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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的時間跨度很長,足足有五十年。

1965年,一個世界聞名的生物制藥公司有了一個驚人的發現——在深海打撈的一條古老魚類骸骨的身上,他們找到了一種從未見過的病毒。它的歷史至少超過兩百年,不知從何而來,因為什麼環境產生,為什麼會被一條魚所攜帶……制藥公司的工作人員將這種病毒高價買回,經過研究之後得出結論——

這個病毒應該是某種曾經出現過的病毒的變異體,潛伏期極長,能夠在有機生物的體內隱藏很長時間。這條古老的大魚因為某次地殼變動而帶來的海洋災難被深深地埋在海底,幾年後血肉消弭,唯有骸骨因為地理位置的原因而保存完好。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即使那麼多年過去了,沒有任何生物的寄生能為它供給能量,它依然在近乎冰凍的狀態下存活,而且一旦受到了溫度的刺激就像是冬去春來蟄伏的蟲一樣復蘇了。

它強大的活性讓所有人感到驚嘆,隨後的幾次實驗更加證明了它遠大的前途——侵略性極強,繁殖速度極快,而且具備某種遠古生物的可怕的生命力,最重要的是,它能吞噬同類病毒和真菌,轉化為自身的能量,並且有很高的寄生意識,因為它一旦暴露在空氣中就會立即死亡。唯一的缺點就是因為繁殖速度太快消耗的能量太多,必須通過精準的控制才能達到作為己用的目的。

這種病毒一被發現,公司的高層都要高興瘋了——想一想,多少人類無法克服的癌癥從此可以被治愈?在還沒有發現比這個病毒更強悍的種類之前,世界上已知存在的所有的同類都會被它所吞噬——而這就代表了特效藥,特效藥就代表了無窮無盡的財富——立刻高層就下達命令投入資金開始研究這種病毒,並大批生產藥劑,很快幾年過去了,成效卓越的情況下,開始展開人體實驗。

第一批實驗的志願者最初取得了很好的成果,只可惜在宣布「治愈」過後的第二周就有人死亡,死亡原因各式各樣,但歸根結底的癥狀只有一個︰人體系統遭到徹底的破壞,細胞開始互相吞噬,曾經軀體的防衛者白細胞等大批量死亡,最後一個小小的感冒就奪去了他的生命。

這只是個開始。實驗的醫生隱瞞了這個消息,找來另一批志願者繼續實驗。而這種病毒此時就顯現出了它的可怕︰當某種針對的藥劑稍稍能夠抑制它的副作用一段時間之後,它立刻就會產生自身的抗體進行變異,很快藥就失去了作用,到最後人體所有的活性細胞都被吞噬完畢,它沒有足夠的能量補充,就開始從別處奪取能量繼續繁殖。

生命的最終意義就在于繁衍生息,自然的準則無非就是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當它成長為病毒中食物鏈的頂層之後,當它已經無法滿足于那些被配給的定量的能量後,當它感覺到自身的繁殖速度漸趨平緩不復旺盛後……它爆發了。

第五代的實驗者開始出現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癥狀——發燒,昏迷,咳血,免疫系統完全被破壞,解剖出來的器官全部都遭到腐蝕,血液呈現黑色,然後昏迷的人重新站了起來,狀若瘋狂地散播病毒。

毫無準備,實驗室里大部分人都被感染,公司不得不暫停對外宣布的治療效果,派出人手關閉了實驗室,並對所有參與實驗的志願者進行銷毀處理。

可沒等公司全部銷毀,其中一個被注射過病毒的實驗體居然沒有出現其他人相同的癥狀,雖然病毒也嚴重破壞了她的身體,可她依然保持著基本的理智和清醒,她沒有變成怪物。

高層簡直對此欣喜若狂——抗體!居然有人對這種病毒產生了抗體!可惜那個實驗體的身體已經無法再繼續各種各樣的試驗,于是有一個工作人員想出了一個主意︰篩選一個年輕力壯男人的精-子,令實驗體懷孕,產下的後代自然也攜帶著天然抗體,而那個孩子的血液和細胞,將成為這種病毒此刻唯一的解藥。

安宜就是這樣出生的。

事實上,那個產生抗體的實驗者並非是社會上隨意招來的志願者,她是公司最杰出也是前途最遠大的首席醫官,智商高達170的天才女性,一生致力于研究出可以攻克各種疾病的藥劑,並且毫無猶豫地成為了這個實驗的參與者。她是個天才,也是個瘋子,畢生的精力都獻給了醫學,當別人接受藥劑後發出痛苦不堪的慘叫時,她仍然冷靜鎮定地指揮助理按照順序給她進行注射,在渾身抽搐劇痛不止的時候看著影像儀思考成分的融合程度。她甚至根本不在乎一個陌生人的精-子進入她的身體,在發現自己有抗體且懷孕成功之後,她已經報上公司關于這個孩子的一切實驗計劃……直到最後分娩大出血不止,她死在了手術台上。

