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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許笑飛一連飛出了老遠,才歇下來喘了口氣。

還好還好,沒人追來,自己的小命還在。

許笑飛保住命,又開始惋惜起來。又沒能窺看到那人的臉……只能再等以後的機會了。

封閉他神識的另一個人,也莫名地熟稔。那人的威勢太強,許笑飛心里其實是隱隱畏懼的,但畏懼之外,又很想與他親近。而且同情他,想要分擔他的痛苦。

許笑飛也不清楚,為何會對他有這樣復雜的情緒。

也許一切都與自己失去的記憶有關。

若有機緣,真希望和那人也交個朋友!

當然,許笑飛沒有忘記,這兩人都是魔教中人。

魔教里不全是大奸大惡之輩,這兩個一眼看去都不像。但好像每次魔教的人一露面,立馬就有壞事發生。

難道這次白虎侵襲,也是他們搗的鬼?

許笑飛想了想,又搖搖頭。

白虎的傳說是多年前流傳下來的,這一回,寨子里的人們也沒有發覺什麼異常,這事應該與他們無關……但願如此。

假如真有魔教摻和進來,還不知要有多大的麻煩。

天光大亮了。

漂浮在山巒上空的雲霧不知何時已散去,極目望去,能望到很遠以外。

許笑飛分辨了一下方向,往白虎寨飛去。

咦,那不是陸之楓嗎?

飛了一會兒,眼尖的他又在下方的山林里看到了一個熟人。

他不去休息,偷偷跑來這野林子里做什麼?

陸之楓沒換衣服,還是昨晚那身裝扮,手里提了一壺酒,還攜了一大枝開得爛漫的桂花,像是要和人私會的樣子。

許笑飛剛才想東想西,想得出神,還沒來得及從藏蹤塔里出來。既然撞見了陸之楓,索性龜縮不出,也悄無聲息地綴了上去。

他一向率性而為,對跟蹤他人這種事,並不覺得如何羞恥。

不多時,他已跟著孤身獨行的陸之楓,進入了一片隱秘的谷地。

說隱秘,是因為這谷地頗為狹隘,上方巨岩遮擋,大樹參天,從空中往下望很難發現。

山谷里好像是一座磚石砌造的祭壇。

通往祭壇的有一條步道,步道兩側,每隔一段就有塑像分立兩側。這些塑像面貌各異,神情也是栩栩如生。

步道末尾的祭壇上,也供著高大的石刻神像︰一個意氣風發的英俊少年,腳邊臥著頭巨虎。這應該就是白虎寨的老祖宗,和他那位白虎朋友了。

白虎雖然背叛了他,在立塑像時,卻還一並刻了出來,天長地久地和他待在一處。

許笑飛看著陸之楓先去簡單拜祭了老祖宗,就往回走到步道的另一端,在位處末位的一尊塑像前停了下來。

他的酒、花枝,還有裝在乾坤袋中的鮮果,看來都是給這個人的。

他擺上貢品的動作小心翼翼,比方才面對他的老祖宗,還要小心上幾分。

擺放完,他又起身,注視著面前的塑像。

忽然伸出手,撫上那張雖然刻畫得頗有生氣,卻依然冰冷僵硬的臉。

「大哥,你等著,」他的眼眸溫柔,言語卻充滿著堅定之意,「我一定會拿到這次的第一勇士,和你站在同一個位置……我一定會!你在老祖宗那里,已等了我四十年了,你可有很想念我?我很想你,我也等不及了。」

「四十年……已經太長、太長了。」

陸之楓對著不言不動的塑像,獨自一個人喃喃自語。

「就算這四十年來我一直沉浸于刀技,努力提升境界,無暇為別的事分心,我也時而覺得,日子太難熬了……一天天數著過,等候白虎出現,這日子真的太過煎熬……好在,一切都快結束了。我能感知到,那頭白虎的力量已經消亡了大半,今晚就是它的死期。」

