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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竟然還同自己講起理來了。

楊希和好險沒氣樂了。

外祖母的事自己如何不知曉?分明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要說這里面沒有顧元倉和鄭氏的首尾,希和真是死也不信——

事情還得從七年前族長顧元峰的兒子顧承運成親時說起。

雲坪鎮的習俗,成親用的新被子定是要請族里的全福人幫著做的。所謂全福人通常就是指兒女雙全的人家,說是經他們手納的喜被可以帶來無限福氣,以後自然子孫繁衍、福壽雙全。

彼時顧承善還是顧元山嗣子。希和的外祖母龔氏本來也沒想著去湊什麼熱鬧——

自己沒了親兒子,雖是有個嗣子傍在膝下,終究和全福人的說法有些距離。況且長子逝去時,可不也正是行將議親?為避免觸景傷情,雖是備了份厚禮奉上,人卻留在了家里。

哪想到鄭氏竟是派了丫鬟來,說是族長夫人特特相邀,讓她過去幫忙,畢竟顧元峰是族長,身為長子的顧承運自然就是宗子的身份,就是為了顧承善的將來著想,也切不可駁了對方的面子。

龔氏彼時也是百感交集。畢竟兒子活著時,自己也以全福人的身份去過不少人家幫著料理事務,可自從長子逝去,再沒有人相邀不說,甚而還要處處避諱。

這會兒族長夫人親自開口,無疑是給自己的一份體面。再有顧承善的將來在內,龔氏自然打疊起精神去了顧元峰府里。

只是當初兒子逝去時哭的太厲害傷了眼楮,顧氏也不過到放喜被的房子里轉了下,委實並沒有動喜被一針一線。

那料想這頭從房間里出來,那頭族長夫人汪氏卻是匆匆趕了來,待看見從新房里出來的龔氏,當即勃然大怒,口口聲聲龔氏心思歹毒、想讓他家斷子絕孫。

龔氏當時真是百口莫辯,至于隨後趕來的鄭氏竟是啞巴了似的,絲毫沒有為龔氏解釋的意思。還是後來,顧元山央了族中耆老出面說合,又捐出家中數百畝良田作為族中祭田,才好容易平息了此事。

本以為事情便可到此為止,誰成想顧承運成親後,小鄭氏不知為何,竟是直到第二年上才身懷有孕,可四個月時跌了一跤,孩兒就沒了,那之後竟是再未有孕。汪氏急的什麼似的,又做主給顧承運納了兩房妾室,兩人倒是進門後不久就懷上了孩子,邪門的是到最後竟是一個都沒有保住。到現在整整七年了,顧氏族長家竟是再未有添丁進口。

要說這些都是顧元峰家內宅事務,和龔氏並沒有什麼相干。可從小鄭氏掉了第一個孩子時開始,族內便紛紛傳言,說定是龔氏妄動了喜被,惹得祖宗不喜,才令得族長家子息艱難。到得後來顧承運的妾室接連坐不住胎,這種說法便日益甚囂塵上。

到得最後,甚至顧元峰自己都有些半信半疑了。

好在宗子顧承運並不是糊涂的,屢屢從中勸解,才沒鬧出什麼大事來。

誰知道年前時,顧承運有事外出,正好跟顧元山的商船同路,卻不想這一走竟是就沒了消息。

顧元峰等人頓時慌了手腳,小鄭氏這會兒又冒出來,說她請人卜卦,卻被告知丈夫的失蹤是「與一婦人有妨礙」,前思後想之下,除了龔氏外,還會是何人?

定是龔氏當初妄為,令得老祖宗到現在氣都沒消,才使得自家接二連三出現禍事。為今之計,只有讓龔氏去祖宗祠堂跪著,什麼時候祖宗消氣了,什麼時候才能消弭這些禍事。到時自己丈夫也會安然回轉了。

「七姥爺說我外祖母有罪,不知是何人所判,難不成是咱們縣太爺?」希和聲音不大,說的話卻一點不中听,「倒不知判詞何在,希和倒要借閱一番——若然已經經公定案,希和自會陪同外祖母前往認罪,如若七姥爺拿不出判詞來,這般逼迫老嫂……」

顧元倉沒想到對方不過一個小丫頭罷了,還真就敢跟自己打起了擂台。有心不管不顧的沖過去,可楊希和的身份又自不同——

要說楊家,也是安州的名門望族,甚而放在整個大正朝都是一等一的書香門第。楊希和的先祖曾是一代帝師,名動大正朝。至于祖父楊成軒不獨做過三十年的明湖書院山長更被公推為一代大儒。明湖書院人才輩出,朝堂中泰半文官要麼和楊成軒有關,要麼直接就是出自明湖書院。

听說便是巡撫大人見到他,也是恭恭敬敬的自稱學生。

可惜後來和當年的科場舞弊案沾上關系,累的楊家名聲大為受損,以致楊家大房差點兒被逐出宗族。失去了山長之位後,楊成軒也郁郁而亡。楊家大房很快敗落,家族的權限和榮光就全落在了自來和大房不和的二房頭上。听說若非娶了家財萬貫的顧秀文做續弦,楊家大房怕是連吃食都成問題——