安宜並非一個正常的人類。這得益于她母親的與眾不同以及無休無止實驗中各種藥劑的灌溉——她在子宮里完全成形之後,就有了屬于自己的思想。

她甚至「听」得見這個身體血緣關系上的母親對她今後一生的安排計劃,那個女人對待她鮮少有溫情。鮮少,並非沒有。有時候夜深人靜,她隱隱感覺到有冰冷溫柔的手掌的撫模,听得到她對她輕輕地說,「對不起,我讓你出生。」她甚至知道這個母親在能夠爭取最好打算的情況下,為了避免即將出生的孩子因為缺少父母的陪伴而產生心理缺陷,指派了另一個年齡相同的女性來充作她的「母親」,教導她長大。她一直都知道。

只是她的出生並非相愛之人最自然而然孕育出的結晶,而她的智慧來得又過早。在她被從母親的肚子里剖出來呼吸到空氣的第一刻,她就睜開了眼楮。

烏黑濃郁,無懼于光,不哭也不鬧。

而她的母親,難產大出血,還沒等她看一眼就沒有了呼吸。

當時接生的醫生看著孩子太安靜,還以為是有什麼缺陷,後來才知道只是太安靜,太聰明。這種聰明並非只是一種簡單的夸耀,而是來源于數據成果的顯現——智商極高,發育很快,普通嬰兒七個月左右才能爬行,而那時候她已經能平穩走路,一歲半的時候已經可以和成年人正常交流。從來不會哭鬧,也不會問每天吃進去的苦澀的液體和注射的藥是什麼東西,也不會呼痛。所有的玩具她都會在極短的時間內找到通關的途徑,並接受工作人員遞過來的各種各樣的書籍很快將它讀懂。

她是第一個實驗成功的產物,因此被取名為「一」。很可惜的是,之後即使公司想要繼續延續這個奇跡,通過她母親的卵-子和父親的精-子制造的很多嬰兒,她血緣關系上的兄弟姐妹,無一例外都夭折了。只有通過母體生產出來的「一」活了下來。

甚至因為她名義上的「母親」平日工作忙碌,為了在最早的記憶時期培養起「父親去世,母親辛苦撫養她成長,母女之間親密而無話不談」的印象,她從一歲起就開始看合成的家庭視頻。里面都是她和「母親」一起出現的臉,她的「母親」笑得溫暖又明亮,非常美麗。

可她知道那是假的,她的」母親」從不會對一個實驗體這樣笑。她從出生起就對這個騙局一清二楚。

那個女人會在每周日來看望她,並緊緊擁抱她,讓她認為其實他們之間很親密。她的臉在女人昂貴挺括的亞麻布料上擦過,自此記憶里的擁抱都帶著冰涼和洗滌劑的味道。她時常回想起很久之前那子-宮里的柔軟如水的溫暖,想起親生母親所說過的「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通過數字和邏輯得到答案」,于是她就像所有人都期望的那樣,柔柔弱弱,不哭不鬧,乖巧到讓人心疼。

不知道是不是從小注射過多藥劑的緣故,她成長的速度遠比常人要快得多,與此相對的則是她對一切事物的高接受度。她對能夠接觸到的知識如海綿一般吸收著,可實驗室嚴格控制著她的世界格局,害怕一個具有獨立思維的實驗品會在這樣高強度的實驗下和單一的環境里崩潰,試圖讓她一直像嬰兒一般滿是空白,天真懵懂。她看著這些人小心翼翼地對待她如同對待一個玻璃女圭女圭,從他們的臉上學會了微笑,學會了輕聲細語地說話,這一點也不難,出演一個陌生人,將一層假面牢固地貼在臉上,不動搖,不拒絕。

她在慘白的白熾燈,牆壁,玻璃中慢慢長大。這麼多年過去,病毒和抗體在體內一直維持在一個相對平衡的狀態之下,簡直就是奇跡。要知道這種病毒最無法控制的關鍵就是它無休無止的吞噬性和變異性,可在這個女孩的體內,它似乎是被某種鎖鏈給鎖住,無法突破也無法再進一步。

她的血液,就是解藥的土壤。

那里面有一種從未被發現過的物質存在著,保護著她的細胞不被吃掉,而且經過時間的沉澱,這種物質逐漸和病毒本身漸漸融合在了一起,成為她的一部分。而制藥公司之所以一直沒有公布治愈癌癥的消息遲遲拖著,就是想要等到完全融合之後,從她的體內提取這種新物質做成解藥上市。

可惜的是,即使他們將她保護得這樣完好,依然有對手公司的人知道了消息——潛伏在實驗室三年,終于找到機會,制造出了一場爆炸事故,趁著混亂帶走了很多核心數據資料。

可他沒想到的是,隨著爆炸被爆出的,不僅僅是令人驚駭欲絕的非法人體實驗,還有那種可怕的病毒。

病毒泄露後,實驗室里的人第一時間被感染,她的「母親」,被感染者咬了一口,瘋了一般地想要沖進她所在的房間里找到解藥。只不過她的傷口在脖子,很快就失去了力氣,倒在她的腳邊劇烈抽搐,盯著她,手指扯住她的褲腳,想讓她拿來解藥。而她只是站在那里,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露出和她曾經一模一樣的微笑。

