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歆源盯著蘇禾看了一會兒,接著將手插|進上衣口袋,轉身走了。
蘇禾本以為柯歆源都被自己說動了,哪知道對方二話不說扭頭就走,她愣在原地還詫異地「誒」了一聲,等反應過來,柯歆源已經走了一段了,蘇禾趕忙小跑著追了上去。
「我知道你大概是在怪方寸沒告訴你醫院地址,可就算千錯萬錯,他現在是病人,而且過段時間他要開始做放療,保持心情愉悅很重要……」蘇禾這輩子都沒對陌生人說過這麼一長串話,害羞再加連跑帶走的,氣息很是不穩。
柯歆源停下腳步,他看著眼前這個個子小小的女生,詢問她︰「你怎麼知道,他看到我之後不是尷尬而是愉悅呢?」
蘇禾被逐漸逼近的柯歆源嚇得貼到了人行道邊的牆壁上,她眨巴著眼說︰「看到自己喜歡的人,怎麼都不可能不開心吧?」
柯歆源一愣,反問道︰「喜歡的人?」
「對啊。」
萬稔覓這樣絲毫不避諱地把喜歡他這件事情告訴別人,終于將他的壞心情從只有蘇禾知道萬稔覓住院地址的這件事情中解救出來。
柯歆源臉上的表情緩和了很多,他問︰「方寸還跟你說了什麼?」
蘇禾看了一眼柯歆源的臉色,頗有些為難。見對方不願說話,柯歆源又抬腳要走,蘇禾連忙拉住他,破罐子破摔地說︰「他說你並不喜歡他。」
柯歆源的瞳孔猛然一縮,很快他又恢復自然,柯歆源問︰「他這麼跟你說的?」
「對。」
「那我更沒有理由去看他了。」
柯歆源走了幾步之後,蘇禾才開口問︰「哪怕知道對方喜歡你喜歡的不得了,只是去見他一面就能讓他開心好幾天,這樣,你也不願意嗎?」
柯歆源轉過身看著蘇禾,他嘴角勾出一個略帶嘲諷的笑意,柯歆源說︰「蘇禾同學,你好像沒太搞清楚狀況,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樣偉大,你喜歡他所以希望他能開心……」
說到這里,柯歆源停頓了片刻,緊接著,他的手慢慢緊握成拳,柯歆源繼續說道︰「但是,他對我而言,並沒有那麼重要,所以,他究竟是開心還是難過,于我而言,並沒有多大關系。」
蘇禾盯著柯歆源看了許久才說︰「能听到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柯歆源垂眸看她。
「雖然他跟普通人有點不一樣,但是我相信,只要陪在他身邊的時間夠長,他的眼楮總會看到我的。」蘇禾此刻一點兒都不像那個平日里畏畏縮縮的小姑涼,大抵愛情,總能給人無盡勇氣,「失去你這樣的一個人陪伴在身邊,對他而言,也許是件好事也說不定。」
說完,蘇禾冷漠地轉過身,向著剛才來的方向走了。
蘇禾回到病房的時候,萬稔覓正在吃午飯,見她去而復返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不是說有事情嗎?」
「哦,接到那邊的電話,說事情已經解決了。」蘇禾揚了揚手中的手機,「中午我就在這邊吧。」
「你下午還要上課,中午回去休息下吧。」
「對啊,蘇禾。」方婉清也說,「這里有我就行了。」
蘇禾放下自己的書包,笑著說︰「沒事的阿姨,我也想在這里陪陪方寸。」
方婉清聞言看了一眼萬稔覓,然後用一副「你們少年人的心思我都懂」的表情說︰「好,那你先在這里照看著,我去打點熱水。」
「好的阿姨。」
見方婉清出門了,萬稔覓放下手中的飯盒,他看著蘇禾,用肯定的語氣說︰「是他?」
蘇禾垂著眼楮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看蘇禾這反應,應該就是了。
「他怎麼找到這里的?」
蘇禾舌忝了舌忝下唇,小聲說︰「一家一家問過來的。」
萬稔覓听到蘇禾這麼說,一時間有些怔忡,半晌,他才露出一個略帶傻氣的笑容來。
「你……不怪他嗎?」蘇禾小心翼翼地詢問。
萬稔覓搖了搖頭,他說︰「我本來以為,他根本不會在意的。」
原來光芒萬丈的方寸,也會有這樣低到塵埃里的一面啊。蘇禾在心里小小聲的說。
「他能做到這一步,我已經很高興了。」萬稔覓說。
「他都走到門口了,卻不進來看你,這樣你也不怪他?」
