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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丫頭怔了一怔,跟著笑道︰「是葉山長帶著葉小姐前來拜會。那葉家姑娘見今被太太領到了園子里,三姑娘、四姑娘都在,太太就使奴婢來問問姑娘去不去耍子。」

蕭槿覺得這個葉山長有點耳熟,仔細一問,才想起來是白鶴書院的山長葉冕。

白鶴書院是聊城方圓百里最有名望的書院,前陣子舉辦文會時,左近舉子濟濟一堂,群賢畢集的場面一時為人所津津樂道。

只是,同樣為人所津津樂道的,還有衛啟那根本停不下來的噴嚏。

蕭槿不認識那位給衛啟送花的葉小姑娘,但她忽然挺想去見見她的。

「去跟母親說,我這就過去。」蕭槿言罷,便開始收拾桌上的紙筆。

衛莊卻在一旁道︰「你先別急著走,先看看我的衣裳。」

蕭槿動作一頓,本想問問衛莊為什麼這麼急著讓她看他的新衣裳,但是想到這衣裳將來是要傳世的,也就釋然了。

好像是要審慎一些。

蕭槿跟那丫頭改口道︰「你去捎話兒,說我待會兒過去。」

丫頭領命去了。

蕭槿重新坐下,對衛莊鄭重道︰「表哥快進去換衣裳吧,我等著。」

衛莊點頭,拎了衣裳進了碧紗櫥。

蕭槿等了約莫半盞茶的工夫,听見衛莊出來的動靜,轉頭一看,便是一愣。

衛莊給自己選的顏色是天青色,花色是竹枝暗紋,形制又是闊袖,這一襲直身穿在身上,直襯得他氣度沉謐,姿態飄灑。

氣韻全出,容貌更盛。

蕭槿回神,由衷贊道︰「表哥有眼光,這衣裳穿在表哥身上的確很好看。」又禁不住笑道,「拿來傳家倒也可。只是,不知道表哥的兒子孫子是不是也跟表哥一樣襯這件衣裳。」

「一定襯的。」

「為什麼?」

「因為我的兒子孫子一定長得跟我肖似,我既然襯,那他們自然也應當襯,大不了長短寬窄不合適,修一修改一改就好了。」

蕭槿愣了須臾,以手扶額。

這話,沒毛病……不過她忍不住想,將來衛莊的兒子要是不襯這衣裳,他會不會懷疑隔壁住了老王。

只是蕭槿倒是由此想起了衛莊的婚事,隨口問道︰「表哥不喜歡趙姑娘?」

衛莊月兌口道︰「不喜歡。」

蕭槿看了衛莊一眼,沒再多問。衛莊年紀不大,又已然開始專心舉業,滿可以再等幾年再說親,到時候萬一中了進士,自然能尋一門更好的親事。

蕭槿一時有些感慨,原先連過個縣試都費勁的人,如今竟然得了府試案首。現在連謝先生都夸贊衛莊文采卓然,直道方先生手底下恐怕要出個少年解元了。

只是不知道衛莊將來要是入了官場,是不是還這麼摳。

不過,蕭槿還是對于衛莊突然開竅或者有意藏鋒的緣由很是好奇。

「你幫我看看我後面合不合身,」衛莊突然背過手扯了扯自己衣裳的後襟,「我總覺這邊不太平整。」

蕭槿轉到衛莊身後瞧了瞧,道︰「後頭挺妥帖的。」

「那你幫我整整,我總覺得哪里別扭。」

蕭槿幫他稍微理了理幾不存在的褶皺,點頭道︰「好了。」

衛莊猶道不妥,又接連指了幾個地方讓蕭槿幫忙調整,蕭槿繞著他轉了好幾圈,在他那件新衣裳上又扯又拍,幾番之後,才算是作罷。

蕭槿暗嘆,第一次發現衛莊原來這麼講究。

蕭槿預備走時,衛莊表示要先將衣裳換下,然後跟她一道出門,他要去拜會一下那位葉山長。蕭槿奇道︰「表哥不繼續溫書了麼?」

