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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已出鞘。

寧道奇原本合攏的兩手也已分開。

太乙山上的氛圍,已在這一瞬間被代入了玄而又玄的世界中。旁觀的四人當中,除了梵清惠還在想有的沒的,其他三人神情已被感染的凝重起來,尤其是「天刀」宋缺。他可以說是圍觀者中在武功和武道上造詣最高的,實力並不在三大宗師之下,而兩個人的起勢,就讓他拋卻原本見到心上人的心神蕩漾,全身心的觀看起這次對決來。

而似在宋缺一眨眼的功夫里,顧青的長劍就破空而去。

長劍破空沒有帶起任何風聲,仍不覺有半點劍氣,可寧道奇卻很清楚,劍氣不是不在,它只是無所不在,這時除了硬接這一招外,並沒有其他的選擇。

于是,在顧青的長劍攻來的同一時間,寧道奇也改變了姿勢,往前沖出,似撲非撲,似快似慢,似虛似實,忽然間他躍身半空,往下撲擊。

但听得錚鳴聲。

而寧道奇袍袖被外泄的真氣膨起,像是從中灌了很多風——他已是硬擋下顧青的第一招,以及這一招正是當初顧青使出來,讓梵清惠看不清模不著,但有感覺時已是肩膀刺痛的那一招。

寧道奇身為三大宗師之一,從這麼一回合中就可見一斑。

又他擋下這一招後借力飛起,把他和顧青的距離拉開一丈,也不過是剎那間的事,而就在這一剎那間後,顧青的第二招已然使出。他露在白衣外的瑩白手腕,似閑雅清雋的挽了劍花,原本看在外人眼中只有那麼一把的長劍,就像是劍生劍的變成了兩把長劍。

似虛似實?

又或者兩把劍都是實的?

這個問題的答案,等到寧道奇的雙手從袍袖中探出,掌變抓,抓變指,最終以拇指按偏飛擊而來的長劍劍鋒。指劍交鋒,發出兩道錚鳴聲後,那錚鳴聲如同龍吟般振聾發聵,在太乙山上盤旋,不僅讓在當場看這場本以為會是一面倒局勢對決的四人,臉色應聲而變,便是太乙山下暗搓搓圍觀的江湖人士都面面相覷。

雖然無法親眼看到對決,但這樣恢弘的聲勢,怎麼看都覺得不會那麼簡單!

寧道奇早已收起了散漫的心思,甚至于他已提起十二分的精氣神,沒有哪一瞬間敢有所松懈,這樣的事也只有在他當年和「武尊」畢玄對決時才有的,也就是說他已把顧青放在了和他同等的位置上。

顧青眼中的亮光更甚,寧道奇是他到目前為止遇到的最厲害的對手,單就從這個世界來說。雖這話說的好像他先前就遇到過很多對手一樣,看看吧,自他兩年前從陰癸派以祝長生的身份行走江湖來,他統共也就遇到了「推山手」石龍,梵清惠,「武林判官」解暉,「地劍」宋智,還有邪王石之軒,不過最後者,顧青並沒有和他全力以赴。

好吧,從前的所有人,他都沒有全力以赴過,只除了如今的寧道奇。

這樣的感覺很美妙,而劍隨心動般,從原有的兩道劍影,變成了三道劍影。

這第三招似乎是在第二招的基礎上多出了一道劍影,可方才兩道錚鳴聲,就已經告訴其他人,那並非是一虛一實的,而是兩道劍影都是實的,那麼當三道劍影同時出現時,寧道奇是否可以分辨出哪一道是實的,又是否可以分-身出三來接下那麼三劍。

寧道奇心念一轉,就已然放棄了要去應付劍,而把破招的對象對準了拿劍的人,只見他入遁入地中般,撞入了那虛虛實實分不清楚的劍光中。再陡然從下方往上起身,直攻向顧青面門,而顧青並沒有正面迎敵,而是收起劍招,以一種蘊含著奇異韻律的步伐,閑適不已的從寧道奇的反撲下避開,順帶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第三招已畢。

下一刻寧道奇兩手橫放,指尖聚攏,振衣作響,兩手好似化成兩只嬉鬧的小鳥,你撲我啄,就這般斗個不亦樂乎的朝著顧青迫去。

到這里可以說是第四招了,然而在這之前都是顧青先攻,寧道奇後守,並將顧青的招數化解,周而復始。這可以說是和寧道奇的武功路數有關,他的‘散手八撲’,在很大程度上受到莊周清靜無為思想的影響,清靜致虛,故其精要在一個「虛」字上;也可以說是從一開始寧道奇在提出兩人以十招為界時,就把他自己擺在了比顧青更高的位置上,有那麼點讓招的意味在。

