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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修澤又一次夢見了那場大火。

他四歲時見到的那場大火。

陸修澤清楚地知道,貫日真君一直對他的身世心懷憐憫。那一天,在貫日真君路徑楚國,撿到六歲的陸修澤時,恰逢陸修澤出生的那個村莊被卷入了修士之間的爭斗,被烈火燒作灰燼,唯有身為棄兒的陸修澤在村莊外頭,逃過了一劫,但那時的陸修澤也不是很好,呆呆地望著那場大火,不哭不叫不動,就像是被嚇傻了一樣。

因為這個緣由,貫日真君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提及過陸修澤的過往,唯恐觸踫了陸修澤的傷心事,而在那之後,貫日真君也再也沒有想起要問那些過往了,所以貫日真君並不知道,六歲那年的火,並不是陸修澤第一次見到的大火。

——早在陸修澤四歲的時候,就見過這樣焚毀一切、吞噬生命,席卷了希望和生命的火焰。

而在這場夢里,陸修澤像是又回到了四歲的那年,又感受到了心中扭曲的憤怒,和幾乎貫穿了心髒的痛苦,然而那個時候的他連說話都未曾學會,自然也並不明白,這種將五髒六腑都要拉扯開的痛苦,對他而言究竟代表著什麼。

在那無星無月的夜里,他在村莊外的山上坐了很久很久,滿身污泥又衣衫襤褸得連乞兒都不如的他,在酷烈的山風面前沒有絲毫抵御的能力,只能任由山風一點點卷走自己身上的溫度。他能听到森冷詭譎的咀嚼聲從山林的不遠處傳來,也能看到一雙雙綠油油的眼楮時不時從他身上掃過,但當他在山林坐了大半個晚上卻仍然活著的時候,他做了個決定。

他進入了村莊,翻進了一個農戶的後院,找到了那戶人家堆放柴火的地方,然後放了把火。

火焰蔓延的速度是多麼地快啊,快到那戶人家老老少少十數人竟然一個都沒能逃月兌。

當那被風卷起來的血腥火舌向他的臉舌忝舐過來的時候,他並未感到恐懼,當那驚慌的慘叫和哭嚎在耳畔回響時,他也沒有感到憐憫——他只是覺得,他空洞洞的肺腑和心髒,終于被這火焰給填滿了,一種摻雜著痛苦和快樂的古怪情緒滋生出來,明明痛得他喘不過氣,卻又讓他臉上忍不住露出了笑。

火。

大火。

帶給他毀滅,也帶給他新生的火。

多麼美啊。

美得他忍不住將這一幕銘刻于心,二十二年來從未忘過分毫。

但這樣深刻的記憶,究竟是因為美,還是因為痛?

陸修澤不知道,也沒有興趣知道,但從那以後,他就迷戀上了火。

可這樣壯烈的火焰,在陸修澤的生命中也只出現過三次。

第一次,它幾乎將他帶入墳墓,第二次,它帶給他新生,而第三次……

「大師兄!」細碎又活潑的腳步聲噠噠地靠近,還沒有來到陸修澤的門前,就已經嚷嚷了起來,軟糯的童音里帶著開心和親近的意味,「大師兄!你起來了嗎?!」

陸修澤驀然驚醒,睜開眼後,才發現應當是盤膝在床榻上打坐的他,竟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還夢里看到了自己很久都沒再想起過的往事。

對于修士來說,每一個夢都是指引,也是警示,那麼這個夢,是代表著什麼呢?

「毀滅唄。王見王,不是毀滅還能是什麼?」系統插嘴道,「不過說起來真是意外啊,雖然早就知道你喪心病狂,但我還真沒想到你四歲的時候就能干出滅門的壯舉啊,不錯不錯,了不起!我果然沒看錯你!對了,你怎麼想到要去做這事?」回想夢里陸修澤的表情,系統總覺得哪里不太對,也怪陸修澤,都綁定二十年了,竟然也一句都沒跟它提起過六歲之前的事,口風真嚴啊。

系統心里覺得陸修澤真是一代辣雞宿主,絕對有著高度的溝通障礙,但陸修澤並沒有理會系統的問題和誹謗,臉上的表情瞬間被溫和的笑容覆蓋,若無其事地起身開門,對著門前高度只到他腰部的小聞景笑道︰「怎的這麼著急?現在——」陸修澤看了看天色,「才不過寅時剛過吧?」

