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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8.金風細雨樓(18)

說起來在金風細雨樓白樓收集到的有關溫小白的資料中,只說她可能是斬經堂堂主淮陰張侯的徒弟,跟嶺南老字號溫家很有點淵源。

再有說她是關昭弟的手帕交,又描述到溫小白「閉月羞花,美艷不可方物」,關七因而對她極為痴迷。不過在關昭弟下嫁雷損後不久,溫小白就從此失了蹤,斷了音訊,有人說曾在六分半堂里見她出沒過。

僅此而已。

連蘇夢枕都只是大膽猜測溫小白是雷純的生母,顧紅袖他呢,則是將事情推測出了個大概,但不同于他先前扮演過的龍嘯雲,龐斑還有浪翻雲等人,都是他所熟識的,溫小白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性格,顧紅袖還真沒有當事人能為他借鑒,更不用說她說話語調,小習慣等等了。

不得已之下,顧紅袖只有另闢蹊徑。

從他所知道的女子中,照著溫小白的背景和她一個人就挑起的是是非非這等特質,來選出和她會靠邊的,像是慈航靜齋的眾女尼,再糅合了下同樣來自老字號溫家溫柔的部分性格,就有了他在蘇夢枕和楊無邪面前扮演的‘溫小白’。

順帶一提的是溫柔同時還是蘇夢枕的小師妹,如今人也在京城,和雷純交好來著。白樓中有溫柔的全部資料,包括她從小到大都做過什麼,說實話那很讓顧紅袖嘆為觀止,以致于在扮演溫小白時,不知不覺中就變成那個模樣,不過顧紅袖覺得他所推測的關于雷損、關七、溫小白和關昭弟幾人糾葛的那部分,該當是八-九不離十的。

話說回來,顧紅袖就這麼借著溫小白的身份,堂而皇之的離開了天泉山。

只他既是沒見過溫小白,自然就更不知道她和關七有過什麼約定了,但就目前來說,了解溫小白的也不過爾爾幾人,所以即使顧紅袖造假,該當也不會有人跳出來拆穿他,不是嗎?

說白了,顧紅袖就只是想出來找關七而已。

昨日三合樓一役後,關七掠身而去,顧紅袖只顧著扮演他人,就沒有跟上去,而偌大個開封府,又該如何找起呢?

這對顧紅袖來說並不是很難,除了金風細雨樓提供的資料,還有主動上門來拜訪的方應看露出的端倪外,顧紅袖他現在可是紅袖刀化形,多多少少還是會一些「神通」的。另外在這之上,顧紅袖還得兼顧著溫小白的身份,且假裝沒發現一波又一波跟蹤他的人馬。這麼一綜合下來,顧紅袖還是耗費了不少時間,才最終確定了關七如今所在的方位。

問題來了。

對顧紅袖來說,他現在是在扮演一個不正宗的溫小白,但對蘇夢枕和楊無邪來講,他是被溫小白「附身」了,就像是先前出現過的浪翻雲等人一樣。但對于關七來講,關七不但熟知溫小白,更重要的是他是能看穿顧紅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的。

顧紅袖可不想被拆穿,那就不好玩了,不是嗎?

所以在見關七之前,顧紅袖需要從溫小白這一身份上月兌離。先前顧紅袖從其他人格上回歸到他現在的身份,用的理由有被大雨淋和被露水打濕,現在已近黃昏,風輕雲淡,並沒有要下雨的意向。

這就有點傷腦筋了。

此時顧紅袖已來到了關七被囚禁的宅邸前,跟蹤他的那好幾波人馬可都在暗處潛伏著,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顧紅袖垂下眼簾,從袖子中掏出了一個小銅鏡,在面前一照,準備對鏡理雲鬢——對‘溫小白’來講,即便是見情郎最後一面,那也得要給情郎留下最美好的印象不是。

「 !」

「啊——!」

第一聲是銅鏡掉落,砸在青石台階上發出的聲音;

第二聲則是‘溫小白’看到銅鏡中截然陌生的一張臉後,驚慌失措下發出的尖叫聲。

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包括在這座舊宅里負責看守關七的「鐵樹開花」兄弟。

「蘭花手」張烈心︰「?!!」

「無指掌」張鐵樹︰「?!!」

沒有人比他們倆更清楚關七的可怕了,要知道即便他們在關七身上下了多重的蠱術,劇毒,咒符等,還有關七手腕上和腳腕上的鐐銬,以及那座囚車可都是他們真正的主子「神通侯」方應看,其耗費了很大的心力才叫人制作出來的。

