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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三十九回 再造訪人去屋空 尋線索再入秦宅

沒了!

小草房里的木板床沒了!

床上疊的豆腐塊一般的被子沒了!

瘸腿的書桌沒了!

桌後碼得整整齊齊的書冊沒了!

桌上毛筆沒了!

還有這個屋子的主人——文京墨——都沒了……沒了……

郝瑟兩眼發直,腳下虛浮,好似幽靈一般飄到小院之內,呆呆看著夜色中空蕩蕩的小院。整座院子中,唯一沒有任何變化的,只有院中那一圃碎小黃花,鮮女敕明亮,在風中搖曳多姿,仿若在嘲笑郝瑟這一日自以為是的「英雄壯舉」。

「……文書生看起來明明就和動畫片里的小鹿斑比一樣……怎麼會是騙子……」

「阿瑟……」

「那個天機道人……還有那個要債的毛洪慶……竟然是和那文書生是一伙……」

「阿瑟!」

「怎麼會、怎麼會……」

「阿瑟!!」

「我是真的想幫他的……我是真的把他當做朋友的,我是真的……真的……」

「阿瑟——」

一只手掌狠狠拍在自己肩膀,傳來的刺痛仿若一根針,將糊在眼前的迷霧挑開,顯出前方一張蠟黃面容。

「阿瑟,莫急!」

厚重劉海下,一雙眸子就如此時夜空上的清亮月光,皎明靜心。

郝瑟鼻頭一酸,滾燙熱意瞬時涌上眼眶︰「尸兄,對、對不起,五十兩、五十兩銀子被騙了……」

尸天清眉頭微蹙,按在郝瑟肩上的手掌微微用力,眸光微微顫動︰「無妨。」

「怎麼可能無妨啊啊啊……」郝瑟一把抱住腦袋,蹲抓著頭發嚎哭起來,「那可是五十兩銀子啊!可以買一百石的大米啊,快兩噸的大米啊,夠我吃好幾輩子了啊啊啊!你丫的殺千刀的文京墨,太他娘的坑爹了啊!」

郝瑟殺豬般的嚎叫聲中,尸天清筆直站立院中,黑色衣袂隨著夜風輕輕拂動,寒眸冷閃,轉望四周,唇角溢出低沉啞音︰

「文、京、墨——」

*

一庭夏意靜靜,一人滿目滄滄。

顧桑嫂院內葡萄架之下,桑絲巷一眾,顧桑嫂、王家媳婦、陳大嫂,還有梓兒圍成一團,看著坐在小木凳上的三白眼青年,皆是一臉憂色。

但見郝瑟呆呆正坐,一臉恍惚,虛瞳望天,一副魂歸天外的姿態。

「喂喂,顧桑嫂,小郝這沒事吧?」

「這都傻坐著快一整天了,不會是傻了吧?!」

「郝哥哥不會是被妖精吸了魂魄吧?!」

王家媳婦、陳大嫂和梓兒一臉緊張追問道。

顧桑嫂長嘆一口氣︰「唉,自打早上起來,就一直這個樣子,呆呆傻傻的……真是作孽啊!」

「那個玉面狡狐肯定是吸人魂魄的妖精!」梓兒揮舞著手里的棍子大叫道,「梓兒要去打妖精!」

「梓兒,那玉面狡狐不是妖精——」王家媳婦溫婉道,「是畜生。」

「那梓兒就去打畜生!」梓兒怒氣沖沖道。

「好,算我一個!」陳大嫂一拍手掌,「等找到那個什麼妖什麼狐的,我一巴掌下去把他拍成肉餅,扒了皮給小郝做皮帽子!」

「別鬧了,」顧桑嫂扶著額頭道,「如今這人都尋不到,說什麼都是白搭!」

「誒?找不到人?」陳大嫂一臉驚訝,「俺家小叔子不是昨晚就去打探消息了嗎?」

「難道這樂安縣還有陳冬生打听不到的人?」王家媳婦也訝異問道。

「還真有!」顧桑嫂長嘆一口氣,「小冬子連夜問了好幾個聚義門的兄弟,可回話卻是——」

說到這,顧桑嫂頓了頓,壓低聲音道︰「都說這玉面狡狐狡猾的很,每次行騙,都換一個名字,江湖上根本無人知道他的真名,更沒人知道他的落腳之處,莫說平民百姓,就算是聚義門里面的兄弟,也莫想抓到他半絲把柄!所以都讓小冬子回來勸小郝,干脆自認倒霉算了……」