不管怎麼說吧,現在是寧道奇改變了原本的以守代攻的做法,改為主動出擊。手如鳥啄,當真是模仿的惟妙惟俏。

不,應當說不僅僅是到了惟妙惟俏的地步,更有兩只手化作的兩只鳥兒如同騰上躍下,在空中追啄嬉鬧,且每次啄下時看得出其中力道不容小覷。

寧道奇的這一招,就好像此間有一株無形的樹,而鳥兒在樹椏間玩鬧,所有動作似無意出之,卻又一絲不苟,形態又充滿著生意。不可謂不是虛實相生,讓人分不清哪里是虛,哪里是實,這似乎和顧青方才出的第二招和第三招有異曲同工之妙,只他的招數里的虛實數目在于二和三,但寧道奇這「散手八撲」中的又一招,又豈非是二和三那般少,仿佛虛實之間,有千般萬般特殊的變換,每一個變換都暗和自然之道。

玄而又玄,無大無小。

顧青微微眯了眯眼楮,並沒有站在原地不動,只等著寧道奇欺身過來,而是只手執劍,在原地起步,那步伐像他先前躲過寧道奇攻擊的步伐般,帶著奇異的韻味。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似和寧道奇的若虛若實,在照相輝映。

與此同時,顧青手中那把劍不再像先前三招那般,有著驚天地的劍光,而是劍光黯然下來。在顧青的手中,仿佛那不再是一把劍,只是一根枯藤,又或者說是光禿禿的枝椏。

這枝椏,在兩鳥雀欲棲身又欲啄不啄間,晃動起來,似要將這鳥雀甩走,而那鳥雀也甚是警覺,在枝椏來襲時狠啄一口,又撲閃著翅膀躲過來抽的枝椏,進而又換了個方向再來啄。

枝椏它總是沒那麼靈活的,不是嗎?

寧道奇以手為鳥的兩只鳥雀,卻是像真的鳥兒般,憑仗著靈活的身姿,可以鑽進任何空隙里,進而對枝椏做出密如驟雨的攻擊,勢必要像啄木鳥那般,把枝椏甚至是樹干「篤篤篤」的啄出洞,甚至是讓樹木千瘡百孔。

只不過,若枝椏不是一根,甚至不止一棵樹,而是一片叢林呢。

顧青如今的劍招來到這兒,從表面上來看似乎有那麼點老子《道德經》里所提到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的韻味,而在這其後便是「三生萬物」。因而只見漫天的劍影,再而化為漫天的枝椏,即便這枝椏如同柳條如綠絲絛,可這般多的柳條揮舞起來,便是鳥兒再有隙可入,那也得活活被纏住。

更有「樹」還是生生生息的︰

顧青他將凌波微步加入到這一招中,凌波微步是逍遙派的獨門輕功步法,以易經八八六十四卦為基礎,每踏出一步,都與內力息息相關,也就是按照腳步踏遍六十四卦一個周天,內息自然而然地也轉了一個周天,所以在這期間他的內力非但沒有損耗,反而是更有一分進益。再者顧青遠不止有凌波微步為他「回血」,他當初在看過《長生訣》後,整整在小樹林中(不吃不喝不沐浴)七七四十九天的頓悟,不是平白頓悟的,它修煉起來達成的效果,形象下來形容的話,就是那種能使得枯木瞬間回春的甘霖。

這兩者主要是《長生訣》的加持,讓顧青能夠毫無後顧之憂的出這麼好似「一片孤山萬仞劍」的一招。

寧道奇的姿態中再也不復先前的從容大度,這樣期間不留任何遲滯,再緊湊不過的招數,根本就容不得任何懈怠,甚至需要更加專注。

這一招,比原先的那幾招都更顯得恢弘。

旁觀的四人神色各異,而以他們的眼力,也是看的眼花繚亂。而在眼花繚亂的同時,他們無不是覺得內心受到了極大的撼動。

三大宗師中,「武尊」畢玄是突厥人,「弈劍大師」傅采林是高麗國人,唯有「散人」寧道奇是中原人士,可以說他是中原第一人。這是整個武林公認的,像宋缺,石之軒還有祝玉妍他們從來沒有誰去挑戰過寧道奇,但武學宗師儼然是一座難以攀爬的高峰。

在這之前,沒有誰會覺得祝長生這麼一個年輕後生,會和三大宗師之一打的難舍難分,甚至于他們還覺得他在十招內必定會落敗。可現實就來的這麼猝不及防,讓他們不得不承認祝長生的武功已臻化境,甚至有可能也打到了宗師的水準。