「看那些書又不著急。」

蕭槿一怔︰「哪些書?表哥方才看的……什麼書?」說著話隨手一翻,發現衛莊攤在桌上的竟然是一本《三國志通俗演義》。

蕭槿嘴角一抽,她以為衛莊在看正經書,誰想到竟是課外閑書。

衛莊將衣裳換下後,小心翼翼地疊好,重新裝進天福帶來的那個包袱里,又仔仔細細地將包袱擱到箱籠里收好,這才轉身跟蕭槿說可以出門了。

蕭槿想起衛莊方才放衣裳時的那股認真勁兒就想笑,但怕被他追問為什麼笑他,就憋了回去。

等兩人即將分道時,衛莊低頭看向她︰「我過會兒去找你。」

蕭槿一怔抬頭︰「表哥還有事?」

「當然。你今日只描了一張廓填,還差一張。能在白日完成不要拖到晚夕,晚間點再多的燈也不如白日的天光亮,終歸傷眼楮。」

蕭槿揉揉臉,覺得衛莊說得有理,仰頭道︰「那好,我等著表哥過來。」

衛莊一笑,拍拍她腦袋︰「一言為定。」言罷,轉身往前院去。

蕭槿覺得衛莊自從變成學霸之後,連帶著對她的功課也越發上心了。

蕭槿見到那位葉小姑娘時,發現季氏已經離開,溫錦倒是與眾人坐在一處。

葉姑娘名喚葉綺,比蕭槿還小兩歲,生得玉雪可愛,性子也是極爛漫的,與眾人敘話一回,便漸漸不再拘謹。蕭槿瞧著這姑娘的脾氣秉性,覺得確實像是能干出當眾送花這種壯舉的。

蕭槿注意到溫錦頭上的紗布已經拆掉了,只是臉色很有些不自然。

蕭槿本以為是她氣色差,但再仔細一看,覺得這大約是官粉跟胭脂調出來的效果,只是溫錦的手法極好,若是不懂妝扮的人看了,只會認為她不過是面色憔悴。

蕭枎與蕭都不喜溫錦,便極少搭理溫錦,只跟葉綺搭腔。蕭槿跟這兩個堂姐一向也不大對付,多數時候只是在一旁看著。

蕭枎對于葉綺給衛啟送花引發的風波也是有所耳聞,便好奇地問起了此事。

葉綺听見蕭枎提起這個,臉上的笑收了收,絞著衣袖道︰「那……那是我不懂事。」

葉綺現在想起這件事還是心有余悸。她當時根本沒有多想,只是想將剛摘的梧桐花送給那個風姿華茂的少年,卻沒想到闖了禍。

幸好那位哥哥沒跟她計較。不過後來她爹將她叫到跟前狠狠訓了一頓,直道那位公子身份貴重,他們根本開罪不起,讓她往後不要那麼莽撞。

蕭槿見葉綺悶聲不吭,笑道︰「當時為何要給他送花?就是覺得他好看?」

「嗯,」葉綺聲音放得很低,臉上浮現出追憶之色,「他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人,我听爹爹說過一個詞,叫月窟仙枝,我覺得……他就是月窟仙枝。」

蕭槿挑眉,月亮里的仙樹?

溫錦見葉綺說到衛啟便雙眸晶亮,面色沉了沉,又笑道︰「表哥一踫到梧桐、榆樹、楊樹的花粉就會不適,也是葉妹妹獻錯了花。」

葉綺驚道︰「他是溫姐姐的表兄?!」

溫錦微笑道︰「是啊,我們是姑舅兄妹。」

蕭槿看了溫錦一眼。溫德不過是衛啟的遠房表舅,實則跟衛家關系很遠,但溫錦似乎總是忽略這一層,往日走動,待衛承劭夫婦宛若嫡親的姑父姑母一樣。

葉綺瞪大眼楮,艷羨不已︰「真好!我要是也有這樣的表兄多好……」

溫錦垂眸一笑,低頭喝茶。

蕭枎素喜爭勝,瞧出溫錦顯擺的意思,當下不樂意了,忙道︰「要是算起來,我跟衛家公子也是表兄妹呢。」

蕭槿一頓,想起蕭榆跟她說過蕭枎自稱衛啟表妹的事,忍不住想,她四嬸馮氏怎麼可能跟蕭枎胡扯這種事,這不是自找沒臉麼?