按理說這樣多重的手段使在任何一個江湖人士身上,他們不說死了也得是半死,但關七也只是瘋瘋癲癲,受他們控制了神智,還不是一直都能控制的那種。

更有關七的「先天破體無形劍氣」也被練至大成,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都還懼怕關七,更不用說外面那個不受他們控制,甚至在武功上還媲美甚至超過關七的大瘟神了。

張烈心和張鐵樹從前都是讓別人胸膛或是頭骨開花,現在他們倆只覺得那一聲尖叫,已經讓他們的頭皮開花了。

如今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趕緊喚醒關七,讓關七去對付這個殺神。

事實上,張鐵樹和張烈心兩兄弟這麼想,也不完全不對——在銅鏡被摔碎,還有那一聲完全不含任何內家真氣的尖叫後,‘溫小白’就順利的從顧紅袖身上月兌離,再轉醒過來的就是純粹的顧紅袖了。

這時候的顧紅袖,他該當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于是他就抬頭看了看那兩扇門,接著退後了兩步,偏著頭望著這座舊宅上門框上掛著的,即代表主人身份的牌匾。

等不解的看完那牌匾後,顧紅袖就一頭霧水的左顧右盼起來,旋即就明白過來,他這是又一次被蘇夢枕這個主人給「丟棄」了,臉上旋即露出悲憤中摻雜著濃濃委屈的神色。

——演戲演全套。

只是吧,他這一出又一出的,讓絕大部分跟蹤他而來的人馬模不著頭腦。

之所以說是「絕大部分」,那是因為金風細雨樓這邊打頭陣的是楊無邪。

楊無邪︰「……」

楊無邪的心情堪稱是五味雜陳,既有對白樓中老前輩收集來資料的質疑,他可沒看出溫小白的「善解人意,多情俠烈」;也有對顧紅袖的同情,慶幸他在回過神來後並不記得先前發生的事;除此之外,楊無邪並不確定‘溫小白’來的這處舊宅,是不是迷天盟的暗樁,又或者里面有沒有關七?

這個問題,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關七出現了!

昨日在三合樓前,楊無邪曾遠遠望見過關七。那時候關七還處于沒有被張鐵樹和張鐵花完全「喚醒」的狀態,到後來關七仰天長嘯「我命由我不由人」時,關七已有了清醒的跡象,更何況當時漫天電光雷鳴十分懾人,再加上還有一個橫空出世的顧紅袖在,關七給楊無邪帶來的印象並不是那麼震撼。

然而現在關七從舊宅中掠出,手腕上和雙足之間帶著鐐銬,都不影響他整個人散發出驚天動地般的狂意。那狂意能讓關七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和昨日三合樓前茫然空洞的神態大相徑庭。

即使隔了一段距離,楊無邪都覺得心驚不已,恍然意識到在關七還茫然空洞時,他都能在舉手投足間重創雷動天和雷恨,更遑論如今。

楊無邪額頭上已冒出冷汗,暗處的人都沒有好到哪里去。

這才是戰勝關七!

唯一不受影響的只有顧紅袖,他望向關七先是覺得不可思議,再然後恍然大悟,眼前一亮道︰「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有緣千里來相會’?」

楊無邪︰「……」

關七也察覺到了顧紅袖,等他看清楚顧紅袖的臉,他那碾滅一切的狂意忽然間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迷惘的神色。

「我…」關七張了張嘴,剛說了一個字就停了下來,眉頭皺了起來,似乎是在絞盡腦汁的回憶先前發生的事,等他再定楮看了眼顧紅袖,他一拍額頭道︰「我記得你。」

他記得刀光電閃,還記得青雷擊中了眼前的——

關七不知該形容顧紅袖是刀,還是人。

人怎麼能變成刀,刀怎麼能變成人?

可鐵鳥又怎麼能飛?還帶著好多人飛?

關七曾看到過鐵鳥,眼睜睜看著一個又一個人沿著梯子進入到了鐵鳥里面,再然後鐵鳥就飛了起來,卻沒有揮動翅膀。

關七不知道鐵鳥到底是什麼,他只能看得到,卻說不清楚。就像他現在看著顧紅袖,也迷惑他到底是什麼,還有那道驚雷劈下時,他渾渾噩噩的想到了什麼,他從前就見過這一幕的,但他看到的那一幕和他經歷的這一幕完全不一樣。「不不,你不該存在的,我該會被一道緋色刀光砍斷手臂,我該會被一道驚雷劈中,我命不由我,我命由天——」

明明只是呢喃,可其中悲愴溢于言表。

顧紅袖瞳孔縮小,內心驚詫不已,這是他難得的「表里如一」。

咳。

顧紅袖很清楚關七在說什麼,可他不清楚的是關七到底怎麼做到的,和他的「先天破體無形劍」所能破開的事物有關?

