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這是……」
谷雨睜大了眼楮,被安倍晴明身上的變化驚的連身上的疼痛都忘記了。她松開了抱著三日月的手,卻差一點摔倒。只好由一直支撐著她的付喪神將她抱到了安倍晴明身前。
就算青春不再,白衣黑帽的陰陽師仍然風華不減。
沉澱在眼底的睿智仍在,美麗的眼眸也沒有因此而變得渾濁。正相反,身上有了時光留下的痕跡之後,先前被他的美貌所掩蓋的一些東西也展現在了人們眼前。
那是一種經歷歲月的沉澱之後才會浮現出來的從容和豁達。
安倍晴明,不僅是一位名流千古的大陰陽師,也是一位經過了歲月的沖刷,積累了無數閱歷的睿智長者。
「不用擔心,我只是恢復了應有的樣子而已——老人家本就該有老人家的模樣嘛。」
世間萬物終逃不過生老病死的規律,他也不例外。
只是他的‘老’,比別人都晚了一些。
但也不算太遲,至少在離開人世之前還能真正享受一段老人家的生活。
——早在同谷雨做這比交易的時候,他就料到會有這樣一天了。本就是逆天而行之事,怎麼可能不付出代價呢。
「有什麼事待會再說,先去完成你的責任吧。」
谷雨對著瞬間老去的安倍晴明深深的鞠了一躬,轉過身帶著她的刀們邁步離開了這里。
一步接一步,越走越快。
安倍晴明已經完成了他的承諾。再接下來,就是她的責任了。
最常見的清除瘴氣的方法,是淨化。
由神職者通過儀式或者像神明祈禱借力等方法將瘴氣淨化。但這些的前提,都是實施者擁有足夠龐大的靈力或者技巧。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神明的許可’。
如果有神明執意阻止,那就很難成功了——除非擁有足以抗衡神明的力量。
這是這個時代的規則。
生于這個時代的人,都要受這個規則的影響。
所以在高龍神有了明確指示的情況下,他們都不能輕舉妄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平安京被瘴氣侵襲,就算知道事件背後一定有人在指使,也不能放手去調查。
只能等來谷雨之後,把事情交給她這個不受這個時代規則管制的人。
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種悲哀。
做好準備之後,谷雨懷里揣著回去本體的平野藤四郎,身邊跟著五位刀劍付喪神,無所畏懼的來到了朱雀大街上。
遠遠地,能看到一團比黑夜還要漆黑的‘東西’正在向著她所在的方向走來。
速度不快,但前行的方向卻十分筆直——好像有著十分明確的目標。
「這可真是……夸張的瘴氣啊。」就好像有了生命一般。
鶴丸國永搖了搖頭,把視線投向了自己這位新主人。
「您真的想好解決辦法了麼?主人。」
這樣說或許不夠尊重,但就算經歷了先前那樣強力的法事,他也沒覺得自己的主人有變強。變化當然是有的,但並沒有強烈到足以讓他感受到‘強大’的程度。
要形容的話……大概就是從一個三四歲的孩子,長大到了五六歲這樣。
對他來說,仍然是‘不堪一擊’的行列。
「嗯……大概吧。」谷雨有些苦惱的笑了笑,「其實也不是很有把握……不過現在也只有這一種解決辦法了。」
少女看向了身旁一直很少說話的大太刀•石切丸。注意到谷雨的視線,他低下頭輕聲問道︰
「您,準備好了麼?」
「是的。」
這一次,谷雨回答的十分堅定。
于是體型高大,一身神官打扮的青年便解下了自己的本體,鄭重的交到了谷雨手中。接著他的身影就像褪色的水墨畫一樣慢慢的變淡,直至消失。
——石切丸回到了本體當中,就像很早以前,他還是一柄供奉在神社當中的御神刀時一樣。
身形縴細的少女手中握著跟她的體型相比大的夸張的白色大太刀。
大太刀白色的刀身在這樣昏暗的世界中仿佛在發光一般,越是靠近他,空氣中的渾濁就越是淡薄。
但這還不夠,她……他們需要更加強力的沖擊,來解決前面那群由瘴氣構成的‘百鬼’。
「……要上了哦!」
少女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將大太刀平握在身前,一手握住刀柄,另一手抓著仿佛在散發著淡淡光輝的刀鞘,目光堅毅的直視前方‘百鬼’行來之處。
刀身出鞘,帶著刺目的白色光芒。少女和她手中的刀,變成了黑夜之中最為明亮的光。接著隨著少女向前跨出的一步劃出如弧度優美的刀光。熒白的刀光向前沖去,直直撞進了正在前行的百鬼當中。
所到之處,瘴氣就像融化的巧克力一樣以被刀光切開之處為中心,盡數消失。
隨著瘴氣的消散,夜晚的朱雀大街又回到了本來的寧靜之中。
來勢洶洶的侵襲,就這樣在一個普通的夜晚中不為人知的劃上了句號。
雖然並不能像預言中的神龍神子那樣淨化這座城市,但谷雨也有她自己的方法。
既然無法淨化的話……那就將它們一刀斬斷吧!
