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廣帝欣喜地要扶著俞皇後坐起來。
俞皇後剛剛蘇醒,全身發軟還沒甚力氣。可她依然努力地盡了最大力氣抬起手來阻止了晟廣帝的動作。
「多謝皇上。」俞皇後氣息雖弱,語氣卻很堅定,「我不需要。」
雖然只簡短寥寥數語,晟廣帝依然從中听出了她的排斥和冷淡。先前的狂喜降了幾分,他低頭問道︰「怎麼了這是?」
「沒什麼。」俞皇後喘.息著簡短答道。
她雖然昏迷著,卻還能知曉周遭發生的一切。只不過當時好似魂魄游離一般無法控制自己的身軀,故而無法蘇醒。
但她可以听得到。因此,她也听到了晟廣帝的那一番番言辭。
想到剛才晟廣帝用俞家人的安危來做要挾,俞皇後的心里便是忍不住的發恨。
對她來說,親情至為重要。她珍惜每一個她的親人。
偏他不在意。
俞皇後強壓下滿心的恨意,語氣平靜地道︰「我既是能醒過來,就是上天給予的莫大恩賜。上天如此眷顧我,我合該努力活下去。既然如此,不能總是靠著陛下。需得自己趕緊好起來。」
「你這脾氣就是太倔了!」晟廣帝高聲道。
一言說罷,他終是不忍心埋怨憔悴蒼白的她,探手給她掖了掖被角,「你我既是夫妻,你也該倚靠著我些。莫要這般倔強才是。」
「我想看看孩子們。」俞皇後掙扎著挪動身子月兌離他的懷抱,砰地一下跌到了枕上。不搭理晟廣帝的再一次伸手,她朝著床邊的少年少女們笑著招手,「過來給我看看。才多少時候沒看到,就跟過了一輩子似的。」
阿音撲到她的懷里,哽咽著喊道︰「姑母!」
冀若芙拿著帕子在床邊不停地拭去開心的眼淚。
俞皇後任由淚水從眼角滑落。
晟廣帝搖頭輕嘆。阿敏什麼都好,就是太獨立太倔強。讓他想關心她都無處著力。
冀行箴慢慢站起身來,卻未曾即刻挨近俞皇後,而是閉了閉眼,雙拳緊握平息著心中百般思緒。而後睜開雙眼,眸色淡淡地看著這一幕。
听聞晟廣帝喚他,他唇角略略勾起,語氣平靜地喚了聲「父皇」。
晟廣帝因著俞皇後的蘇醒而驚喜,抬手去拍冀行箴的肩,連道三個「好」字。
冀行箴眉目不動地微笑著。
「不知父皇的這個‘好’字是說甚麼?」他輕聲地問︰「是說好在母後沒有吃那藥,還是說,好在母後醒得及時,俞家人終歸是能安然無恙了?」
晟廣帝雙眉緊擰看著他。
冀行箴卻是望向了床上的母親和床邊的小妻子,似是剛才那幾句問話並不曾存在過一般。
在晟廣帝收回手後,他方側眸望向自己肩上被晟廣帝拍過的地方,眸中閃過一絲嫌惡。不過一瞬後,眸中寒意掠過不見,已用淡笑掩了過去。
因著俞皇後剛剛醒來,太醫們片刻不敢耽擱。請示過俞皇後就趕緊上前為她把脈。
眾妃嬪在門外道喜道賀。俞皇後乏了,和她們遙遙地說了兩句話就讓她們把孩子們帶走。
晟廣帝去到外間後,鄭賢妃在他跟前眼含淚花地道︰「幸好姐姐醒了。倘若她有個三長兩短……」她頓了頓,趕緊掩口,「看我這話說得,真是有些吉利。」
「何止是有些不吉利?」晟廣帝不悅道︰「這種晦氣的字句莫要再說起。皇後身份尊貴,自有上天庇佑,必然是極其有福氣的。」
鄭賢妃心有不甘,上前拉了晟廣帝的手道︰「陛下,我有心想要幫助姐姐卻是未能成事。不若我留下來照顧姐姐罷!」
晟廣帝剛想要說「好」,這便想起了俞皇後剛剛蘇醒時候的做派。
阿敏一向是個倔強的。即便身子剛好,也要自己行事,連他的照顧都全然拒絕。既是如此,賢妃過來她豈會搭理?