他輕輕嘆息了一聲。那是歡喜的嘆息。

「大哥……這回再相見,你會不會驚異我又成長了許多?我一直在追趕你的腳步,說不定現在,我已經有和你抗衡的力量了!你若不服,我們不妨再來較量較量,再也不用你給我放水啦。」

他又在石像前絮絮低語了什麼。許笑飛已然听不清楚了。

他只听出,陸之楓的語聲越來越低,也越來越旖旎。

哪里還像一個弟弟對兄長該說的話。

——是一個痴戀之人的情話。

他所說的話,許笑飛一字不漏地听進了耳朵。

他也不由在心底嘆了口氣。

照這麼看來,榮兄大概是沒希望了……不過,既然榮兄沒希望,魏大哥就還有希望。

本來嘛,他就覺得魏大哥對榮兄有些不同。魏大哥對他當然也很好,可能由于自己年齡小,還格外容讓些,但他對榮瀚的好,又是另外一種好了。

原來還不明顯,陸之楓一現身,他簡直裝瞎都能看出來。

許笑飛在心里感嘆了一通,又忽而醒悟過來。

——等等,陸之楓剛才還說了什麼?

他說,很快就是他和大哥的見面之時。他的大哥陸之椴,只余一座石像,看起來似是離世了,難道白虎寨的每一任「第一勇士」,都得去死嗎?

這好像有些奇怪……想來是他猜錯。

「大哥,很快便要相見了,我就先走一步,回去練刀了。」陸之楓又在石像前流連了一會兒,輕聲道。

許笑飛躲在藏蹤塔里,看著他轉身離去。

練刀?

現在跟過去就能偷窺到陸之楓的獨門刀法了,他在此道上好像浸yin頗深。

但許笑飛窺看別人言語舉動,還做得出來,這種類似于偷師的行徑,就有點不好意思了。

所以許笑飛沒有動。

等了一會兒,直到他再也感知不到陸之楓的氣息,便從塔里飛了出來。

總待在塔里,有點兒悶。

許笑飛也落在塑像面前,瞧了瞧那張臉。

看上去,與陸之楓確有幾分相似……只不過,眉眼更清秀些,神情更溫和些,與他想象的還不太一樣。

一陣清風吹來。

整整齊齊地堆疊在石像腳前的果子,被吹落了一顆,骨碌碌地滾到一旁。

他沒見過這種朱紅欲滴的鮮果,也許是山里的特產。

「這是什麼果子啊?」許笑飛喃喃,「看樣子好像很好吃。」

他彎下腰去撿拾,準備把果子放回原處。

「吼——」

許笑飛動作一僵。

回過身來,正看見一只巨大的白虎,冷冷地凝視他。

深碧色的虎目,就算在白天,也依然在發著光,令人心悸的寒光。

這白虎不是回山洞去了嗎,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難道……自己當時被魔教的人驚走,不小心泄露了氣息,讓白虎隨後追了上來?

怎麼跟來的倒不要緊,要緊的是,自己全然不是這白虎的對手!