聞景一愣,掉頭看了看天色,果然是凌晨四五點的樣子,這才發現自己是真的起太早了,于是不好意思地把手背在身後,低頭小小聲道︰「我……我只是想到今天大師兄會開始教我引氣入體,所以……那個……」聞景仰起臉,「要不大師兄再回去睡一會兒?」

在聞景被貫日真君丟給陸修澤的第一天,叫陸修澤忙碌了一整天,才從那些廢棄的空屋子整理出一間勉強能住人的地兒,于是引氣入體這樣的事,自然也只能等到第二天才來教導了。對于聞景這樣的小孩兒來說,修仙這樣的事,恐怕是非常令人興奮的吧?

陸修澤模了模聞景的頭,突然想到了他剛到觀日峰上的情景︰那時的他也是這樣迫不及待地追求力量,迎接新的人生嗎?

並不是如此,那時的他迎來的最迫切的問題,其實是學習如何說話,學習識字——果真是天差地別啊,這就是被天道眷顧的人和被天道厭棄的人的差別嗎?

陸修澤沒有半分不悅,反而對這古怪的命運生出了莫名的期待來,于是不由得笑道︰「既然已經起了,何必再睡?走罷,我們去演武場。」

天道之子?

雖說資質絕佳,但也只是相對來說,比他資質更為出眾的,在這方世界里可謂數不勝數——這樣的聞景,究竟要怎麼做,才能一統正道,成為當之無愧的領袖?

真想看看你究竟會成長成什麼樣啊。一定會是很有趣的樣子吧?

陸修澤越發期待起來。

在觀日峰的後山上,有一個半徑千余米的圓形演武場,其地面平整光滑,堅固異常,同聞景上山時看到的山路全然不同,于是聞景剛剛在演武場中站定,便迫不及待地問及演武場地面的材質。

陸修澤身在其中,沒有感到演武場地面的奇怪,但略微一想,也明白了聞景的意思︰「小師弟想多了,這不過是普通山石罷了,並非是什麼難得一見的東西。」

聞景驚詫道︰「普通山石?」

普通山石會這樣堅固平滑?

聞景跺了跺腳,腳下的傳來的感覺沉悶穩健,恐怕連他們聞家收藏的凡人界的神兵,都在上頭削不下粉末來,這樣的石質,會是普通山石?

「的確是山石沒錯,」陸修澤回想過往,漫不經心地說道,「二十年前擇日宗出了點小亂子,師父同別人在這兒交手時有點生氣,不小心砸了半座山峰,所以這里的地面才會顯得稍稍堅固些吧。」

這豈止是「稍稍」堅固些?

聞景目瞪口呆,看著腳下的地面,再瞧瞧觀日峰高聳入雲的正峰,想象了一下腳下演武場原本的高度和威風後,頓時對貫日真君肅然起敬︰有點生氣就能砸塌半座山,那全力以赴的話應該是多麼令人難以想象的情景啊,到那時,會不會就是揮袖升星,踏地逐海?

只要稍稍想想這樣的景象,聞景就忍不住心中的激動,臉色也控制不住地漲紅。

對這一切都視作平常的陸修澤倒是臉色平淡,並不明白聞景在暗自激動什麼,只是耐心地等聞景激動完了之後,這才道︰「這座演武場,便是我師兄弟日常修煉的地方,平日里也絕不會有外人來到此處。這些時日里,你三師兄由于出門歷練的緣故見不到,二師姐秦汀芷你是見過的了。」見到聞景點了點頭後,陸修澤繼續道,「你二師姐性格靦腆,不善言辭和爭斗,雖然年長你許多,但日後恐怕還要你多多照料她了。」

聞景拍著胸脯,豪氣干雲地應下︰「當然啦!這是應該的嘛!」稍稍一頓,聞景又道,「我也會照顧大師兄的!」想了想聞景又加了一句,「還有三師兄!」

「那就多多勞煩你了。」陸修澤笑著應下,沒有放在心上,繼續道,「不過在這之前,師弟還要好好修煉才是。」

「當然!」聞景頭點得如同小雞啄米,望著陸修澤的眼楮幾乎要發出渴望的光來。

陸修澤對聞景這將所有情緒都寫在臉上的表情有些詫異,又有些好笑,臉上卻神色不動,道︰「那師弟你可知我們擇日宗是如何修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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