思及此,晟廣帝當即拒了鄭賢妃的提議︰「皇後剛好,讓她多謝謝罷。你若是無事的話,不妨多往冀符那里看看,教導教導他。」
鄭賢妃把手里的帕子捏得死緊,語氣帶笑地說道︰「是。全听陛下吩咐。」
這時董郎中帶了伙計們走上前來向晟廣帝行禮,跪下後口中不住說著道賀的話語。
晟廣帝無可無不可地擺了擺手,「平身罷。今日你們過來亦是不易,每人賞銀十兩罷。」
鄭賢妃慍怒。十兩銀子,還不夠她隨手給宮人的賞錢多!她手里的帕子終是承受不住她的大力拉拽,刺啦一聲被撕開。
原本正要往外行去的晟廣帝瞬間停了步子,朝她望過來。
鄭賢妃強笑道︰「董郎中到底勞苦功高……」
她盼著皇上能惦記著她和鄭家的一片心意。
晟廣帝點點頭道︰「既是如此,那便董郎中賞銀二十兩,其余人十兩。」
說罷,他未再搭理鄭賢妃這邊,而是喚來了段嬤嬤好生吩咐一番。待到段嬤嬤一一應下,這便踱步出了屋子。
段嬤嬤進屋來和俞皇後道喜,眼中亦是不停流淚。
俞皇後拍了拍她的手,與她道︰「你和孩子們到外頭稍等我會兒。我有話和阿音說。」說罷,她又命太醫去外間稍作回避。
段嬤嬤應聲後請了冀行箴和冀若芙去到外面。
待到屋里只剩下她們二人,俞皇後方才壓低聲音問伏在她床畔的女孩兒,「剛才你給我的是什麼?」
阿音原也想過,俞皇後既是醒來,或許會問起這個。可是這東西的事情,她不能輕易對人說起,故而只含糊道︰「是有人贈與我的。」
少女說得十分平靜,輕描淡寫,俞皇後的心里卻掀起了滔天駭浪。
她若是沒記錯的話,當初行箴醒來後,說得就是吃了阿音給的茶葉後好轉。如今她又吃了阿音給的葉子從而清醒……
看著少女猶帶著稚女敕的面容,俞皇後心下喟嘆。
沒猜錯的話,就是這種東西救了她們母子兩個。只不過這樣奇異的東西世間能有多少?想必不過寥寥數個罷了。也不知道這樣救了她們對她來說有多大影響。
有人贈與她,定然是想要護著她。
可她卻把東西給了她們母子倆。
俞皇後擔憂阿音,「我不問你那是什麼。」她努力將嘶啞的嗓音放柔,「我只想問你還有沒有傍身的?」
阿音沒料到俞皇後居然這邊睿智,竟是想到問起這個問題。她點點頭,「有。」
「一個還是兩個?」
阿音低頭抿著嘴不說話了。
俞皇後見狀鼻子發酸再一次落了淚。
果然只剩了一個或是兩個。
這孩子是個心眼實在的,給她們母子用的時候想也不想她自己往後會怎樣。
「好孩子。」俞皇後與阿音道︰「往後這東西你就自己好生留著。無論出什麼事,都不要拿來再用。你要好好的,知道嗎?」
阿音撲到俞皇後懷里,悶悶地說︰「好。」又道︰「姑母,你也要好好的。」
如今已經到了夜里,屋中早已點了燈。
明明滅滅的光影中,俞皇後輕撫著懷中少女的脊背,抬眼看向昏暗中顯得有些模糊不清的帳頂,眸中神色愈發堅定。
——不管如何,她都要好好活下去。護好孩子們,保他們安然無憂。
冀行箴、阿音還有冀若芙一直陪在俞皇後的身邊,一整夜都未曾離開。直到早晨俞皇後再次醒來,太醫把脈過後說她已然身子安穩沒了性命之憂。雖然病根未去,但是奇跡般的病也好了大半。
三人方才真正放心下來,各自離去。
今日的課程是無法去上了。
冀行箴喚了徑山去給三人告假,這便和阿音手牽著手一同往景華宮行。
兩人都是一夜未睡,但精神都還好得很。昨夜俞皇後已經醒來了,心中巨石落了地,所以就算是熬夜,心中也是不慌亂的。這樣一宿下來,竟是好似精力沒有損耗一般。
阿音和冀行箴往回走的時候,專挑小道行。
初時冀行箴不明白,過了一會兒後他見少女不停地四顧張望著,好似在提防著什麼一般,有些悟了。側首笑問道︰「怎麼不走平日里的那些路反倒是往這邊走?」
阿音笑道︰「天氣那麼熱,走小道自然是因為這樣涼爽。」
「還有呢?」
「……哪還能有什麼。」阿音扭頭望向路邊楊樹說道。
冀行箴莞爾,慢慢說道︰「還有,你不希望我失了顏面。」
阿音的目光微微垂下了些許,看著牆邊的碎石。
冀行箴心知自己猜對了,緊了緊握著她的手,輕聲道︰「你看我被父皇打了的地方有掌印,不願有人看到我這副樣子,故而專門挑了沒人的小路走。」
而且,還特意時常留意著旁邊有沒有宮人經過。
阿音不說話了。她低頭看著腳前,見前面有個小碎石子,抬腳將它一步步踢遠。
「阿音。」冀行箴溫聲喚她。
阿音悶悶地道︰「干嗎。」
「你待我好,我是知道的。」冀行箴道︰「這個世上,你和母後是待我最好的。我一直都知道。」
阿音被他說得臉上有些發燙,輕哼了聲不接話。
身邊傳來少年低低的笑聲。
阿音臉熱得難受,一甩他的手,朝前跑去。
可是她哪里能跑得過他?