它先前還對自己不屑一顧,到了現在,不知為何,周身卻散發出了殺氣。

「喂,有話好說,」許笑飛稍稍抬起一只手,「不一定非得打打殺殺的,是不是?你看,我還有一支肉靈芝,听說妖獸都很喜歡吃的,比人肉好吃多了……」

他從乾坤袋里掏出了一支,拋了過去。

白虎沒有接,卻低頭瞧著肉靈芝,愣了一愣。

趁它愣神的功夫,許笑飛已招出了飛劍,乘著劍奪路而逃。

背後的咆哮聲忽又響起。

腳下疾行的飛劍,也突然停滯。

許笑飛回頭一看,與那雙虎眼四目相對,忽的眼神迷離起來。

他覺得頭暈。

有一團陰影,從白虎幽深的瞳孔里飄出,落入了他的心湖。

攪起了無窮無盡的漩渦……

天旋地轉,視野顛倒。

心神漸漸喪失。

他如一只折斷了翅膀的隼,一頭從半空栽落。

……

一前一後,有兩道身影飛落在了白虎寨前的石柱林中。

他們對視一眼,都搖搖頭。

「這小子究竟跑到哪兒去了,到現在還不回來?」魏玄風道,「他還真以為自己是來游山玩水的嗎,小王八蛋!」

他嘴上不客氣,眉宇間卻隱有擔憂之色。

暮色|降臨,寨子里的戰士們都已披堅執銳,藏身在了石柱林中,等候著今晚一戰。

許笑飛卻還不見蹤影,魏榮兩人已找了他好一會兒。

榮瀚安慰道︰「許兄身手不錯,人也機靈,想來不會有事的。也許真的是在某個風景宜人的好地方多流連了一會兒。」

兩人雖然沒有說,心里頭都有些擔心,許笑飛是不是遇上了那頭白虎?

不過,據說白虎晝伏夜出,白日里很少現身……

兩人說話間,陸之楓走了過來。

他一天一夜沒有休息,卻還神采奕奕。

長刀斜掛在腰間,他的人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刀,利落、凜冽。

他道︰「那位許兄弟還沒有回來麼?」

榮瀚點點頭。

陸之楓道︰「說不定他只是迷路了,這片山林里並無特別厲害的妖獸,以他的身手還應付得來。」

他看了兩人一眼,又道︰「天色已晚,我就不催促你們動身了。請回寨子里休息,今晚白虎就會被斬殺,你們想留多久都無妨。」

「陸兄,你在說什麼呢?」榮瀚道,「我當然要留下來,和你一道對敵。」

魏玄風道︰「他要留下來,我也同他一起。」

陸之楓仍是冷冷淡淡,並不領情。

「我說過了,這一戰不宜有外人插手。兩位請回吧,待我凱旋,再來向你們敬酒賠罪!」

「你……」

魏玄風壓抑在心頭的怒火,又差一點爆發出來。

但他忽然看到一個人。驚喜之下,頓時把這股怒火忘在了腦後。

「臭小子,總算知道回來了?我和小榮找了你半天!」

他沖著那從半空飛落的人影道。

「許兄,好在你安然無恙。」榮瀚也道。

來的自然是許笑飛。

許笑飛沒有回應他們的招呼。

他原本是束了個發冠的。這時候發絲散亂了一縷,從額前垂落,擋住了他的眼楮。令人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

他無聲地落在三人身邊。除了呼吸聲還在,幾乎像一具傀儡木偶般沉默。

這可一點都不像他平日里的風格。魏榮兩人正要問個究竟,他忽而發聲。

「快讓開!」

與之同時,他已抬手一劍,刺向了陸之楓胸前。

這一劍真是迅疾非常,也狠辣非常!

陸之楓猝不及防,另兩人更是大吃一驚。

劍風激起了許笑飛額前的碎發,令他們看清了被亂發遮擋住的那雙眸子——赫然是幽邃的深碧色!

還發著光。

是綠熒熒的鬼火之光。

也是那頭妖異白虎眼中的神光。

好在陸之楓反應機警。他臨陣經驗,也極為豐富,許笑飛一劍刺來,近在咫尺,他仍勉強避開了半寸。

散發寒氣的劍尖,從他肋下斜斜穿過。

他也拔刀在手。酷烈的刀氣,瞬間就彌漫開來。

許笑飛一擊未成,劍勢鋪展,連綿不絕地向他攻去。

「許兄,你做什麼!」榮瀚愣了一霎,也加入了對陣。

看樣子,許笑飛是中了什麼降頭術。

他自己的神志,好像已模糊不清,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舉動。

許笑飛入魔之後,用起劍法不管不顧,靈力似也猛然澎湃了許多。

他連看都不看榮瀚和魏玄風兩人一眼,每一劍都沖著陸之楓而去。

似乎,一心想置他于死地!