只不甚清楚歸不甚清,顧紅袖卻在這一刻竟不知該說什麼好。想了想,他還是決定將紅袖刀化形的設定繼續進行下去,「我說過你對你的身份存在識別障礙,你忘記了最根本的一件事,如果你把它記起來,你就不會有這樣的想法了。」

關七像是個在搶糖果的小孩兒,原地跳起來又急切道︰「是什麼?快告訴我!」

顧紅袖張了張嘴,只不等他說什麼,眼見他們倆敘起舊來的張鐵樹和張烈心兄弟倆受不了了。他們可不是看他們倆你儂我儂的,而是想看到他們倆再打起來,打個你死我活的!

當機立斷的,張鐵樹就大聲嘶喊起來︰「七聖爺,你不要再被他騙了,小白還在六分半堂等你去娶她!」

在三合樓前,關七看到長相肖似溫小白的雷純,還沒想起小白時,連護體罡氣都已忘了施用,更不用說等他想起小白這個名字,他那剛有的一絲清明立刻就不見了不說,甚至連他自己都忘記了,只一心想著小白,瘋狂如斯。現在更不例外,甚至對比昨日「狂化」時有過之而不及。

顧紅袖在心中微微嘆口氣。

張鐵樹的火上澆油還沒澆完︰「你昨天還說要將小白接走,娶她做聖主夫人,就是眼前這個紅衣人一力阻攔了你,你還不快殺了他!」

張鐵樹和張烈心兄弟受命控制關七已久,自然知道該怎麼激怒關七,讓他大開殺戒。或者說控制關七,讓關七去殺他們想要他殺的人。

這一次他們又成功了,最起碼一開始是成功的。

關七是被小白迷了心竅,身上狂意再起,比他一開始出現在眾人面前時還要更甚,而這一次那狂烈的殺意都沖著顧紅袖而去。只是同樣的戲碼,昨天才發生過一次,且張鐵樹形容顧紅袖什麼不好,非得還說什麼「這個紅衣人」,讓關七劍氣凜凜地看過來時,就仍看到顧紅袖的本體︰

紅袖刀。

這讓關七不禁迷惘了兩分,沒有立即就和顧紅袖動手。

這時候該來圍觀的都來了,包括蘇夢枕,雷損以及狄飛驚。蘇夢枕先不說,單就是雷損和狄飛驚,他們也不知是否已和方應看達成共識,還是說他們只是單純想來看看他們六分半堂有沒有便宜可以撿,反正顧紅袖覺得他們來的剛剛好。心思轉圜間,顧紅袖就直截了當地對關七說︰「你昨天見到的雷純不是小白,她其實是小白的女兒。」

顧紅袖頓了頓才接著說道︰「和六分半堂總堂主雷損生的,他給你和你妹妹同時戴了綠帽子。」

語破天驚。

連知曉部分實情的張鐵樹和張烈心兩兄弟都傻了眼,更不用說躲在暗處的一干人等了。

偷情什麼的,本來算不了多大點事,可一旦涉及到了不得的人物,那就另當別論了。這件事中提到的所有人,除了「小白」大家可能不熟,其他人可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再者說了考慮到溫小白是關七的心上人,那其即便聲名不顯也顯赫了,這一點也如同雷純既是雷損的女兒,又是蘇夢枕的未婚妻,讓她一躍成為天下最有權勢的女人一般。

反正呢,這事兒振聾發聵。

以及細思恐極。

關七從原本迷天盟的七聖主變成現在這樣半瘋不瘋的模樣,而關昭弟早已失去蹤影,成為了武林大疑案,從前大家都對關七為何走火入魔,關昭弟為何出走六分半堂百思不得其解,現在好像是有了答案——雷損在娶了關昭弟的情況下,和關七的女人小白勾搭成奸,再聯想下雷損無毒不丈夫的秉性,恐怕是他借此先刺激關七走火入了魔,再在關昭弟失去關七這個大靠山後,將她棄如敝履,更甚者害了她性命。

奸夫yin-婦!

雷損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除了大部分秘密被公之于眾的憤怒外,還有難以掩飾的一抹驚懼。多年前他利用小白,讓關七走火入魔,現如今他掌控著容貌和小白極為相似的雷純,便等同于掐住關七的命脈,就像是昨日的三合樓一役。可這終究是個不定-時-炸-彈,雷損一日不除關七,他就一日不能安穩。

但三合樓一役失敗了,他是出師未捷。

如今秘密被道出,關七仍瘋下去還好,可若他就此清醒,勢必會和六分半堂,和他雷損算當年的舊賬!

