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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我們走。」沈驚瀾簡短地道。

他一向對臨硯的辦事很放心。

一朵很大、很綿軟的瑞雲凝結在了他們腳下,沈驚瀾直接坐了下去,臨硯和少淵也跟著坐到一旁。

這朵瑞雲就是沈驚瀾召來的座駕。自從他生病,只要能坐著的時候他就寧願坐著,絕不肯多站一會兒。而且他坐下時,也不喜歡別人像根木頭樁子似的杵在他面前。

「教主,那四位前輩被您遣走時,可說過什麼?」臨硯問。

「嗯,他們都立過誓,從今往後不再插手我教與天下正道的糾葛。」

臨硯道︰「看來他們都將教主的‘道理’,听進了心坎里去。」

今天多虧有教主在,若是換成他和少淵,決計應付不了這四個正道大佬。

「這些老狐狸在我面前立誓的時候,的確一個個都老實多了。用武力來說話,總是很容易讓人听進去的。」

沈驚瀾輕輕一笑,看他一眼,忽然道︰「我倒覺得,反而是你有時候不太听我的話,是不是?我說了什麼,你表面上像听進了心坎,背地里做的又是另一套。」

「我怎麼會,」臨硯垂眸,「教主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我都牢牢記在心上,從來沒有忘記。」

換成任一個人听教主說這樣的話,只怕都會臉色大變。對一個屬下來說,這評價已是一種相當嚴厲的指責了。

但是他們之間的情誼不同。

沈驚瀾既是他的師長,又是他的父兄,一手把他帶大,他的一身修為,也是沈驚瀾所教……他們之間的牽絆,本就是無人可以了解,更無人能夠比得上的。

沈驚瀾說這句話,也更像身為父兄,對不听話的晚輩溫柔而無奈的責備而已。

臨硯雖然矢口否認,心里也承認,教主說得確有道理。他已有很多時候,避開正在閉關的教主,擅自出去行動,為了調查能治教主病癥的仙藥的蹤跡。

不是他不想听話。

教主對他命不久矣這件事,已經看得頗為通透,臨硯卻一點都不能窺破。

「是嗎?」沈驚瀾笑著搖頭,「我看你這次跟我回去,還亂不亂跑。」

「你要打斷我的腿嗎?」臨硯也笑了。

「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你早就成長到可以獨當一面了,你有自己的想法。就算現在我能用話限制你,以後等我連話都說不出,動也動不了的時候,又能如何呢?腳長在你自己身上,選擇什麼路由你自己決定。」沈驚瀾道,「若是有一天,我真的有了想打斷你的腿的念頭,我一定會先折斷自己的手。」

從他流雲般的袍袖中露出的手,五指修長,因為瘦而更顯得長,呈現一種病態的蒼白。

臨硯在看著他的手。

只看表象,沒人會相信這麼樣一只手里,握著的是毀天滅地的力量。

臨硯沒有再接沈驚瀾這句話,他已無話可說。

「教主,那碧落丹……你服用了嗎?」他又問道。

「嗯。」

「讓我看看。」臨硯也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搭住了他的脈搏。

緩慢而微弱的心跳聲,從他指間,一直落入他心底。

仿佛一只小錘,輕輕敲打在他心坎上。

臨硯真希望這執錘的小鬼,永遠都不要懈怠停下來。

「碧落丹沒有改善你的身體,只是強行續命……」臨硯輕聲道,「照這麼看,還能再維持五年。」

「五年不算短了。」沈驚瀾道,「秋月與春風,冬雪與夏荷,還能再看五次。我這輩子得到的東西,看過的風景,本就比別人都要多。」

少淵︰「……」

這倆人一說起話來,很快就會把他忘記。他明明化身成人類的模樣,卻好像已變成了一團空氣。

他百無聊賴地在腰間模索,忽的驚「咦」了一聲。

「怎麼?」臨硯問道。那兩人都望向了他。

「我的折扇不見了,」少淵回想片刻,「大概丟在宴客廳里了。」

折扇?