許笑飛不顧自己的安危,和他對陣的三人,卻不能不顧及到他,不敢下對他太重的手。

束手束腳之下,一時間竟被逼得狼狽不堪。

連過了幾十招,陸之楓方才覷準時機,一刀劈出,以刀背擊暈了他。

魏玄風一把將暈迷過去的他接住,把了把脈,探了探他體內的氣息,嘆口氣道︰「這小子果然被人秘法操縱了。」

「是麼?不知他睡一覺能否清醒過來。」榮瀚道。

他又看向陸之楓。

陸之楓臉色慘白,被他攙扶著,就地坐了下來。

他肋下的傷,雖不致命,實在已經很重了。胸前瞬間就紅透了一片。

榮瀚道︰「我替你敷藥。」

「多謝。」

他解開陸之楓的外衣,替他抹了傷藥,又用布條細細包扎起來。下手很輕柔,也很嫻熟。

敷好藥,道︰「我扶你回去歇息吧。」

「回去歇息?」陸之楓聞言,卻笑了一聲,「都到了這個時候,我怎麼可能回去歇息?」

他說得理所當然。

榮瀚先是一愣,而後,脾性溫和的他,也涌起一陣怒意。

這陣怒意化作一絲薄紅,浮上他白皙的面頰。

「難道你還想留下來對敵?你不要命了!」

「沒錯,」陸之楓道,「我就算這條命不要了,今天也一定要留下來。」

他忽然從乾坤袋里取出了什麼,送到嘴邊,一口吞了下去。

動作太快,榮瀚來不及阻止。

「你……你吃了什麼?」

「強效的傷藥而已。」陸之楓並不在意地答道。

這丹藥的效用,果真強大得很。

甫一服下,他臉上又有了血色。有些虛弱的氣息,也重新變得強健起來。

但榮瀚也是老江湖了。他知道,往往這種強效丹藥,都會令服用者付出慘烈的代價——傷勢一時好了,也會在身體里留下永難拔除的病癥。

「你又何必如此?我听說了,你是為了那‘第一勇士’的稱號……這稱號,真的值得你……」

榮瀚頓住了。

他已說不下去。

受損的是陸之楓的身體,卻好像痛在他的心坎里一樣。

「值得,當然值得。」陸之楓道,「我也說過,這件事比我的性命還重要。你不懂,因為你根本不了解我。」

榮瀚的心意,陸之楓其實也約模看了出來,但他無法回應,索性就裝作不知道。

索性,把話說得更冷淡一點。

「是麼?」榮瀚失落地道,「我不夠了解你……我的確不明白,你尋求的到底是什麼。」

他臉上的神色,讓魏玄風再也看不下去了。

「小榮!」

榮瀚搖搖頭,抿了抿唇,很快收起失神落魄的神色,忽又道︰「既然如此,我不阻攔你……但你也阻攔不了我,我今晚一定要留下來。我不插手你們與白虎的戰斗,我只替你掠陣,護衛你的安危。」

他也說得堅如磐石,不可動搖。

陸之楓看出說服不了他,嘆息一聲道︰「隨你。」

……

許笑飛慢慢睜開了眼楮,望著黝黯的屋梁。

這是在哪兒?他怎麼會躺在這里?

渾身上下還隱隱酸痛,似乎和人動過手,但還沒有大礙。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漸漸回想起來。

這兒是白虎寨里那位大娘的家。

他坐起身來。他還能清楚地回憶起,最後看到的那雙奇異的、仿佛攝人魂魄的虎目……再往後的事,都如隔了一層紗,如鏡中月水中花,辨不清晰了。

哎呀!他握拳一砸床板。

他心神喪失之下,好像偷襲了陸之楓,還將人刺傷了。但願陸之楓不要傷得太重,他得去看一看,道個歉……

那頭白虎操縱他傷人,恐怕也是畏懼陸之楓的刀法,想要搶先解決掉這個大敵吧!