借助石切丸御神刀的屬性,還有那些她無法容納的靈力。
一口氣,將目光所及之處的瘴氣污穢,全都切斷。
這是在同石切丸還有安倍晴明商議之後,唯一她能做到的辦法了。
她本來還心存猶豫——因為這樣一口氣用靈力激發石切丸的力量,也相當于在透支他的力量。在這之後如果就算有靈力補充,他也需要在本體當中好生修養一陣,才能再次付喪神化。
谷雨並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她不願意因為自己的原因,而讓別人為她承擔結果。
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辛苦你啦。」谷雨抱著並不比她矮多少的大太刀輕輕呢喃道。「請好好休息一下吧,我帶你回家。」
不對,應該說,我們要一起回家啦。
用盡全力的少女沒能保持清醒,軟軟的倒在了熟悉的懷抱當中。
***
她好像又做夢了。
夢里有一顆正在怒放的巨大櫻樹,還有一位坐在櫻花樹下,似乎正在等她的人。
「……安倍大人?」
怡然自得的坐在樹下飲酒的,赫然就是已經變成老人模樣的安倍晴明。
「哦~正在等你呢,快過來吧。」
年邁的男子對著谷雨招了招手,狹長的眼眸微微彎起,露出了她十分熟悉的微笑。
「抱歉,因為我的原因……」
雖然這是一樁交易,但是比起自己,這位大陰陽師所付出的代價顯然要多得多。
「這種小事,就不要在意啦。」他擺了擺手,接著拿起一杯酒遞給了谷雨。「反正是在夢里,喝一點也沒關系哦?」
「我只是恢復了應有的樣子——明明是老頭子了卻因為外表年輕,就被宮里的那個男人指揮著到處忙,也是件很無奈的事情吶。」
年邁的安倍晴明一如年輕時一樣,在言語上對宮中的天皇大人沒有什麼敬意。尤其到了現在,會提醒他注意的人不在了之後就更是百無禁忌了。
「那還真是辛苦呢。」
同樣總在奔波的少女接過酒杯,同他安倍晴明手中的酒杯輕輕一踫。
一片淺粉色的花瓣,輕輕的落在她手中的酒杯中。
「啊,櫻子也在同你打招呼呢。」
看到谷雨深情復雜的看向身旁的櫻樹,坐在樹下的安倍晴明輕輕撫模了一下櫻樹粗糙的樹干。
「這也是她最後的願望,所以,不必愧疚——就算是草木中誕生的精怪,也終有走到盡頭的一天,比起某天普普通通的凋零,她更願意作為你的力量,保護這片她生長的土地。」
像是為了附和他的話,櫻樹的枝干搖了搖,落下了大片美麗的花瓣雨一樣的落了谷雨滿身。
「……」
谷雨轉過身,對著櫻樹舉了舉杯。
無論她……櫻子最初的目的是什麼,自己卻實實在在的因為她的舉動而得到了幫助,就應該像她道謝。哪怕她並不需要自己這一句‘謝謝’。
安倍晴明看著她對櫻樹舉杯,看著她仰頭喝光了杯中的酒液,輕輕搖了搖頭。
「您是個好孩子。所以您要走的這條路,就會格外的艱苦。」
他佔卜不出未來的樣子,但卻能感到,那是一條沒有光明的漫長道路。除了走在路上的‘他們自己’,再沒有誰能幫助他們。
一步走錯,就可能萬劫不復。
「大概……就是這樣吧。」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終點,也不知道未來究竟通向哪個結局。每一步都走的格外沉重。
但是……
谷雨學著他的樣子綻開微笑。「但是……我並不孤獨呀。」
因為有無論如何都不想失去的人在,所以她總會變得更強大——然後終有一日,可以變成像他這樣,可以坦然面對所有艱難困苦的人吧。
——大概。
「真希望您能一直這樣樂觀的走下去呀。」安倍晴明也一口飲盡了杯中透明的酒液,「雖然還想再跟您聊一會兒,不過看樣子您必須得回去了。」
「祝您一路順風,願您終能走到您所希望的那個未來。」
櫻花樹,還有安倍晴明,就像被人拉走了一樣,迅速的消失再了谷雨面前。夢境之中,再次變的一片漆黑,如墨水一般漆黑的黑暗,溫柔的擁抱了谷雨。
她就什麼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