自然,顧元倉一直認為,顧秀文帶過去的那大批供顧家大房花費的豐厚嫁妝,原本應該是屬于自己兒子顧承善才對。

只是再如何不滿,顧元倉也並不敢就直接和楊家對上。

把自己的絕戶頭堂兄顧元山逼得走投無路是一回事,明刀明槍的跟楊家大房對上又是一回事。都說虎倒威猶在,顧秀文嫁的那個丈夫楊澤安听說當初也是個大才子,即便他老子氣死了,官場上也多有門生故舊,真是撕破了臉,怕是自己也討不了什麼好去。

之前已經見識過希和行事,竟是和傳聞中那個又笨又蠢的丑八怪毫無半點相像之處。唯恐對方沖動之下,真是不管不顧和自己硬拼,到時候怕是討不了什麼好去。

前思後想之下只得強壓下心頭的怒火︰

「這是顧家家族事務,和你楊家人也根本就沒什麼相干。想要論理,讓你外祖父自己出來,一個小丫頭罷了,哪里有你說話的余地?還是說,這就是你楊家的規矩?簡直不分上下尊卑!」

「規矩?上下尊卑?」希和臉一下沉了下來,「七姥爺竟然跟我說起這個來了——所謂兄友弟恭,當初你家如何落魄,若非我外祖父施以援手,你家如何能有今日風光?即便我外祖父施恩不圖報,做人也應當有良心,七姥爺不說感恩,竟還帶了這麼多人上門對兄嫂喊打喊殺,果然是好規矩,分得清上下尊卑!」

旁邊圍觀的眾人,不論是顧家族人,還是鎮上老戶,對兩家之家的恩怨也都有所了解,固然覺得龔氏當初在顧慶雲大喜的日子無端端給人帶來晦氣不妥,卻也覺得顧元倉一家無疑有些狼心狗肺。

顧元倉只覺得一層臉皮都要被對面這丫頭給刮下來了,氣的也不顧楊希和的身份了,竟是手一揮,對身後顧家族人道︰

「你們還愣著干什麼?龔氏那般行事,得罪了老祖宗,可別以為,老祖宗只會怪罪族長一家,說不好,下一個就輪到咱們了。可別因為一個女人就弄得整個宗族都晦氣!」

「小姐——」青碧嚇了一跳,忙上前擋在希和前面,帶著哭腔道,「這些人根本不講理,您別跟他們說了,快走吧。順伯已經去接沈公子了,不然咱們進院子里,等沈公子來就好。」

心里不免對沈亭有些埋怨,小姐雖然能干,可這樣亂糟糟的局面,怎麼是小姐一個女孩子可以應付得了的?沈公子明明拍了胸脯說,一切交給他處理就好,怎麼都這會兒子了還不到?

希和心里同樣有些擔心——沈亭乃是爹爹的得意門生,都說有事弟子服其勞,爹爹離開時,特意囑咐過沈亭,讓他平日里多多照顧家里。若不是被什麼重要的事給絆著了,不至于都這個時候還無法趕到啊……

只是眼下情形,卻是萬萬不能後退的,不然這些人一鼓作氣,說不好真會把外祖母給拉走,以外祖母眼下的情形,根本已是經不起絲毫沖撞。

當下不退反進,看了阿蘭一眼,然後拿過青碧懷里的那個牌子上前一步大聲道︰

「七姥爺你看這是什麼?」

沒想到都這時候了,楊希和竟還是要硬扛著,顧元倉已是勃然大怒,當下劈手往外一推︰

「你手里還會拿著聖旨不成——」

希和身體往後猛一踉蹌,虧得阿蘭上前接住,人倒是沒摔著,手里的烏漆漆的牌子一下飛出去老遠,正好落在一個顧氏族人腳下,「 嚓」一聲斷成兩截。

那族人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探手拾起︰

「家和萬事興——這不是老祖宗親手制的傳家寶嗎?」

說是傳家寶,不過是柳木做成的幾個牌子罷了。上面也不過刻了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家和萬事興」。

只牌子雖是不值錢,卻也是有些來歷的。

據說顧家宗祠里供奉的第一代祖先名叫顧成。顧成很早就沒了婆娘,家里窮的叮當響,好在膝下四個兒子都聰明的緊,或種地或做生意,都能各有所成。

靠了爺幾個齊心協力,顧家的日子很快紅火了起來。

不想日子好了,四個兒子卻因為銀錢花用多寡發生了齟齬,甚而鎮日里打鬧不斷,最嚴重的一次小兒子頭都被打了個窟窿,小命差點兒沒了。顧成心灰意冷之下,就上山當了和尚。

幾個兒子這才慌了,紛紛上山求顧成回家。

顧成卻始終沒有應允,只親自刻了四個寫有「家和萬事興」的柳木牌給這四兄弟。

四兄弟又痛又悔之下,終于醒悟,終生再未發生過爭端,並把柳木牌子當做傳家寶一代代傳了下來,顧家也終成雲坪鎮第一興盛家族。

眼下顧元倉竟然摔了這傳家寶,顧家族人頓時有些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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