沒有了陸之楓,今晚的戰力,確實會削減很多。

許笑飛下了床,穿好衣服。

從半敞的窗子看去,外面已是深夜了,以他的耳力,還能听到遠處的廝殺聲。

他推開門,走到樓下,稍稍一愣。

木桌旁坐著一個人。是那位做蔥油餅很好吃的大娘,她就著一盞油燈豆大的光亮,還在織補衣裳。

听到許笑飛的腳步聲,她轉頭望來。

「小伙子,睡醒了嗎?離天亮還早,再多躺躺吧。」

「不了,我出去看看,再睡也睡不著啦。」許笑飛道,「大娘,你還不睡嗎?」

話一出口,他旋即想到,大娘只怕在焦灼地等待她的兒子回來,哪里能睡個安穩覺。

和大娘說了幾句話,又問清了陸之楓家的所在,許笑飛便走了出去。

奇怪,他沒有留在屋里養傷?

許笑飛站在空無一人的寂靜小樓前,發了會兒呆。

他依稀記得,陸之楓受的傷很是不輕。這樣的傷勢若是還要勉強與白虎對敵,很可能跟送死差不多。不過,听他在陸之椴的石像前說的那番話,也許他真的要帶傷上陣……

許笑飛猝然回神,運起遁術,往寨子外飛去。

他可不想讓陸之楓因他而死!

飛到半途,迎面就見一群人烏壓壓地涌了過來。

眾人大多渾身浴血,臉上卻泛著喜色,氣勢也頗為高昂。

咦,那個不是——

許笑飛一眼瞥見,皮毛閃著緞子光澤的巨大白虎,被兩名壯漢一前一後地抬著,往白虎寨大門里運去。

一道猙獰的血痕,貫穿了它的月復背,幾乎將它劈作兩半。

看來白虎已經死了。

白虎寨又會有新一任的「第一勇士」誕生。

「許老弟!」

「許兄。」

魏榮兩人已發覺了他,從人群中飛出,停在他面前。

榮瀚道︰「看樣子,你已好了?」

許笑飛赧然道︰「我已經好了,不會胡亂砍人啦。我還得去向陸兄道歉賠罪。」

「我們知道你是無心之失,也替你賠過罪了,」魏玄風道,「不過,你也真的應該親自去給他賠個罪……雖然我很不喜他!」

他並不掩飾他對陸之楓的惱火。

許笑飛在人群中找到了陸之楓。

他正被眾人簇擁,和別人說著話,時不時爽朗而笑,顯然心情很不錯。

走路時腳步也很穩健,看不出身受重傷的模樣。

許笑飛一怔。

他幾乎要疑心自己那一劍並未刺下去……但魏榮兩人的反應告訴他,他沒有記錯。

常人的恢復力絕不會這麼好的。難道陸之楓為了療傷,服用了什麼秘藥?

他走上前去,雙手抱拳,誠誠摯摯地道了歉意。

以後若有驅使,他一定盡力而為。

陸之楓擺擺手,好像根本沒有听清他在說什麼,也根本不在意。

得勝歸來的寨民們歡樂而喧嚷,而陸之楓,好像又是他們當中最大的功臣,和公認的英雄。

對旁人的崇敬和贊美,他似也沒有放在心上。

他的心,已飛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他的眼楮,也沒有在看著身邊這群人。

——也許在看著人世以外的地方!