還沒出去五六步就被他從後追上了。
冀行箴攬著她細細的腰身,一把將她抱在懷里。而後手臂用力打橫抱起,不顧她的反對將她一路抱回了景華宮。
待到回了兩人臥房後,冀行箴方才把懷中少女放到地上。
阿音氣得想要踹他。可是腿還沒來得及伸出就被他長腿一邁給扣在了當中。
她力道不如他大,個子不如他高。被他這樣禁錮著真是半點兒的反抗能力都沒有。
阿音惱了,抬手去掰他的腿。
冀行箴哈哈大笑,抱了她一同到椅子上坐下。
待到阿音在他腿上坐安穩了,他抬手點著她的鼻尖道︰「羞什麼羞?如今你我是夫妻,什麼做不得?」說罷捏了捏她的耳垂,「看,都紅透了。如今倒像是個紅豆包子了。」
阿音一听他再提包子的事兒,火了,抬手去戳他被打的那邊臉頰。
冀行箴倒抽一口冷氣,在她唇邊親了一下,湊在她的耳邊低語道︰「你個小沒良心的。專戳我痛處。」
阿音剛才也是怒上心頭所以抬手來了這麼一下。看他疼得緊,她很有些後悔,喃喃說道︰「真的很疼是不是?要不要我給你抹抹藥?」
晟廣帝也是習武之人,懂得控制力道。之前打巴掌的時候雖然聲音響看著狠,不過打下去後巴掌印倒是不嚴重,只微微有一些。
只不過冀行箴皮膚很白,所以這微微有一些的印子就變得十分明顯了。也正因為如此,阿音想拉了他從人少的地方走。免得旁人看到了後還指不定宮里傳出什麼話來。
冀行箴看阿音盯著他的臉頰時神色焦急且滿是關切,不由聲音放得愈發柔和了些,與她道︰「倒也沒有很疼。抹藥是不必了,終歸不會有太大的用處。我倒是有個法子能讓它快些好,就是不知你肯不肯幫忙。」
阿音剛想要說「願意」,後想到他的一貫作風,警惕地說道︰「你先說是什麼法子。」
冀行箴笑道︰「小丫頭變聰明了。」又俯身湊到她的耳邊,低語道︰「你親親它。你親的次數越多,它越不疼。」
阿音臉紅紅地直推他,「根本不可能!哪有你這樣的!」
冀行箴在她臉頰上輕吻了下,「真的。你真能讓它快些好。」
阿音咬唇扭頭朝向一邊不搭理他。
冀行箴輕輕地嘆了口氣。
阿音還是不搭理他。
他就繼續嘆氣。
最後阿音受不住了,側首過來抬眸看了看他。
見他神色憂郁似是有化不開的愁結,她終是心軟了,攬著他的脖頸飛快地在他唇角親了一下。
而後她趁他不注意快速地跳了下來,拔腿就跑。
冀行箴本想要叫阿音回來讓她好好睡一會兒。後看她去到了池邊喂錦鯉,臉頰和耳根比那池里的荷花還要紅,不由啞然失笑。
也罷,就讓小丫頭自己冷靜一會兒罷。逗她太狠了怕是她會惱了他。
眼看阿音一時半刻的不會回到屋里來,冀行箴就舉步出屋朝著書房行去。
推開房門,邁步入屋。
因著一夜未有人入內,屋里比起外面涼爽許多。沁涼的空氣吸入肺腑,他唇邊的淺笑驟然消失,眸中暖色瞬間褪去,換上了凜冽煞氣。
冀行箴撩袍坐到桌案後,雙眸微合細想著昨日種種。待到平靜之後,他揚聲喚來了火青川青。
「今日你們出宮一趟,聯系無相。」他拿過一張紙鋪平,捏著狼毫沾了磨,慢慢勾勒著少女的身影,「我有事吩咐他做。」
火青很是意外冀行箴會在這個時候聯系此人,應聲領命後忍不住問道︰「不知殿下讓他做甚麼?」
「鄭家最近太過平順了些,故而閑得發慌。」冀行箴落筆在少女腰上畫了個粽子腰墜,筆觸柔和,聲音決然。
「是時候讓他們‘忙碌’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