更讓雷損覺得難以容忍的是,雷純並非他的親生女兒。

溫小白當初來六分半堂時已經珠胎暗結,雷損一直以為她懷的是關七的女兒,所以才會悉心將雷純養大,已做牽制關七的最終底牌。可如今顧紅袖卻說雷純是他和溫小白的女兒,一個可能是雷純果真不是關七的女兒,另一個可能那就是顧紅袖說謊,想借機把仇恨全都拉到他和六分半堂上來。

然而不管是哪一個,現在的形勢都對他極為不利。這麼想著的雷損不由得暗暗祈禱,希望關七不要因此恢復理智。

可惜關七明顯將顧紅袖的話听了進去,他想了想昨天在三合樓見到的雷姑娘,她長得那麼像小白,可又不完全像小白。這時候,當年雷損來找他,告訴他小白和他在一起的事,也隨之浮出了記憶深處。

想到這兒,關七仰天長嘯。

同時關七殺意大起,比起先前的狂意多了幾分清明,卻更多了幾分哀傷。可其他人根本就沒有意識到他的苦楚,只深刻認知到關七那猶如實質般的殺氣,尤其是近前的張鐵樹和張烈心兄弟倆。

在意識到關七可能要清醒後,他們倆便已面如紙色,如今關七直直朝他們倆看過來,他們那一瞬間便覺得如墜冰窖,只覺得大難臨頭,吾命休矣!

「鐵樹開花」被殺氣籠罩著,動都動彈不得,躲在暗處觀察的雷損已然鼓足了真氣,拔腿回撤。當年雷損便不是關七的對手,如今更不是,像昨日三合樓雷損即便有充足的準備,也不敢保證他能在多對一的情況下戰勝關七,那就更不用說現在了,雷損只有回撤。六分半堂的後續「兵力」就在不遠處,到那里雷損才算有保命的絕對把握。

雷損很當機立斷,回撤的速度也很快,但關七殺性四起,騰空躍起進而發現回撤的雷損,也不過是下一須臾的事,而在這之前關七已以一道沖天劍氣,了結了剛才拿小白做筏子的張鐵樹,順帶重創了張烈心。

在看到雷損後,關七尖嘯一聲,帶著恨意伴隨著殺意,響徹了整條街。

而在這聲尖嘯聲響起時,本跟在雷損身邊但沒有隨著雷損回撤的狄飛驚,突然疾抬起他從來沒抬起過的頭。

蘇夢枕一雙眼楮中的寒光,也變得更為冷冽。

方應看的臉色也難看的不能再難看,他手中還握著血河劍。

被六分半堂知會過的,其有力支持者之一刑部老總朱月明,此時也在斟酌到底相幫不相幫。沒有誰想和關七硬踫硬,更何況除了關七外,金風細雨樓那邊還有一個大煞神在坐鎮。

除此之外,還有個蔡京門下的爪牙天下第七,他聞訊而來更多是要隔岸觀火,看是否有機可乘的。如今關七清醒過來,誓要殺了雷損對他來講沒什麼妨礙,雷損一死說不得更能讓相爺開懷。

在眾人各懷心事時,關七已朝著雷損掠去,但狄飛驚攔住了他。

「低首神龍」狄飛驚不是不會武功,事實上他的武功深不可測,這世上清楚他真實實力的,也只有他自己和雷損而已。

關七被狄飛驚攔住,劍氣卻更盛了。

顧紅袖目不轉楮地望著關七,此時的關七和昨日絕對不能同日而語,現在的他仿佛每一根發絲都帶著劍氣,都能發出一道劍氣,整個人宛如可弒神殺佛的神兵。顧紅袖聚精會神的看著劍氣,試圖從中看出「先天破體無形劍氣」中蘊含的奧秘。

但很快的,顧紅袖卻被分散了注意力。

先前也說過現下天高雲淡,並沒有要下雨的意向,縱觀天象就知道今天並不會有雨,晚上也將會是明月高照,但事實上,天色已變得不正常起來。雷雲就好像收到命令般,從天邊集結而來,帶來的景象就和昨日三合樓上空一樣,很有「黑雲壓城城欲摧」的傾向。

這在顧紅袖看來,絕對不正常。

昨日陰雲密布,電閃雷鳴,顧紅袖以為是他和關七對決,引發了天地交感,但如今他並沒有出手,出手的就只有關七,可仍舊引發了這樣的異象,這讓顧紅袖不得不重新慎重地思量起來。

這時關七的劍氣籠罩下來,迫得原本想袖手旁觀的其余人不得不加入戰局。

與此同時,第一道雷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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