許笑飛只好退到一旁。看來,只能以後找機會替陸之楓做點事了。

也不知道他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

「他們在村子里擺了露天的慶功酒,要不要一起去湊個熱鬧?」身旁的魏玄風道。

「好。」榮瀚道。

「好啊,這就去吧。我已聞見了酒香和肉香!」許笑飛也並無不可。

說老實話,他也餓了。

一壺酒,一盤肉,一張餅,不管是什麼都好,他都想來一點。

而且這慶功酒,應該還相當的豐盛。

酒宴已在寨子中央最大的那塊曠地上擺了下來。篝火也被點燃。

有烈酒,有烤炙得表皮金黃的肉,還有樂師拉琴、俊俏的姑娘和小伙子輪番歌舞。

三個好朋友也在篝火邊坐了下來。

不停地有人來向他們敬酒,白虎寨的村民們,還是頗為好客的。

被眾人圍擁得月兌不開身的陸之楓,居然也來找他們。

他還額外多敬了榮瀚一杯。

「這一杯酒,謝你往日的照拂。你隨意,我就先干為敬了。」

他將酒杯送到唇邊,仰頭,一飲而盡。

榮瀚也默然喝空了杯中的酒。

陸之楓走後,他也重新坐下,眼底卻還凝著一股化不開的濃霧。

他似乎覺察到了什麼,心頭有些不安,許笑飛也看了出來。

陸之楓在石像前所說,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覺得應該告知榮瀚一聲,但告訴了他,也許只會徒增他的煩惱。

許笑飛放眼一掃,掃到了領他們回家的那個白虎寨少年,心里又有了主意。

他起身,走到那少年身邊。

一旁還坐著那少年的滿臉歡喜的阿媽,許笑飛笑著朝她點點頭,湊到少年耳邊,和他低語了幾句,兩人就一道離開了擺設酒宴的曠地。

許笑飛一直把他帶到偏僻無人的角落里。

「許大哥,你究竟有什麼要緊事跟我說?」少年好奇地問。

許笑飛道︰「我還想問你呢,你是不是對我們有所隱瞞?陸之楓可說是你們白虎寨的第一勇士了,他身上會發生什麼?」

少年吃了一驚,慌忙擺手︰「哪會發生什麼事……我們對本族的勇士,一直都崇敬得很啊。」

然而許笑飛一看他的反應,就知道他沒說實話。

「你就別誆我了,我知道,他會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以後再也沒人見到他,是不是?」

那少年張著嘴,好似呆住了。

「你……你怎麼知道?」

「果真如此?」

見自己的謊話被拆穿,少年只好老老實實道︰「許大哥,我不是不信你,不過這件事是不能跟寨子外面的人講的。既然你不知道為什麼,都曉得這麼多了,我就告訴你吧,你可別轉告外人。」

「嗯,放心吧,你盡管說!」

許笑飛還立個誓。

那少年便道︰「其實……每次選出第一勇士後,就會舉行儀式,讓勇士飲下白虎的血,啖食白虎的肉,以白虎剝下的毛皮做披風……因為不死之身的白虎體內流淌著仙神之血,具有上古神格,進行儀式後,勇士就能獲得它的力量,迅速提升境界……然後,一夜飛升。早已成神的老祖宗感知到了,也會來接引他的。」

他苦著臉道︰「這秘密你可千萬不能告訴外人!讓外面的人知曉了白虎的秘密,下一次白虎現世,可就輪不到我族人的份了。」

「原來如此……這飛升成仙的方法,倒是簡單便捷得很。要是外人知道了,不知有多少人要搶破了頭。」

這麼輕輕松松就飛升,恐怕成的也不是什麼正經神仙吧?不是憑借自己的力量,而是奪取靈獸之能,這種事不乏先例,但成的仙,多半是外道邪神之流……

當然,這種話許笑飛只敢在心里自己想想,沒敢當著少年的面說出來。

看來,陸之椴在四十多年前就飛升了,從此杳無蹤跡,陸之楓要想追上他的腳步,也唯有竭力當上這「第一勇士」了。

他能得償所願,也算不錯。

「好啦,你別擔心,我都發過誓,絕不會說出去了!」許笑飛拍了拍那少年的肩膀,笑道,「至于我自己,還從沒想過要靠這種手段升仙。這是你們白虎寨的機緣,未必適合于我。師尊和大師兄要是知道我不好好練功,盡做些天上掉餡餅的美夢,還不要打折我的腿。」

「許大哥的師尊和大師兄很嚴厲嗎?」少年眨眨眼楮問。

「咳……其實不嚴厲,對我都不錯。」許笑飛咳了一聲道,「只不過我有時候,會不小心惹些岔子,讓他們勞神罷了。」

很快就是論道大會了,也不知大師兄的劍法,練得如何了?

