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朧車重新回到平安京的時候,就是滑頭鬼離開的時候。

目送著滑頭鬼的背影在下屬們的簇擁下瀟灑遠去,時雨也摘下面具,換回原本的陰陽師服飾,重新用回了人類的身份。

稍微有些遺憾的就是,衣服已經變得不太合身了。原本十分便于行動的舒適衣物此刻卻讓她感覺有些束縛。

在毫無滯澀地穿過平安京外圍布置的巨大結界之後,朧車開始進入平安京的上空。

時雨習慣性地掀開竹簾,探頭向下望去。

看著底下這座幾乎毫無變化的繁華城市,她不禁有些出神。從時間上來說,其實只有短短數日而已,但這一番時日的經歷,卻讓她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葉王老師,這樣直接回來沒問題嗎?」突然之間,時雨隱約感覺到了窺探的視線,她皺起眉環顧四周,眼神冰冷地鎖定了一群停駐在漆黑屋脊上的烏鴉,「似乎有人並不太歡迎我們呢。」

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只是尋常的動物,但那些烏鴉的眼楮泛著不正常的紅光,顯然是已經被妖化了。

在平安京,有能力操控妖化動物、又對于他們的行蹤如此關注的……也只有那一家的人了。

「啊,沒關系。都是些跳梁小丑罷了。」麻倉葉王一手支著臉頰,在不大的案桌上不斷書寫著什麼。剛開始和他們的交談之外,他一直都埋首于書堆之中,更多的時候,是自己動手寫。

時雨偷偷瞄過幾眼,發現里面的內容大多都是他對于自己擅長的幾門陰陽術的見解與相應的運用技巧,因為想著大概是回去之後自家老師教導自己用的教材,因此也沒多放在心上。

听見麻倉葉王的回答時,她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果然如此的感覺。畢竟麻倉葉王一直以來都十分高冷,特別是對于關系復雜的麻倉家,更是全然不作理會。但剛剛才遭受過攻擊,正常人在看到敵人出現的時候,真的會毫無心理波動嗎?就算是原本將對方視若螻蟻、現在被螻蟻咬了一口,也應該一指碾死才對吧?葉王老師該不會……

已經把那群人都當做死人了吧?

時雨輕輕吸一口氣,突然覺得自己這個猜想十分靠譜。

她可不會輕易忘記了這次剛遇見麻倉葉王時,他身上那股冰冷刺骨的寒氣。

想到這里,時雨不禁又為自家的老師感到心疼。即使他再怎麼強,被與自己擁有相同血脈的族人攻擊,那心中肯定也不好受。

她不知道麻倉家那群人到底發的是什麼瘋,實際上現在也不太在意了。因為就在他們對葉王發起攻擊的那一刻,也成為了時雨的敵人。

時雨下定決心,下次再去陰陽寮時,一定也要學葉王老師一樣,與他們劃清界限。必要的時候,要狠狠給他們一個教訓!

想到這里的時雨,看著那群有恃無恐般毫無隱藏的烏鴉十分不順眼,在經過它們時,毫不猶豫地扔出一道符咒,暗暗念動咒語之際,天際憑空落雷電,將那些避之不及的烏鴉電成一堆焦炭。

這樣做完之後,時雨很快從幾個角落听到一陣咒罵和吐血的聲音,她志得意滿地揚手彈了彈手中新畫好的一堆符紙,自我贊揚地點點頭。

陰陽師在控制式神時,如果式神被毀滅,那麼連帶自己的靈魂也會遭到反噬。而剛才這群烏鴉還是被雷電擊殺,這下子可夠他們好好爽一把的了。

這是她剛剛才從葉王手里學到的一招,雷帝招來。能通過符上提前畫好的五芒星與咒語配合召喚雷電,效果看起來非常酷炫,威力更是強大。按照葉王說法,她的身體在長大之後,體內蘊含的靈力也在同步增長,現在已經達到可以學習這種高階陰陽術的最低要求。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色有些奇怪。時雨根本分辨不出,那到底是喜悅的笑容,還是不渝的?對于她來說,葉王的神情,越來越難看懂了……

而且,也愈來愈不溫柔了!

「你在得意什麼?」麻倉葉王冷徹的嗓音響徹在她耳邊時,時雨竟然覺得自己已經有些習慣了,「我可不記得教過你那種三腳貓的陰陽術,只有手指粗細的雷龍?呵,也只能拿來欺負這種沒有靈智的普通動物了。」

「听著,你的手勢剛才不對。」他冰冷的手指握著時雨的指尖修正的時候,那股沁入骨髓的冷意仿佛也傳達到了她的心底,凍得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老師的手好冷,為什麼會這麼冷?