「自認倒霉?!」陳大嫂立時就怒了,扯開嗓門嚷嚷起來,「那可是五十兩銀子呢!」

「誰說不是呢!」王家媳婦輕蹙柳眉,「小郝、小尸辛辛苦苦了這麼多日子,好容易賺了點銀子,居然就這麼沒了,這放在誰身上,誰都受不了啊!」

「小郝這就是心眼太實誠了!」陳大嫂嘆息道,「如今這世道,真是好人沒好報……」

「如今小郝這個樣子,實在是令人擔心啊——」王家媳婦頻頻搖頭。

「唉,說到這個……」顧桑嫂掃了一圈眾人,面色更沉,低聲道︰「還有更令人憂心的——」

「什麼?」眾人聞言不由一愣。

「還不就是小尸那孩子……」顧桑嫂欲言又止。

「尸哥哥?梓兒剛剛還看尸哥哥去提水了,看起來挺好的啊。」梓兒眨巴著大眼楮問道。

王家媳婦和陳大嫂也頻頻點頭。

顧桑嫂掐著眉頭︰「好什麼好啊,你們是沒見到……」

「我回來了。」

顧桑嫂話說了一半,突然,門外傳來啞聲,打斷了眾人。

四人同時轉目一望,但見尸天清肩上挑著扁擔穩穩走入院內,在四人面前一頓,頷首示意,然後便匆匆挑水入了後院。

「你看,梓兒就說尸哥哥挺好的嘛。」梓兒指著尸天清背影道。

王家媳婦和陳大嫂也是一臉疑惑看著顧桑嫂。

顧桑嫂長嘆一口氣,正要開口,突然,一道啞音毫無預兆從身後響起︰

「阿瑟如何了?」

「啊!」

「呀!」

「哇!」

「哎呦我的娘誒!」

四個不同年齡段的女性同時尖叫跳,齊齊向出聲方向看去。

夏風涌動,葡葉搖晃,光影斑駁中,但見尸天清一襲樸素黑衣,筆直站在葡萄架之下,厚重劉海沉沉遮住上半張面容,留下半張蠟黃面孔,無半絲表情,就如一個從地底爬出的尸體,無半絲人氣。

「小、小尸……你不是剛剛去了後院,怎麼一轉眼就、就……」陳大嫂兩眼圓繃,掃著後院和此處的距離,一臉驚恐之色。

尸天清卻是連看都不看陳大嫂一眼,只是傾身坐到了郝瑟身前,給郝瑟倒了一碗茶,輕聲道︰「阿瑟,喝口水。」

郝瑟兩眼望天,一臉腦癱痴呆相。

尸天清眉頭一緊,一手端起茶碗,一手抓著郝瑟的手腕,用力將茶碗塞到了郝瑟手中︰「阿瑟,喝茶……」

郝瑟仰首遠眺,三白眼失焦,雙手好似沒骨頭的面條,軟軟從茶碗邊滑了下去。

尸天清捏著茶碗的蠟黃手指立時一緊,就听 一聲,那茶碗裂成碎片,茶水噴了一地。

旁邊四人同時倒吸一口涼氣,倒退一步。

「這是今天第三個茶碗了……」顧桑嫂在一旁心有余悸解說道。

王家媳婦、陳大嫂和梓兒齊齊又後退一步。

再看那邊的尸天清和郝瑟二人。

郝瑟依舊是呆傻望天狀,嘴角似乎還隱隱流下一絲莫名液體。

尸天清背對眾人而坐,坐姿筆直的詭異,雖然完全看不清表情,可不知為何,顧桑嫂等人就是覺得在尸天清周身隱隱纏繞數股令人膽寒的氣息,好似一根一根緊繃的琴弦,一觸即斷。

王家媳婦、陳大嫂和梓兒忽然就明白了顧桑嫂剛剛所說的「小尸更令人擔憂」是什麼意思了。

四人就這般膽戰心驚看著眼前二人,流淌在四周的那種詭異寒意愈發濃烈,襯得整座院子死寂一片,仿若暴風雪前的天空,黑雲涌境,陰沉壓抑,逼得人喘不過氣來。

梓兒臉色發白,撲到了顧桑嫂懷中,王家媳婦和陳大嫂的面色也隱隱發青,更別提顧桑嫂,更是面色難看至極,就在四人就快撐不住之時,突然,一直呆呆傻傻靜坐的郝瑟高叫一聲,驟然蹦了起來。

「老子想起來了!」

這一嗓門可把大家嚇得不輕,梓兒哇一聲哭出來,顧桑嫂、王家媳婦和陳大嫂更是險些一**坐到地上。

可待定眼看去,眾人更是一驚。

但見郝瑟直直站在葡架之下,一腳踏桌,雙手叉腰,死魚眼閃閃發亮,和適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簡直是判若兩人。