在震撼過後,作為師父,陰後祝玉妍隱隱覺得驕傲;石之軒呢,他現在吧心態還蠻復雜的,先前祝玉妍收到的那封讓她知道望舒和祝長生是同一人的密信,就是邪王半匿名著寄給她的——邪王是不打算親自問祝玉妍,望舒/祝長生是否是她親生,又是否是他們倆的骨血,可這不是寧道奇橫空出世嗎。這般事出有因的,石之軒就寄了信給陰後。

只祝玉妍到如今還不知道石之軒都誤會了什麼,畢竟在她看來,顧望舒就是她撿回來的,父母什麼的和她全然沒有干系,這一點她並不會錯認,而石之軒只是寄密信,又沒有當著面直截了當的問,所以兩人見面後的你來我往,可以說是「驢唇不對馬嘴」的。

以及在這樣的錯位下,石之軒好像誤會的更厲害了,以至于如今他竟是生出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感慨。

當然,這里的「藍」也可以指代魔門嘛。

說完他們倆,再來說宋缺和梵清惠。梵清惠的心越來越往下沉,而宋缺他目前還沒想到那麼多,只單純感慨這場對決,到了如今看似是旗鼓相當,可從寧道奇用手比擬出的鳥雀,從一開始從容不迫的雕琢,到如今仿佛是不得不反啄,就知道佔上風的已變成了他的對手。

長江後浪推前浪!

而就在此時,場中的對決已發生了變化。

寧道奇不再用手擬鳥,而是在劍鋒所來時,自身好似化成一片羽毛,試圖從縫隙中月兌身而出。可接下來的情況證明,他這麼做並沒有成功月兌身,就好比在浩渺的海洋上,化作一葉扁舟,大概能在一時間欣賞下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什麼的,可一葉扁舟在大海上也不過是滄海一粟,一個大浪打過來,就「啪嘰」翻了船!

這麼形容,就只是想說在寧道奇變招退出去後,顧青的招數也跟著有了變化,千般劍影在這一刻歸一,像是回到了最原本那個「一」中。同時那暗下去的劍光,也重新亮了回來,不僅如此,劍光灼灼,似天地間的所有生機都集中到了劍鋒上,更有大巧若拙般的劍氣,在這一刻也不再「藏拙」,而是從劍鋒上洶涌而出,直上雲霄。

這股劍氣,太過于懾心動魄,以至于連太乙山下徘徊的其他武林人士都感覺到了。他們有的人不禁吞了吞喉嚨,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慶幸從前沒去招惹過那麼個煞神,又或者心虛這段時間說了不少祝姓後生的壞話,可這能怪他們嗎?他們也沒想到無名劍客竟然會這麼厲害!

說好的初生牛犢呢?

這根本就是龍飛九天吧!

他們的感受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說太乙山上近距離觀戰的四人了,當然直迎這九九歸一後一劍的寧道奇,他的觀感是最為強烈的,然而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什麼觀感都是沒時間來抒發的,最重要的是如何再迎這一招。

只見寧道奇驀地挺直,全身袍袖無風自動,雙手施展出前面從沒有施展過的手法,再這變化莫測的手法中,並沒有影響到顧青那仿佛從天外而來的劍,但卻是在催動先天真氣,那真氣仿佛如蠶吐絲,將寧道奇包裹在其中。

在那破天般一劍來臨時,寧道奇憑借這樣的氣繭以近乎神跡般的夾住了顧青的劍。

這一刻,仿佛天地間萬物都凝滯了,好似成為了永恆。

只是下一刻,寧道奇的左肩一抖,被真氣鼓起來的衣袍像是被戳破了一個洞,真氣狂瀉。寧道奇的臉色煞白,強忍著才沒有吐出一口血。

原來寧道奇欲用起繭來抵消顧青那一劍的驚天劍氣,然而他是夾住了顧青的長劍不假,可劍氣卻沒有被抵消完,穿過了寧道奇的氣繭,勢如破竹般的打亂了他的真氣循環,寧道奇內息自是紊亂。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寧道奇如今已然受了內傷。

