永邦一雙眼無神又空洞的盯著前方,喃喃道︰「祿子啊……朕有話想跟你說。」

「陛下您說。」

「你是看著朕長大的,你說,朕是不是被父皇給坑了?」李永邦懨懨的問他,「都說天子不會只有一個女人,可他就這麼干了,卻不許我同樣也這麼干,我連喜歡一個人都不能,那我還能干什麼?!皇後是他作主替朕挑的,朕原本不樂意,想要自己找一個,但是朕而今很喜歡她,喜歡到願意為她去走一個帝王不能走的那一步,偏偏皇後要朕當仁不讓,你說,朕總是這麼自取其辱究竟是為哪般?」

福祿深深一嘆道︰「陛下,奴才接下去說的話可能僭越了,陛下您且听著,若是不中听,等改明兒您身體好了,就把奴才打發了,但奴才是老主子留給陛下的,老主子要奴才今生今世為陛下您效忠,所以奴才句句肺腑,您看您能听多少是多少吧。」福祿深吸一口道,「奴才以為,老主子為您安排皇後娘娘時,他未必就料到您會那麼喜歡她。陛下您自己也知道,少年時鋒芒太過,喜怒皆形于色,老主子他們費盡心思也許只是想讓您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做一個帝王,要精于算計,權衡利弊得失,不可任由自己的情緒,恣意妄為。您看,您貴為天子,皇後位主坤極,只要她盡了皇後的本分,她心里是不是喜歡陛下,有那麼重要嗎?歷代帝後大都是聯姻,誰為誰動情?陛下您瞅著眼前自己的愛得不到回報,您傷心失落那都是人之常情,無可指摘。可起碼皇後主子從來沒有欺騙過陛下非說她是愛您的,是不是?」

李永邦苦澀一笑,「是啊,起碼她不曾對我虛情假意,口口聲聲的說愛我,然後轉過頭去就嫁給了別人、亦或者其實是誰派來潛伏在朕身邊的細作?她就是太實誠了,連殺掉我們的孩子都毫不手軟,她就是怕有一天和我有了無法割舍的紐帶,她沒法輕易地離開我。她原來是那麼的想離開我,我到今天才知道。」他說著,劇烈的咳嗽起來。

福祿上前輕輕的順著他的背︰「陛下,天下女子千千萬,您何必和自己過不去呢。」

李永邦仰天一嘆︰「朕知道你說的不錯。天下女子千千萬……」他容色淒涼,「既如此,朕便依她,她要朕當一個貨真價實的帝王,朕從今往後再也不會但憑情愛喜好行事。」

「虧得我曾經還和她說宿命,我對她說,我和她都有自己的位置,我們各有自身的責任,我有我的,她有她的,結果我竟大意了,貴為天子,怎能因一己之私欲而忘了坐在這張龍椅上真正該做的事?!」

「陛下您能想明白就好。」福祿欣慰道。

李永邦‘嗯’了一聲,身體愈加往下窩進被子里,甕聲甕氣道︰「祿子啊,你去幫朕把董耀榮找來,朕要看董耀榮給皇後的藥方……」說著,眼皮開始越來越黏,腦袋時不時往前一顛一顛的。

福祿趕忙領旨,沒多久,董耀榮過來了,把方子呈到皇帝手里,李永邦強打起精神,逐一逐一的仔細看方子,道︰「合歡皮,牡丹皮,蜜麩炒白芍,炒酸棗仁,首烏藤……嗯,這後面兩味合在一起是補血安眠,寧心神的對吧?」董耀榮笑道是,陛下博聞強記,學的很快。李永邦繼續往下看︰「甘草,制香附,生丹參,當歸,徐長卿,遠志,雞血藤,燈芯草,靈芝……好,很好!」李永邦念叨著,眼皮漸漸闔上,手慢慢的往下垂,咕噥道︰「董卿啊,皇後的身體不好,你趕緊讓她別在佛堂里跪著了,朕已大好,還有,皇後的事,你以後多費心,朕也沒別的什麼能為她做的了……」說完,又昏睡了過去了,這一次,夢里再沒有人來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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