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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

此時此刻,即便是在取消了宵禁的中定府中,夜市的攤販也開始收攏貨物,準備歸家了,然而與此同時,中定府中的某些街道卻是燈火搖曳,將那片天空幾乎映成白晝——對這些人來說,現在才是他們日常生活的開始。

聞景和葉靈書少年心性,在同陸修澤告別後並沒有第一時間回家跟爹娘報平安,而是被中定府的夜市吸引,目不暇接,很是玩鬧了一番。而等到兩人玩夠了後,這才發現已經是三更時分,這個時候還醒著的人,除了青樓的嫖客和賭場的賭鬼外,恐怕就只有他們兩人了。

玩瘋了的兩人一瞧,頓時愁眉苦臉,相互推卸起了責任。

「都是表哥你!我半個時辰前就說該回家了,你卻偏要拉著我去玩投壺,虧了你還是修士呢,跟凡人玩這個也不害臊!」

「說得好像那個把攤主贏得快要哭的人是我一樣,我只是說說,你可是直接上手了,我們兩個到底是誰不害臊!」

「肯定是表哥你!」

「閉嘴!找揍嗎!」

「嘁,你又打不過我。」

「倒是來試試啊!!」

「好了好了!停!」聞景後退一步,舉手表示要停下這個毫無意義的爭執,「現在的問題是……我們該去哪兒?」

原本聞景和葉靈書是打算回家的,然而兩人一個沒把持住,竟在夜市里瘋玩到了三更時分。若是在這個時候回家,不但會打擾到自家親人的休息,還會落一頓嘮叨——光是想想自家親娘的揪耳神功,兩人就覺得人頭皮發麻,于是十分默契地略過了這個選擇。

那麼,投宿?可是這個時間,正經的店家也早就關門了,他們還能去哪兒?

難道真的要在街上游蕩一晚麼?

葉靈書的目光飄向了某片街道,聞景一愣,瞬間明白了葉靈書的意思,不由得嘴角一抽,道︰「表哥,你好歹有點修士的樣子吧!」

葉靈書不以為然地把玩著手中折扇,道︰「夜宿青樓在前朝可是風流雅事,而且我又沒說要去青樓!」

「我剛剛可沒有指責你要去青樓,表哥,這是你自己說的。」

葉靈書惱羞成怒,道︰「你真以為我會去青樓嗎?你難道覺得青樓的女子會有我好看嗎?!」

這個理由十分有說服力,聞景瞬間就相信了。

聞景︰「好的表哥,你去青樓炫耀你的美貌吧,我先回家了。」

「喂!!你這個混賬家伙,有這麼跟表哥說話的嗎?!」葉靈書看著轉身就走的聞景,道,「欸?等等,你還真回家啊?」

「只是回去看看。」聞景背對著葉靈書,擺了擺手,「不會暴露你的,放心吧。」

這兩人不愧是表兄弟,對對方的套路十分熟悉。

于是葉靈書放下心來,兩人就此告別,約好明天要一起扮成好孩子一起回家,絕不能相互出賣——誰出賣對方誰就是小狗!

葉靈書興沖沖地奔向了賭館,聞景則是走向了興安坊南街聞府。

中定府乃豫國都城,自然是佔地極廣。其中五分之一,被用來建造天子居所長寧宮,又五分之一建造了達官貴人的居所興安坊,剩下的才是其他街市和行宮。

聞府能在這樣地理位置重要的興安坊中落戶,地位想想就知道必然不低,而事實上,聞景的祖父在四年前就被命為丞相,官拜一品;大伯父為翰林學士,雖然只有三品,手上也並無實權,但卻清貴非常;二姑姑嫁與鎮國將軍葉飛雲為妻,為一品夫人;父親則是正五品中書舍人,兼管中書省事務,簡在帝心。而大伯母和聞景母親的娘家也很不簡單,是以聞家在豫國中勢力極大,有文有武,連天家都十分倚重,不敢輕易翻臉。

有著這樣厲害的背景,聞府本可以在興安坊內買下極大的一塊地來建造府邸也不會逾制,但聞景的祖父偏偏沒有這樣做,由此可見聞家也不是什麼得意便猖狂的人家。

來到興安坊後,巡邏的衛隊瞬間多了起來,但這對于聞景來說自然不是問題,于是他翻上屋頂,踩著瓦楞,仗著自己相當于人間頂級武師的修為,就這樣當著這群巡邏衛隊的面,大剌剌地跑向了自己記憶中的聞府所在,連影子都沒給這群人留下。

沒過一會兒,聞景就來到了聞府前。

直到再一次站在這熟悉的地方時,聞景心中才涌出了怯縮,一時間竟然不敢踏入府中。

「沒事!」聞景看著與十年前幾乎無二的聞府大門,在心中給自己鼓氣,「今晚只是看看而已……不會驚動爹娘他們的……只是看看而已。」

明天才會正式拜見爹娘,所以緊張還是留給明天的自己吧!