「阿瑟?」尸天清騰一下站起身,一臉驚喜道,「你病好了?」

「哈?病?」郝瑟皺眉看向尸天清,「尸兄,你說誰病了?」

「阿瑟已經病了好幾個時辰了……」尸天清蹙眉道。

「老子不是病了,老子是在思考、思考!」郝瑟拍著大腿嚷嚷道。

「思……考……」尸天清頓了頓。

旁側顧桑嫂等人更是一副要昏倒模樣。

「郝哥哥明明是在發呆!」梓兒大叫道。

「老子那是放空大腦,讓暢想的翅膀自由飛翔!」郝瑟一臉自豪道,「功夫不負有心人,老子經過一番艱辛的思索,終于想起來了!」

「阿瑟……想起了什麼?」尸天清怔怔問道。

郝瑟朝著尸天清嘿嘿一笑,轉身就奔回自己的廂房,不多時,就舉著一個卷軸奔回葡萄架之下,啪一下甩開。

那卷軸嘩啦啦散開一地,上面密密麻麻的人名鋪展在眾人眼前——竟是之前秦宅壽宴的宴請賓客名單。

「小郝,你這是……」眾人圍上前,一臉好奇問道。

「哼哼,老子在听到那個文書生名字的時候,就一直有種似曾相識之感,當時未曾細想,如今想來,老子之前的確見過這個名字……」郝瑟一邊說,一邊趴在卷軸上一個名字一個名字的查找,突然,手指一停,指著一個名字大叫起來,「先人板板,果然有!」

眾人圍上前,看著郝瑟手指之處。

那里赫然寫著的,正是「文千竹」三個字。

尸天清清冷目光在那名字上一頓,周身寒氣驟升。

「哼哼,前一天還是秦宅的貴客,第二天就來騙老子的銀子——」郝瑟戳著「文千竹」的名字,呲牙一笑,「文京墨,字︰千竹——老子和你還真是有緣啊!」

*

秦宅後園池上涼亭之內,秦柏古雙手插袖,面若僵枯老樹皮,兩眼半睜半閉,靜靜看著眼前展開的名單卷軸。

「秦老爺,這個文千竹,是不是就是聚義門的那個玉面狡狐?!他到底和你是什麼關系?!他現在在哪?!」

郝瑟雙手撐桌,死魚眼圓瞪,一臉急迫逼問秦柏古,嘴里的吐沫星子噴了秦老爺一臉。

秦柏古撩起松垮眼皮看了郝瑟一眼,慢條斯理用袖口抹了抹臉上的口水沫,慢聲道︰「秦某不知道。」

「秦老爺!做人要厚道!」郝瑟眯起死魚眼。

秦柏古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秦某不認識什麼玉面狡狐。」

「秦老爺!」郝瑟手掌拍桌,身形猛向前一竄,一把揪住了秦柏古的脖領,怒吼道︰「你這是包庇詐騙犯!窩藏罪!起碼三年以上七年以下!」

「不得對主人無禮!」

突然,就听一聲沉喝,一道人影猝然從涼亭外沖入,手掌化爪,直直抓向郝瑟頭頂——竟是之前那個秦宅的老家僕。

可掌風還未觸及郝瑟發絲,就見勁風一閃,一筆黑衣瞬擋郝瑟身前,左臂橫探架住老家撲鷹爪,右手快如閃電探掌而出,狠擊老家僕胸口。

老家僕眸光一閃,腳下猝退,雙掌前扣胸前,竟是也一把擒住了尸天清的手臂。

豈料尸天清竟是順勢以手為撐,一躍而起,左腿屈膝逆沖而上,膝骨狠狠擊向老僕下巴。

老僕立時一驚,驟然松開尸天清手腕,身形後仰,險險避開。

而尸天清騰空身形卻是倏然在半空一個高速飛旋,右腿甩踢而出,狠狠踹在了老僕腮幫之處。

老僕悶哼一聲,翻滾趴地,吐出一口夾著牙齒的血水。

黑色衣袂翻飛落地,尸天清看著地上的老僕,冷聲道︰「不得對阿瑟無禮!」

這幾招對戰,迅如閃電,快若疾風,幾乎是發生在瞬息之間,待郝瑟回神之時,只看清了尸天清最後凹造型撩狠話的帥氣造型。

「嗯咳!」郝瑟眨了一下眼皮,強迫自己收回驚艷的表情,換做一派黑道大哥上門討債的姿態,揪緊秦柏古的領子,「秦老爺,老子勸你還是識相一點,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把你知道的都交待了!」

秦老爺望了一眼郝瑟,灰色眸子又移向郝瑟身後的尸天清。

夏風中,尸天清身姿筆直,黑色衣袂翻騰,厚重劉海下眸光如霜,就如兩凝冰劍,刺得秦柏古瞳孔劇烈一縮。

「識時務為俊杰啊,秦老爺!」郝瑟呲牙凶目。

秦柏古枯皺面皮微微一動,松垮眼皮慢慢滑下,低聲吐出六個字︰「北城郊、歸德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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