「也許見了面反而尷尬,像現在這樣維持一個安全距離,與他與我,都是一件好事。」
蘇禾看著低頭用湯匙攪動著飯盒里稀飯的萬稔覓,陡然從心底生出一股子疼惜。
在路上對柯歆源說的話,一方面可能是為了激他,另一方面,她也確實還沒有完全放棄。
「方寸。」
「嗯?」
「如果……」蘇禾緊咬著自己的下唇。
「什麼?」
「我還有機會嗎?」像是等待著最終判決,蘇禾緊張地攪動著自己的手指,見萬稔覓沒有回應,她立馬擺手,笑著說,「我,我開玩笑的,你別放在心上。」
萬稔覓伸手拍了拍蘇禾的頭,他說︰「你值得更好的。」
蘇禾笑著低下頭去,明明很努力了,但是還是沒法把已經盈滿眼眶的淚水逼回去,她埋頭掉著眼淚,小聲的啜泣著。
我也許能夠遇到更好的,可是,我想要的,也不過一個你而已。
萬稔覓這一請假就是半個月,他桌上的卷子都堆了厚厚一層。原本老五跟槍頭還不是很在意,最多就口頭說說萬稔覓的不仗義,在看到時間越拖越長而萬稔覓依舊沒有來學校報道的跡象之後,他們還是找上了門,從方婉清口中問到了醫院的地址後,也像模像樣地提了水果前去探望。
「老大,割腫瘤這麼大事情不跟兄弟幾個說,你夠不夠意思啊?」
「傷口愈合了就好了。」萬稔覓拍了拍自己的病床,「坐。」
「你什麼時候能出院?」
「估計明天把放療做完看看臨床反應就差不多了。」
老五一愣,問道︰「不是良性的嗎?怎麼還要做放療。」
「安全起見吧。」
老五跟槍頭對視一眼,兩人都在對方眼中瞧見了擔憂。
「我總覺得心里不踏實。」老五出了病房之後,跟槍頭小聲的咬耳朵。
「醫生切片化驗了是良性,你也別自己嚇唬自己。」
「可良性的腫瘤犯得著做放療……」說到這里,老五的聲音小了下去,「你想想都是什麼人需要做這個。」
「看樓梯。」
「嘖,老大一天不回去上課,我這心里就一天放不下來。」老五說。
「你也別太杞人憂天了。」
兩人說著就下了樓,躲在消防通道門口的柯歆源直到听不到兩人的聲音,這才走出來。
他已經這樣每天來一會兒醫院一聲不吭地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好幾天了,原先是賭氣,心想既然萬稔覓不樂意見他他干脆也不上趕著給人添堵,後來就習慣了,一牆之隔的距離,偶爾能听到他的聲音,這樣也挺好。
柯歆源照例是坐在病房外,等快到上課的點了,他也起身準備往外走。
「今天走得早哇?」
柯歆源听到聲音,剛邁出的腳步緩緩收了回來,他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心跳聲鼓噪著耳膜。
「怎麼?回頭看我一眼都不願意?」
柯歆源有些怕,究竟是怕瞧見萬稔覓就讓他這段時間好不容易堅定下來的立場功虧一簣,還是在怕從對方眼楮里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柯歆源自己也說不準。
他想,我這一轉身,怕是要萬劫不復了。
「柯歆源?」
柯歆源轉身過去,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正笑顏晏晏的盯著他,還是原來帶著點兒傻氣冒著點兒壞水的模樣。
真好,柯歆源心想。
萬稔覓腿上傷口還沒長好,杵著個拐杖向後勾著左腿,把傷殘人士演繹了個活靈活現。
「這麼久不見,想我了沒?」萬稔覓歪著頭問。
柯歆源的目光死死鎖在他的身上,好像少看一眼都會要了他的命。
過了幾秒後,柯歆源轉開了自己的視線。
「你來這麼多天了,好容易看到我,就沒什麼話對我說?」
柯歆源本以為自己的聲音會顫抖,但他沒有,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柯歆源問︰「疼嗎?」
萬稔覓從沒在別人面前示過弱,他會給出什麼樣的答案也一早在柯歆源腦海中成型。
然而,萬稔覓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疼。」萬稔覓笑著說,「都快疼死了。」