想來他不會有問題的!

大師兄向來靠譜,比自己可要靠譜多了。

打探到的這件事,似乎還是應該告知榮瀚。

陸之楓在今晚過後,就會消失不見。不該讓榮兄的心還吊在那里。

他知曉了陸之楓的去向,想來……也會為他高興的。縱使不高興,也不會為他擔憂。

許笑飛也誠懇地對那少年說了此事,征得同意,就放了一只傳訊的銅雀,飛去酒宴上,把榮瀚叫了過來。

榮瀚也發下了心魔誓,听那少年將這件事講了出來。

他沉默良久,才開口道︰「是麼?難怪我發覺,他今日有些不對……」

陸之楓不顧自己的重傷,服食禁藥,勉強上陣,他不能苟同,也難以理解。

這麼想來,一切都通了。

榮瀚身上還帶著酒氣,顯然已喝了不少酒。

忽而一笑︰「原來他今晚特意敬我的那杯酒,是辭別之酒……再沒有下一次,也沒有下一杯了。」

少年好像也看出了什麼,不由道︰「楓哥還在跟大家熱鬧,你再去和他說幾句話吧?」

「不了,」榮瀚搖搖頭,怔了一下,又搖搖頭,「他沒有別的話要對我說,我……也沒有話要對他說了。說什麼也都沒有用了。這件事本不應該讓我們這些外人知曉的,所以我也沒法去恭喜他一聲,是不是?」

說什麼都沒有用,說什麼……都已嫌太遲了。

當年,幼年的自己在山間迷了路,還是他將自己送回了榮家。

肚子餓極時,陸之楓從河里捕來,親手烤的那條魚,滋味他至今還記得。

終究都要變成不可追索的回憶了……

回到酒宴上,榮瀚依舊一口一口喝著悶酒。

許笑飛卻知道,他在悄然注視著陸之楓。

這是最後的時光了。

魏玄風還不明所以,許笑飛不欲他追問,拉著他,你一杯我一杯,胡吹亂侃起來。

再怎麼熱鬧的酒宴,也會有散場的時候。

篝火熄滅了,只余一灘冷灰。掃蕩一空的盤盞,也被人收拾起來。

眾人將他們的英雄陸之楓,一齊送到村外的一間小屋前。

這兒應該就是舉行儀式的地方了。

儀式的過程中,似乎不許有旁人打擾。目送陸之楓步入了屋子,眾人便三三兩兩地離去。

告知許笑飛真相的那少年,也急切地對他們道︰「快走吧!這也是老祖宗傳下的規矩,若要偷窺,會遭天譴的!」

三人只得離開。

天譴?許笑飛並不怎麼相信。但他也不好讓那少年難辦。

他又回頭,朝那孤零零地矗立在深夜里的小屋看了一眼。

陸之楓真的是要飛升成仙了嗎?

……

屋子里有一張很大的石案,表面光滑,可以映見人影。

兩支鮮紅的蠟燭,一左一右,擺在石案的兩側,仍在幽幽燃燒。

在中央擺著的,當然是白虎龐大的身軀。

陸之楓拔出腰間的長刀,刀尖上光華一爍。

放血,食肉,最後是將剝下來的半張白虎皮,披在身上……

他做這一切時的雙手,穩定而熟練。

他不僅是個優秀的刀客,還是個優秀的獵人,如何料理獵來的野獸,早已是駕輕就熟。

胸口的傷處雖還隱隱作痛,但他只當被蚊子咬了一口,一點都沒放在心上。

這頭白虎果真狡詐得很,事先操縱了一個人來偷襲他。

可惜,他要做的事,是誰都阻止不了的。

鮮血很腥,生肉的羶味更重。將虎皮裹在身上時,濃郁的血腥味一直灌進他鼻子里,幾乎難以呼吸。

陸之楓也不在意。

這些凡俗的困擾,根本不會在他心上留下痕跡。

大哥……

就要與你相見了!