顧青將長劍收回,送入鞘內。

他臉色如常,並沒有因為方才神鬼莫測般的對決而有任何不適,又白衣颯立,這一刻仿若瑤林瓊樹,不似凡塵俗世中人,而是風塵外物。

高下已分。

寧道奇到底功力深厚,此時紊亂的真氣已平穩了下來。他看向並沒有趁虛而入的顧青,正要開口,顧青卻先他一瞬開口道︰「你我比過五百零五招,按照約定你得把原委告訴我。」

寧道奇一愣,隨後想到他是如何計數的,當下便道︰「你是以一招之意,擋我千多記鳥啄,我再是厚著臉皮也不會把那當成是五百招。如今不過六招,而我輸了。」

顧青遲疑道︰「即使沒有十招,你還是會把原委告訴我的,對吧?」

寧道奇點頭。

顧青听完露出個燦爛的笑來︰「那你是輸了。」

寧道奇︰「……」

寧道奇雖說是好氣哦,但還是得保持微笑,總不能在武學上輸了,連氣度也輸了吧。

這時候又听顧青認真的說道︰「你很強,而且你放心我不會奪取你的稱號,我果然還是最想挑戰‘奕劍大師’傅采林。」

傅采林︰我找誰惹誰了思密達。

好像做了「墊腳石」的寧道奇感到了一瞬間的無力,不是很懂顧青這個後浪的想法。怎麼就非得和劍過不去?

寧道奇余光里瞄到「天刀」宋缺,好像明白了這麼個傳統是從哪里來的了,當年宋缺不就是因為打敗了前刀道第一高手岳山,才得到「天刀」這麼一個稱號的麼。

所以說將來傅采林要是想吐血,那就只管來找宋缺罷,誰讓宋缺開了這麼一個好頭,還讓一個後輩當做了模仿對象呢。

並不是……

而就在這時候,臉色比寧道奇剛才真氣紊亂時臉色還難看的梵清惠,她勉強整理下形容,讓自己的臉色不至于那麼不好看,且施施然開口道︰「‘奕劍大師’傅采林乃是高麗人,深受高麗人愛戴,且和高麗皇室關系密切,因而我認為祝居士還是三思而後行的好——」

梵清惠款款話語還沒有說完,就被顧青打斷了︰「梵師太,我以為有了先前我敢于為了一個在我認為是被拐走的幼童,深入在我看來的虎穴,也就是我後來才知的慈航靜齋一事,梵師太已經了解到我是一個威武不會屈的人,所以我是不會因為傅采林是高麗皇室的座上賓,就不敢于挑戰他的。再者我覺得傅采林既是和寧前輩一樣,同為三大宗師之一,那他也該是有和寧前輩一樣廣闊的心胸,梵師太就不必擔心他被我挑戰後,會記仇于我。」

寧道奇︰「……」他很肯定梵清惠絕對不是這個意思。

祝玉妍︰「……」好吧,望舒的口才一向是很好的,只不過他現在扮起小白兔來還挺像那麼一回事的,以及還扮豬吃老虎呢。

石之軒︰「……」看來祝長生和望舒一樣,都是伶牙俐齒的,雖然伶牙俐齒的方式不一樣。

宋缺︰「……」梵師太?

梵清惠被這麼呼啦啦的堵了回來,如果不是平時慈航靜齋聖女的素養到位,那她早就臉上青一片白一片了。又在梵清惠看來,顧青這樣根本就不是什麼純然,也不是什麼耿直,分明就是在扮大尾巴狼,想要用這種方式來羞辱她,來羞辱她慈航靜齋。

可以說,顧青這根本就是又拉高了梵清惠對他的仇恨值。

可顧青根本就不在意啊,這倒不是說他不在意梵清惠這麼暗搓搓的挑起寧道奇來對付他,而是說如今他用其他身份,包括祝長生的身份就拉足了其他人對他的仇恨值,而且梵清惠對顧青來說,不過爾爾之人,他為何要去在意她的想法?

這般想著,顧青眨巴了兩下眼楮,將眾人各異的神情盡收眼底,仍舊是那副純然的模樣︰「我說的不對嗎?可據我所知,當年‘天刀’宋缺宋前輩,他就是去挑戰了‘霸刀’岳山岳前輩,岳前輩在敗于宋缺宋前輩後,也沒有找宋前輩麻煩啊。宋前輩,難道不是這樣嗎?」

這里稍稍還有點小尷尬,畢竟祝玉妍就是和岳山有過一段露水婚姻,才生下女兒單美仙。還有岳山後來被仇家暗算受傷後,來到了碧秀心隱居的山谷求醫,和碧秀心朝夕相處,而碧秀心又是慈航靜齋的聖女出身,自是容貌秀麗無雙,又秀外慧中,難不準岳山對碧秀心心中有點什麼;再有吧,先前也說過宋缺他和梵清惠有過一段情,還是無疾而終,這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看宋缺現在都還對梵清惠舊情難忘,就可見一斑了。

——怎麼這麼一理順,就讓人覺得貴圈真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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