臨硯記得,少淵常年佩的是一把用璇龜甲制成扇骨,天蠶絹制成扇面的折扇。不算多貴重,對靈力運轉倒還有些好處。他會帶著這把折扇,是因為第一個被他吞噬的人,腰間也佩了一把。

六十多年前,那個在名門世家嬌生慣養長大的小少爺遭逢巨變,被迫逃進了幽州。他沒有沈驚瀾和臨硯的運氣和實力,很快就被水澤中的蜃魔吞噬。這蜃魔延續了他的外貌、名字和習慣,一直至今——這就是如今的少淵。

當然,少淵腰佩折扇,就一點也帶不出原身的風流了,完完全全是附庸風雅。

「那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讓窮奇幫你再買一把。」沈驚瀾道。窮奇在天絕教中負責物資的采購。

臨硯心想,看來這把折扇已經落入了許笑飛手里。

作為boss,除了經驗值,裝備和靈材也是應該時常掉落的吧?

以後和主角戰斗,還得留意一下自己身上的東西。

這朵瑞雲飛得極為迅疾,少淵打個岔的功夫,他們就已飛回了最近的天絕教秘密分壇。

回到了自家地盤,臨硯和少淵都將他們擄走的叛徒放了出來。

鄔霜一見沈驚瀾,兩腿雖然還能抑制住不發抖,臉上卻已面如土色。

穆如松倒是比他鎮定一些。

他一從臨硯的空間法器里月兌身,就向沈驚瀾道︰「教主已有許久沒見過我了吧?我也有很多時候沒見過教主的面了,想不到竟是在這般境地下。可惜就算想恭維一句教主風姿如舊,也說不出口哇。教主的氣色,確是不如從前了……」

他長長地嘆息一聲︰「教主可還記得四十年前的往事?那時你何等英姿颯爽,我也是年輕氣盛。天絕教的疆土,都是你我在那時候打下的。時過境遷,時過境遷!你已重病纏身,不問教中事務,我也成了混吃等死的廢人。我之所以叛逃,就是我不甘心哪!我為本教做過多少事,後來又是什麼下場,教主都不曾看在眼里吧?我叛教被抓了回來,我無話可說,但我若是不叛逃,教里也快要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

他連一次都沒有提到臨硯的名字,只不過話里話外,都在影射他。

「四十年前……」沈驚瀾也嘆息,「那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我共戰沙場的情誼,我也沒有忘記。」

他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似也回憶起那段時光。

那時他的病還不似現在這麼重,也不像現在這般常年深居簡出,率領著追隨他的部眾們東征西討,沙場飲血,那的確是一段痛快的日子!

不像現在,每時每刻,都受著零零碎碎的病痛折磨。心還未老,身已先衰……

「但是,」沈驚瀾話鋒一轉,「你既已叛逃,還有什麼好辯解的?你就沒有想過,削去你的權力,是我的意思嗎?我早已看出你絕不是個安分的人,你也向我證明了我的眼光沒有錯。」

他目光幽深地看著穆如松︰「你是教中元老,你知道叛教該落得什麼下場。即便有所不滿,你可以叛我,卻不可叛教……本教在天水城的分壇,就因你的泄密,被正道突襲搗毀。分壇三十一名教眾,沒有一個人活了下來。這三十一條命,你要如何償還?」

你可以叛我,不可叛教……

因為你叛我,也不過是蚍蜉撼樹,甚至都不必讓我多看一眼。

教主就是這個意思吧?

臨硯站在他身旁,听到這句默然想到。

就算教主病重,教中上下,仍沒有一個人能夠撼動他的地位。

我也不能……

臨硯心里浮現出這句話。他的眼底,也隨之微微一暗。

不錯,我也不能。

「我明白,」穆如松嘆道,「我不求生路,但求教主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給我一個痛快。」

「好,我也不說多余的話,」沈驚瀾道,「我讓他們抓你們回來,而不是就地處置,你們想來知道我要問什麼。你們已經泄露了哪些情報?逃出幽州時,究竟是誰在接應你們?本教分壇里,必定有你們的內應。都說出來,我就讓你們死得痛快些。」

穆如松與鄔霜對視了一眼,略一猶豫就道︰「好。」

「我們所知的大部分情報,都還沒有泄露出去,我們只說了……」

一蓬青碧色的煙霧,忽的從他身上散出。

煙霧里似帶著劇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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