他覺得,體內的血液似在燃燒,氣海中的靈力也在狂熱地回旋。

身體里漸漸充溢著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的力量。

他要飛升了嗎?

他正在與這白虎的威能融為一體。

他就是白虎,白虎就是……

這個瞬間。

殘存在白虎死去的血肉中的一抹意識,飄入了他的腦海。

他能感知到,白虎生前斷斷續續的念頭。

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他猛地低頭,看向自己沾了血的雙手。

這雙手,不知何時,已悄然生出了毛發、指甲變得尖長,竟赫然成了一對虎爪……

「啊——」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這雙「手」。

忽然間,撕心裂肺地慘叫起來。

原來是騙局……原來一切都是騙局!

沒有什麼飛升成仙,他心愛的大哥,也從未在仙界逍遙過一天。

——就在今晚,被他親手殺死了!

而且,他還吃了肉,飲了血。

有誰對摯愛之人做過……比這更喪盡天良之事?

他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

陷入癲狂的他,也能隱約覺察到,有一股強大的神識,在侵蝕著他。

不是他獲得了白虎之力,而是白虎得到了新鮮的**獻祭。

披在背後的虎皮,已經和他的脊背長在了一起。

「把身體交給我吧。」

有個聲音這樣對他勸誘。

「我知道你心懷怨恨,但這是白虎寨人的宿命。白虎之力是負擔,也是重任,必須有人傳承下來。」

「否則,就會發生極可怕的事。」

「不……我絕對不接受!」

陸之楓忽而一掌拍向自己胸口。

他已活不下去了。

他也絕不想再讓這樣的悲劇,重新演繹在他的後輩身上。

但他這一掌沒有能拍實。因為那個神識,強行制止了他。

……

「原來是這麼回事。這個流俗,還真是可怕得很。」

高天之上,沈驚瀾注視著下方的情景,道。

「雖然可怕,受害的人當中卻沒有一個人能說得出口,因為他們都變成了白虎。」臨硯道。

「他們的老祖宗,為何要定下這麼一條規矩?」沈驚瀾望向他。

他好像篤定,臨硯一定會知道。

臨硯沒有直接回答,只道︰「教主繼續往下看就知道了。」

「轟」

下方的小屋倏然倒塌,一道白影,從中飛了出來。

只怕在白虎寨的寨民們看來,那是陸之楓飛升的異象吧。

沈驚瀾一眼看去,就將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身體已大半部分變成了虎身,臉上也出現了斑紋,卻還頑強地保留著人類的模樣。

臉上的神色,任誰都不忍心多看一眼。

「他本來應該徹底變為白虎,卻只變了一半,看來是出了岔子。」沈驚瀾道。

他邊說,邊又望向臨硯。

臨硯道︰「教主又以為是我干的嗎?倒也不錯,我在喂給白虎的那鍋肉湯里,加了些佐料。那佐料對教主的身體沒有害處的。」

沈驚瀾笑了笑道︰「就算是□□,你替我煮的,我也會吃下去。」

「不過,我雖然動了點手腳,但關鍵還是陸之楓自己不想與白虎融合,所以才變為這半人半虎的模樣。」

臨硯說的是實話。

就算沒他插一腳,原劇情里,陸之楓變成白虎也是失敗了的。

由此引發了後面的事件。

就算沒他插一腳,原劇情里,陸之楓變成白虎也是失敗了的。

由此引發了後面的事件。

臨硯又道︰「教主見多識廣,可曾見過遠古夜魘?」

「有所耳聞,卻未見過。」

「那很快教主就要見到了。」臨硯道,「只要白虎還在,夜魘就不敢出來活動。現在,陸之楓拒絕傳承白虎的力量,夜魘就要露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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