柯歆源瞅一個快一米八的大個子朝自己撒嬌,像是在看著一個「無恥近乎勇」的鮮活案例。
「可一想到你不在邊上,似乎也沒多疼,皺皺眉咬咬牙就挺過去了。」
柯歆源挑眉,問道︰「究竟疼還是不疼?」
「要不,你抱抱我?」萬稔覓咧嘴笑,「說不定,你抱過之後,我就一點兒疼都感覺不到了。」
見柯歆源沒動作,萬稔覓夾著拐杖雙手攤開,笑著說︰「我開……」
話還沒說完,柯歆源猛地沖過來,將萬稔覓狠狠地抱進懷里。
「……玩笑的。」萬稔覓被抱住的那一瞬,還由著慣性把剩下的那幾個字說完。
「很疼嗎?」頭埋在萬稔覓頸窩里的柯歆源說話聲悶聲悶氣的。
萬稔覓笑著說︰「不疼的。」
「為什麼不跟我說?」
「怕我是一廂情願。」
「給我那紙條,也是因為這個?」
萬稔覓低下頭笑了笑說︰「我根本沒想過,你能看到那張紙條。」
柯歆源面無表情地看著萬稔覓,看著他是怎樣一步一步被自己拖進泥沼。
「我看到了。」柯歆源說。
「是啊,」萬稔覓抬頭看他,「這讓我鼓起了明天面對放療的勇氣。」
然而,事情並不像萬稔覓想的那樣,有的事情光靠有勇氣是沒用的。放療的副作用在他身上體現的尤為明顯。食欲下降、惡心、嘔吐、月復痛無時無刻不折磨著他,這讓他的情緒也變得很糟糕,老五跟槍頭去看他的時候,他都沒給多少好臉色。
「我們本來想著傷口愈合的差不多就讓方寸回去上課,但是現在……」方婉清哽咽著,完全無法將後面的話說完整。
蘇禾坐在方婉清身邊,體貼地半擁著她,蘇禾抬頭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老五、槍頭以及從進門開始就一言不發的柯歆源,似乎是在向他們尋求幫助。
「方寸在房里?」
方婉清看了一眼說話的柯歆源,點了點頭。
「我進去看看。」
方婉清抹了一把眼淚,帶著哭腔說︰「他的情緒很不穩定,如果說了什麼傷人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嗯。」
柯歆源去萬稔覓的房間可謂是輕車熟路,但是沒有一次他來是帶著今天這樣沉重的心情。在敲萬稔覓房門的時候,他的腦子里再一次想起了那天在醫院里,萬稔覓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柯歆源,我們還是做朋友吧。
其實他想問為什麼的,可是萬稔覓卻只是朝他揚了揚手臂,做出了再見的姿態。
「我听說你對放療的反應很強烈?」柯歆源進去之後,掃了一眼萬稔覓的書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那張因為搬進房里的凳子,至今還留在它原來的位置上。
萬稔覓躺在床上,手中翻看著一本完全不符合他性格的小說。
「有一點。」
「你瘦了很多。」
用「很多」這個詞來形容此時的萬稔覓,算不上妥帖,但確實一打眼就能看出他瘦了下來。
「嗯,老是吃不下東西。」萬稔覓語氣平靜地像是在談論別人,「而且消化系統也受到了影響,吃一點就覺得飽漲。」
「醫生怎麼說?」
「正常反應,已經開了藥,現在已經好多了。」
「為什麼?」柯歆源沒頭沒腦地問了萬稔覓這麼一句。
萬稔覓被問得有點怔忡,他反問了一句︰「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在醫院里對我說那樣一句話?」柯歆源大概是不知道,他現在的表情看起來格外執著。
萬稔覓沉默了片刻說︰「我曾經看過一部電影,里面有句台詞是這麼說的‘我喜歡並習慣了對變化的東西保持著距離,這樣才會知道什麼是最不會被時間拋棄的準則’。」
柯歆源抿了抿嘴春。
見柯歆源沒有接話,萬稔覓又說︰「很多年前的電影了,我都不太記得這部電影的名字……」
「《西雅圖夜未眠》。」柯歆源非常小聲地說。
「嗯?」
「沒什麼。」柯歆源看著他,鮮見的笑了笑。
他知道萬稔覓要說什麼,他想說的,其實是後面一句︰比如愛一個人,充滿變數,我于是後退一步,靜靜的看著,直到看見真誠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