這樣想過後,聞景瞬時就輕松下來。

因聞景到底不敢在正門處直接翻牆,于是他來到聞府西門,手腳利落地爬牆進去,落地直奔聞府三房,也就是聞景爹娘所在的院子。

從西門往聞府三房去,必定會經過聞景祖父所在的正院,于是路經正院的聞景愕然發現,正院書房的燈竟然還點著。

難道是婢僕忘了熄燈?

這是絕不可能的。

那麼……祖父深夜還留在書房是做什麼呢?

聞景好奇靠近,藏在書房的假山外偷听。

只听書房內,一個儒雅的中年男人的聲音道︰「……淮建王此次擅離封地,官家的態度也很是模糊……我怕來者不善啊。」

聞景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這是自己大伯父的聲音。

而後,聞景便听到自己父親嘆道︰「官家到底跟淮建王是親兄弟,便是淮建王再如何不靠譜,官家也很難真的降罪于淮建王。」

聞景大伯父聞逸慈聞言,冷道︰「官家便是心慈手軟,他明知淮建王爛泥扶不上牆,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卻還是一個勁地縱著他胡鬧。我們豫國東有楚國虎視眈眈,西靠赫匪,間或還有零落的沙漠部族劫掠邊境,官家不想著如何勵精圖治,振興豫國,只顧著兄弟情深,連淮建王擅離封地這樣大事都不計較!這樣置法理和法度于無物,官家要如何服眾,如何治國?!」

聞景父親苦笑,祖父則終于開口,道︰「你少說幾句吧,官家到底是官家,他的決定,哪有你置喙的余地?逸慈,我已經將你壓在翰林院那麼多年了,你怎的還是這樣的性子?」

聞逸慈提高了聲音,道︰「正因為他是官家,我們是臣子,所以才應從旁輔助官家,讓官家不至于行差踏錯,不是嗎?」

聞景祖父聲音里半點情緒也沒有︰「逸慈,不要太自以為是了,你都年紀一大把了,不要連你兒子都上不上。」

「父親!你——」

聞逸慈摔門而出,怒氣沖沖地走了,假山後的聞景訕笑。

大伯父才學是很好的……就是……

算了,不言長輩之過。

直到聞逸慈走了之後,書房內的對話才步上正軌。

祖父道︰「淮建王空有野心,但卻是一個草包,不足為懼,但我听說周侍郎最近似乎同淮建王走得很近。」

聞景父親聞逸審道︰「今天下午,周侍郎去拜見了淮建王。听說前段時間周侍郎之所以那麼大的動作,是在為淮建王收集什麼,似乎是淮建王為什麼人準備的壽禮。」

雖然祖父和聞逸審都用的「听說」,但話語中都十分肯定,想來這個「听說」並不是一般的「听說」。

「壽禮?」祖父稍稍沉吟,道,「官家壽宴已過,中定府中也沒有其他要員過壽,那麼這份禮就不會是送給中定府中的哪位大人的了。」

聞逸審道︰「淮建王此人心胸狹隘,目光短淺,又沒有容人之量,從沒有給官家和太後以外的人送過禮。此次淮建王有這般動作,想來過壽之人身份定然不低。」

祖父道︰「那麼就是方外之人了。」

方外之人,是凡人對修士的統稱。

書房內的祖父和聞逸審專注在「淮建王送禮給修士想要做什麼」上,聞景卻對淮建王準備送禮的人物十分感興趣。

最近要過壽的修士?

修士?

這會是誰呢?

淮建王又準備送什麼?

聞景十分相信自己祖父和父親的能力,並不覺得淮建王會給他們聞家造成什麼困擾,因此對淮建王送的禮,還有那個準備過壽的修士,感到分外好奇了起來。

去看看吧?

聞景說走就走。

淮建王府……是這邊吧?

然而聞景不知道的是,此時的淮建王府中,卻並沒有主人在家。

天黑之時,淮建王和周侍郎一同離開了王府,去往了沒人知道的地方,也沒有告訴婢僕他們什麼時候會回來。

王府的下人們並沒有擔憂,因為淮建王並非是第一次在外留宿,而且他們相信淮建王在中定府是極為安全的,畢竟絕不會有不長眼的人惹到官家的親弟弟頭上。再加上淮建王還在城外供奉著兩位仙師,若是出了什麼事,仙師定然會救下王爺的。

這世上,難道還有凡人打得過仙師嗎?

是的,凡人自然是打不過仙師的。

但若那人也是「仙師」呢?

所以,王府的下人們並不知道,在城外供奉著仙師的七星廟中,淮建王和周侍郎被拋在一角,生死不知,而那兩位仿若謫仙清高出塵的「仙師」,卻在黑暗中哆嗦著趴伏在一人腳下,眼里全是對死亡和對來者的恐懼。

「真是讓我失望。」

黑暗中,唯一一個站著的人開口了。他的聲音響起,溫柔如同友人的叮囑,听的人卻像是見著了惡鬼,哆嗦得越發厲害了。

「我還以為能見到我想見的人,沒想到他們口中的‘仙師’,竟是你們。」

來人一笑,黯淡的星光從窗外漏下,映出了來人含著煞氣的眉眼,語意森冷。

「我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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