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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房間,韓韶軍發現這間屋子與他舊居的模型工作室幾乎分毫不差,最醒目的就是屋中間的工作台,在一堆零件中,是拼搭了一半的千年隼。

「這是?」韓韶軍的手指虛撫過未完成的模型,塑料泛舊,透著陳年的氣息,縫隙里還有經年累月積累下來的灰塵。

「我去你以前那個家了,幸好你沒換鎖。你把這模型像丟垃圾一樣丟在院子里,我看到就拿來了。」姜辰抱怨道,「我費盡心思買來送你的禮物就這麼被你扔了,你可真夠狠心的。」

那年車禍後,心灰意冷的韓韶軍回到家看見這模型就心寒,但是又處于某種自己也說不清的心態沒有直接扔了,于是胡亂打包往院子里一塞,沒想到又被姜辰翻了出來。

姜辰語氣幽怨,在他口中好像真的變成了一個負情負心的惡人,韓韶軍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他,甚至忘了質問為什麼他會跑到自己舊居去。

好在姜辰見好就收,拉著韓韶軍坐下,拿起一塊零件往拼裝圖上比︰「這些天我空下來就在拼。雖然慢了點但發現還挺好玩的,沒我想象中那麼無聊。」

當年千年隼曾被姜辰踹裂過一次,所以很多部件都散了,姜辰又是新手,僅憑一張拼裝圖很難將模型修復,所以眼前的千年隼比多年前扔掉時沒有多少差別,但是姜辰能有這個心著實令人意外。

韓韶軍指著圖紙︰「在這兒。」

姜辰沖韓韶軍笑,他的臉英俊得無懈可擊,笑起來更是兼具了男孩的陽光燦爛和男人的性感成熟,韓韶軍從少年時期就瘋狂迷戀這張臉,如今這張臉日臻完美,叫人如何能守住心神?

「我們一起拼。」姜辰往零件上抹膠水。

他們並肩而坐,近得能聞到彼此身上的淡香。他們有多久沒有一塊兒做同一件事情了?記憶在長久的別離和悲傷中模糊,就像一幅被浸泡在水中的畫,顏料從畫布上分離,化作浮光掠影,被流水沖淡。

「這玩意兒太小了,我手指太粗,你幫我一下。」姜辰嘗試性地把零件往模型上比了一下,不敢往上放,說著把零件塞在韓韶軍手里,把模型向他一推。韓韶軍下意識地接過,左手扶著模型右手捏著零件,可在粘合時右手突然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無論如何都無法準確地將零件對準。

在姜辰的印象中,韓韶軍的手從來都是靈活穩定,尤其是在拼搭模型時,無論多細小的部件,鑷子一夾一按,精準無比。可現在……

姜辰想起丁穆炎臨走時對他說的話,眉頭擰成川字︰「你的手怎麼了?」

韓韶軍手一顫,零件落在桌上,表情是說不出的詭異︰「太久沒做模型,手不穩。」

姜辰怎麼可能放過他︰「為什麼你現在改用左手了?」

韓韶軍的眼神驟然變冷︰「鍛煉右腦。」

姜辰一直以為只有自己會胡說八道,沒想到韓韶軍胡說八道起來絲毫不遜于他。還想再問什麼,韓韶軍已扭頭看向窗外,分明是一副不想多說的樣子。

天空毫無預兆地驟然昏暗,醞釀著一場暴雨,不過幾分鐘的工夫,烏雲壓頂,滾滾悶雷從天邊傳來。

「你真以為我只是因為姓丁的冒充你男朋友才教訓他的嗎?」姜辰的表情是史無前例地嚴肅,不復平日在韓韶軍面前的痞賴,他氣場全開,極富侵略性的氣勢如排山倒海而來,「他嘲笑我什麼都不知道,同樣的這句話你也說過。很多事情我確實是不知道,但是看著你送進醫院搶救你以為我好受嗎?看到你窒息倒在地上,你知道我有多痛嗎?你的過敏,你的手,既然我不知道你就不能告訴我嗎?你瞞著我又有什麼意義呢?就為了可以站在制高點譴責我?」

姜辰說得字字戳心,他忘不了韓韶軍酒精過敏那晚,他抱著人沖進醫院,早已準備好的醫生護士推著病床出來把人抬上床,一名護士推開姜辰抓著韓韶軍不放的手,急急忙忙把韓韶軍推去搶救。那名護士很嬌小,力氣並不大,可就那麼一推就把姜辰推開了,他踉蹌了幾步看著韓韶軍遠去,那一刻姜辰意識到,是他親手把韓韶軍送往鬼門關,就因為他的一時沖動和對韓韶軍身體狀況的一無所知。

他無法理解韓韶軍寧可瞞著過敏的危險也不肯說事情的原因,于是他憤怒。

如果別人,恐怕早就被姜辰強大的氣勢嚇壞了。可韓韶軍之所以是韓韶軍就因為他與眾不同。韓韶軍不怕他,姜辰這把劍再鋒利,到了韓韶軍面前也只有收劍入鞘的份。

「所以呢?」韓韶軍下頜微揚。韓韶軍一直認為這是姜辰發動言語攻擊時常擺出的姿勢,但實際上他自己想要在氣勢上壓過對手時的動作也是如此,不知道究竟是誰影響了誰,還是兩人不知不覺地同化。「你憑什麼認為你羞辱我之後我還會對你知無不言?你一走三年不曾為我考慮一星半點,不曾問過我一句是否安好,你沒有資格來探我**!」