「既然你不是我的母親,」她說,輕聲細語,乖巧溫順,「我為什麼要救你呢?」

那個女人駭然地睜大雙眼,嗓子里咯咯作響,不敢置信,目光由希望慢慢變得絕望直至痛恨,恐懼,最後歸于迷茫的虛無。

她擺月兌了對方緊緊攥住的手指,微笑著走出實驗室,關閉了大門,將所有感染者都隔離在了門之後。

可她知道,這用不了多久。

人類的本性就是如此,從來不會放棄任何能夠得益于己的可能——就像她預料的那樣,分公司出了事故,很快總公司就派人來調查這件事。

他們打開了那扇門,帶走了數據,放出了魔鬼。

而她,從頭到尾,不拒絕,不阻止,就像她一直以來所做的一樣。

「你想問我為什麼這麼做,是嗎?」安宜微笑著,輕聲道,「你認為,我做的都是錯的,對嗎?」

「可你們給過我什麼呢?我的親生母親讓我出生,是為了從我的血肉里得到抗體。」

「我的養母對我溫柔,是為了我的心智正常成長,乖乖當一個試驗品。」

「她的朋友給我書,蛋糕,唱歌,是為了讓我安心待著,確保我不想逃出那里。」

「我是一個珍貴的產品,解藥的制造者,或者提款機?隨便你們怎麼稱呼——你瞧,我從來沒有揭穿過他們精心打造的騙局,他們要多少我的血液,我的組織細胞,我從未拒絕。我甚至幫你們關上了門,想著也許你們能多活一天?難道這不夠貼心嗎?」

「可你們到底給過我什麼讓你們覺得可貴的東西,理所當然地認為,我應該給你們解藥,好去拯救全人類呢?」

「要知道,原本,我就不算一個完整的人啊。」

「你們的生死存亡,和我又有什麼關系呢?」

她笑得溫柔又文雅,嘴角微微翹起,揚起的每一個弧度都經過精心設計,完美無瑕,一如假面。

「就連你,楚辰,你是不是覺得帶上我這樣的人——萍水相逢,素不相識,卻盡心盡力地保護我,就已經是善良能夠做到的極限了呢?」

「是不是認為自己正直又偉大,保護欲被充分滿足了呢。」

「作為一個軍人,你一定很有成就感吧?別人的生死都被掌握在你的手里,被當做指揮,被肯定,被敬仰,被依賴,這感覺,應該很棒吧?」

「我真好奇,當你向我伸出手的那一刻,到底在想什麼?你的初戀?……不,你遠比你想的要無情,讓我猜一猜……你死去的戰友?」

「啊,我猜對了,是嗎?」

「你的任務失敗了,你的戰友因為你的緣故犧牲,所以你坐上了這列火車,想要尋求父母的安慰?——是的,他們當然會告訴你,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你只是做到了你應該做的,你盡力了,他們會原諒你的……我毫不驚訝,你們向來都善于這樣欺騙自己,不是嗎?」

「真可憐。這樣你就忍不住了嗎?」

「你為什麼要忍耐呢?我這樣的人,在你心里,一定是心狠手辣,不擇手段,根本不用同情的吧?可你為什麼不動手呢?」

「你喜歡我嗎?是因為我像你的初戀?」

「或者是——」

安宜歪了歪頭。

「你以為你喜歡我們這種類型,你一直這樣以為,所以才會那樣幫我,對嗎?」

「可你當年為什麼沒有繼續下去呢?你這樣的人,她一定不會輕易放手的,對吧?」

「是你主動先放棄了她,不是嗎?」

「你開始覺得有點無聊了,覺得有點單調,乏味,提不起興趣來……啊,是的,因為她太乖了,太循規蹈矩了,像一個脆弱的洋女圭女圭,只要你喜歡,只要你想,她都會去做,不懂得反抗……嗯…沒有挑戰性,沒勁兒——只要一想到也許以後就會和這樣的人過上這樣的生活,你就害怕。」

「所以在那個時候你去當兵。你無法適應和平,你想要來點更喜歡刺激的生活——血,子彈,爆炸,尖叫——這些東西才能滿足你。其實承認沒那麼難。」

「從頭到尾,你都被危險所吸引……所以你才會注意到我,不是嗎?」

「在發現其實我和你想象中一點也不一樣的感覺怎麼樣呢?驚訝,恐懼……還是興奮?」

「我都開始有點喜歡上你的多管閑事了呢。」

安宜微微湊近他,在渾身僵硬的楚辰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

「我們真的像想象中那樣了解自己嗎?」

「你覺得呢,楚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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