麻倉葉王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收回了手。

時雨卻眼明手快地重新抓住了那截骨節分明的手腕。

「葉王老師……你的身體好冷。」時雨皺著眉感受著他幾乎像是冷血動物一般的冰冷溫度,那種溫度幾乎讓她聯想到了死人。她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輕輕按在他的心口。

咚……咚……

那心髒還在緩慢地跳動著。

時雨松了口氣,此時才意識到自己的冒犯舉動。

「啊!抱歉,葉王老師,我不是故意的……」她有些心虛地後退了一步,剛要收回手,卻被反過來緊緊抓住了。

麻倉葉王垂著眼眸,目光落在那只白得有些通透的手掌上。

隔著幾層布料,來自她人體溫的那種溫暖持續不斷地緩緩涌了過來。

原本自大量失血過後,一直也沒怎麼感到冷的他,這一刻,突然清楚地明白了自己的虛弱。

在看見自家徒弟下意識地確認舉動之後,在那一瞬間,麻倉葉王是感到了憤怒的。但很快,他的情緒卻又緩和了下來……來自弟子的懷疑沒有錯,他現在,確實快要死了。

即使能夠溝通天地、解讀星辰;也能驅使妖魔、看透靈魂……他已經是這世間最強的陰陽師了。但盡管如此,他還是無法阻止這具身體走向崩壞。

冥冥之中能感覺到自己壽命的盡頭,黑色的洪流之中有一雙威嚴充滿魄力的眼珠漠然注視著他。

泰山府君。

即使已經與這位大神達成了契約,麻倉葉王也只能通過轉生的方式達到理論上永恆的生命。而每一次轉生,都不得不拋棄自己擁有的一切。

麻倉家到了那時候還會存在嗎?滑頭鬼這樣的妖怪又能活多久呢?還有眼前的這個尚還稚女敕的弟子……

「真是渺小啊——」

麻倉葉王低聲輕嘆著,在時雨有些疑問的神色之中松開了手。

在那溫暖離去的那一瞬間,那股不能被驅散的寒冷又回到了他的心上。然而此時,他卻已經能若無其事地擺出嘲諷的臉色,斥責舉止貿然的弟子。

等到朧車降落的時候,時雨整個人都要蔫了。攤上一個性格陰晴不定而且實力還處于絕對上風的師傅絕對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更讓她郁悶的是,她壓根就不知道葉王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以前那麼溫柔的葉王老師哪里去了?!!

想到最後,也只能將鍋扣在麻倉家身上了!時雨一邊在心底咒罵著麻倉家,一邊在跨出車門的時候,由于注意力的分散甚至還不小心絆了一跤。

一雙手及時穩住了她的身形,一邊扶著時雨的腰,一邊抵著她胸前靠近肩膀的地方,穩穩扶住了她。

直到站穩之後,時雨才抬起臉露出笑容︰「博雅、不小雅!謝謝你!」

太久沒見到博雅,她險些都忘記他的昵稱了。

小少年聞言微微搖頭,高高束起的黑色長發在腦後晃了晃︰「不用,這是男人本就應做的。」

他身上還穿著練習時的半身鎧,肩上搭著長弓,顯然是練習到一半匆匆趕過來的。即使年齡尚幼,卻嚴格以男子漢應該做到的一切要求著自己,這種毅力,就連成年人之中也不多見。

少年說話的時候自然地仰起臉,但當他看清少女此刻的模樣時,原本還沒什麼表情的臉色頓時一變,那雙形狀偏圓的漆黑眼眸一點點睜大,清涼瞳孔中倒映著時雨此時的模樣。

「……你是?」

「不會吧,我不過是長大了幾歲,小雅你就認不出來了?!」時雨一臉的傷心,她蹲了下來,視線與博雅平齊著,指著自己的臉說,「看,是我啊,我就是小雅的師姐啊!」

「才不過數天未見,怎麼可能認不出。」博雅有些無語,他吃驚的才不是這個,「但是師姐,你的變化太大了……受到了詛咒嗎?」

少年認真地提出了一個猜想,並為此露出了憂心的神色,他的視線不由看向了之後下車的麻倉葉王。

這一看,天生直覺敏銳到驚人地步的少年活像只炸毛的貓一般,瞳孔一縮,反射性繃緊了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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