隨著窗外轟隆一聲驚雷,暴雨滂沱而至,如同天河傾倒,滌蕩人間。天已黑得如同深夜,閃電劈開黑幕,將兩人的臉照得青白。

韓韶軍的話說得很重,姜辰的面色比窗外的暴雨天還要陰沉。「我只是想多關心你一點。」姜辰艱難地開口,他的怒火已被點燃,但被理智控制著,他想與韓韶軍和好,不想再惡化兩人的關系。

韓韶軍搖頭︰「別以為你弄只貓回來,我就能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你是這麼看我的?」姜辰的臉已無法用可怕來形容,他緩緩握起拳頭,骨節發出脆響,「我沒想過拿女乃油包向你索取什麼,我以為你跟我一樣想念女乃黃包。」

壓低了的聲音好像是從胸腔里發出來的,韓韶軍在拿女乃油包說事時就有點于心不忍,畢竟姜辰是真喜歡這只貓。

任憑屋外風吹雨打,電閃雷鳴,兩人不再說什麼,沉默地拼模型,就像一場默劇。姜辰的動作更加慢了,很多時候盯著圖紙看半天也不見有任何動作,韓韶軍也不提醒,面無表情地坐在一邊。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最初,也曾有這麼個少年在埋頭做模型,另一個陪在一旁,只是心境已截然不同。

姜辰把圖紙和零件往桌上一丟,「我餓了。」

我餓了,看上去是一句普普通通表達狀態的陳述句,實際極富感**彩,不論是誰說出這句話總帶有某種情緒或者某種渴望,希望對方听到後會有所行動或表示。姜辰在說這句話時,雙眼目不轉楮地盯著韓韶軍,就像他無數次期待從韓韶軍那里得到關注。

韓韶軍望了眼窗外的瓢潑大雨︰「外面雨那麼大,等雨停了再說吧。」

「我餓了!」姜辰強調了一遍,身體前傾,逼近韓韶軍,「韶軍,我想吃你做的東西。」

韓韶軍的右手在沒有任何外界刺激下,毫無預兆地抽痛,像是有人在用刀將他的神經從皮膚下挖出來,再一根根挑斷。劇烈的疼痛將韓韶軍淹沒,鼻尖冒出薄薄的熱汗,但表面上依然鎮定平靜。

「別傻了。」韓韶軍用冷淡的語氣道。

姜辰的眼眸晃動了一下,光彩瞬間消失,那一剎那,韓韶軍覺得自己看到了最後一盞燈熄滅。姜辰緩緩退開,俯視著韓韶軍,眼中充滿了寒意,嘴角極快地牽扯了一下,露出輕蔑冷酷的笑意,如果這還能稱之為笑的話。

他一言不發地起身走出工作室,快步走向玄關。

「你去哪兒?」韓韶軍追了出去。

姜辰充耳不聞換了鞋子,一把抓起車鑰匙,又是一道閃電落下,屋外電光閃爍。

韓韶軍三步並作兩步拉住他︰「外面在下雨,你去哪兒?」

「我去吃飯!」姜辰甩手把韓韶軍推開。

「那麼大的雨你……」

「你少裝模作樣了!」姜辰猛地吼出聲,通紅的雙目瞪得滾圓,「我眼巴巴地湊上來你給我看臉色!我現在去吃飯你又來裝關懷!韓韶軍,你還能再假一點嗎?」

「你別什麼都賴我!你想走就走,想和好就和好?這世界不是繞著你轉的!」

「是我繞著你轉!我都跟你說過對不起了,你還想怎樣給我個準信行不行?我已經向你低頭了,你是不是要我跪下來求你啊?我他媽犯賤屁顛屁顛地討好你,你都當笑話看了是吧?」

韓韶軍一見他趾高氣昂的樣子血壓就上升,他是做慣了人上人,享受慣了他人的追捧奉承,難得服個軟,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偏偏韓韶軍還不領情。

「我想怎樣?」韓韶軍愈發覺得荒誕,他想要放下,就當多年付出是一場夢,可姜辰糾纏不休,折騰了半天,居然又反問一句「你想怎樣」。

「你說你喜歡我,我信了!現在姓丁的都能對你摟摟抱抱,我一靠近你你就僵硬得跟我要□□你似的!」

姜辰話說得難听,韓韶軍更加上火︰「三年里你對我不聞不問,現在一回來又讓我不得安生,‘你想怎樣’這句話應該我問你才對!」

「我想做你男朋友!但是現在不想了!」

姜辰吼完這句話,頭也不回地沖進暴雨之中。

韓韶軍看著大門在眼前合攏,還在震驚中回不過神來。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姜辰會在此時此地此景下說想做他男朋友,而緊隨其後的那句話又是無比的諷刺。前半句話如果放在三年前,韓韶軍一定會欣喜若狂,就為了這個念想,把命搭進去都在所不惜。可如今時過境遷,太多的意外已將韓韶軍的愛消磨殆盡,遲來的話語伴隨激烈的爭吵,韓韶軍不知該作何反應。

屋外傾盆大雨捶打大地,陣陣響雷鼓動心跳,閃電如長鞭在空中揮舞,韓韶軍一面認為應該立刻把姜辰抓回來,不能讓他在雷暴雨天亂跑,一面想隨他去,這麼大個人了,腿長在自己身上,想干什麼別人還能攔得住?于是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在他準備放棄時,他听到輪胎與地面摩擦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甚至蓋過了雷聲,鑽入耳膜,緊接著是什麼東西撞擊的巨響。

韓韶軍倒抽一口冷氣,一把拉開大門,看見遠處一棵折斷的樹和一輛傾翻的車。

「姜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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