蕭暗里扯了蕭枎一把,示意她少說幾句,但蕭枎怎肯罷休,拉著葉綺繼續道︰「我听我母親說啊,算起來,衛公子其實是我表兄……」

「三姑娘也是表哥的表妹?」溫錦嘴角溢出一絲冷笑,「哪路的親戚?不如說來听听?」

蕭槿覺得今日的溫錦有些不對頭。溫錦雖然骨子里驕矜,但還是很會做表面功夫的,譬如那天她被她噎得不輕,但也是忍住了沒有發作。

但溫錦眼下說話就很是不客氣了。

蕭枎打一開始就不喜溫錦,如今被她搶白,心下不忿,但又確實說不出是哪路親戚,憋了半晌,惱道︰「我母親說的,沒有假的!你管哪路親戚。」

溫錦笑了兩聲︰「那我倒要去問問表哥了,看三姑娘到底是哪路來的表妹。」

蕭槿瞥了蕭枎一眼,暗暗搖頭。衛莊落水是蕭枎害的,但蕭枎從未愧疚過,反而因為衛莊的追債而厭憎衛莊。如今又來跟啟這株仙枝亂攀親戚。

被溫錦嗆幾句也是活該。

蕭枎正預備嗆回去,就听衛啟的聲音自身後傳來︰「表妹,舅父使人來給你遞話兒,你去瞧瞧。」

蕭枎一扭頭就看到衛啟長身立在曲廊上,只是這一聲表妹顯然不是在叫她。

蕭槿暗道,仙枝來了。

溫錦丟給蕭枎一個諷笑,起身去到衛啟跟前,不一時,將衛啟領來,笑著道︰「三姑娘適才說,她與表哥也是表兄妹,不知三姑娘與表哥是何表親?」

衛啟與眾人見了禮,聞言神色一凝,道︰「我亦不知。」說著話望向蕭枎,「敢問三姑娘家中與敝族有何淵源?」

蕭枎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

溫錦在一旁竊笑,看蕭枎的笑話。

衛啟面色漸沉,眾人齊齊望向蕭枎。

蕭枎頭上冒汗,臉色陣紅陣白,末了咬了咬牙,丟下句「我去問我娘」,扭頭就跑。

蕭覺得她跟蕭枎一個房頭都丟人,當下也不好待在這里,作辭離開。

蕭槿也想走了,但她還要等衛莊。而且,總不能就這麼把葉綺扔這兒。

溫錦覺得衛啟一定是借故來看她的,否則他何必親自來傳話。但她不能表現得太過歡喜,並且她還要裝憔悴。

溫錦雖然一直在用衛啟給的藥膏,但等傷口愈合之後,還是沒有即刻恢復如初。

她對鏡望著自己額頭上那道淺淺的印子,擔心日後難以消掉,氣苦難當,卻又無計可施,最後便想出了拿脂粉暫且遮掩的法子,如此一來還能使自己看起來面色憔悴,衛啟看了必定心疼,說不得就不再跟她置氣了。

衛啟的目光果然在溫錦臉上停留了須臾,和聲道︰「表妹似乎氣色欠佳。」

溫錦抿唇應了一聲︰「興許是……沒休息好。」

蕭槿卻是覺得衛啟跟溫錦之間的氛圍有點奇怪,難道是……鬧了別扭?

葉綺暗暗 看衛啟好一會兒,此刻鼓足勇氣上前致歉道︰「哥哥,上回的事……對不住。」

溫錦暗瞪葉綺,什麼哥哥!

衛啟擺手道︰「無事,不知者不罪。」

蕭槿望著立在眼前的仙枝,便想起了當初他被她拿的梧桐花刺激了之後,是怎麼打著噴嚏紅著眼楮訓她亂往家里拿東西的。

溫錦見衛啟態度似乎真的軟了下來,竊喜不已,跟衛啟一道作辭,轉身出了抱廈。

溫錦不知她父親找她何事,忐忑之下步子便不自覺加快,走到了衛啟前面。然而才剛走了幾步,天色忽暗,罡風驟起,傾盆大雨兜頭澆了下來。

蕭槿坐在抱廈里喝茶,眼睜睜看著溫錦瞬間被淋成了落湯雞,衛啟還沒完全走出飛檐的遮蔽,倒是比溫錦好上不少。

蕭槿暗笑,夏天的雨說來就來。看來,連窮鄉僻壤的雨都跟溫錦作對,這下她的妝要被沖個干淨了。

兩人又迅速折了回來。溫錦正要查看衛啟的狀況,一抬頭就發現他正盯著她看。

溫錦起先不明所以,旋即想起自己臉上的粉,心里一跳,下意識抬手模了模。官粉不溶于水,她攤開手時只看到了零星的白色粉末,說明她面上的妝已經被澆得差不多了。

露餡兒了。

溫錦臉色一白,倒真有了幾分憔悴的意思。她忙解釋道︰「表哥,我……我這麼做只是想遮蓋……」

衛啟搖手道︰「表妹不必解釋,女子施妝再正常不過。表妹渾身澆透,還是快些回去更衣的好,仔細著涼。」

衛啟在人前本就對她不熱絡的,因此溫錦也模不清他究竟動氣沒有,心里七上八下的。喜鵲來送傘接走她時,她還忍不住回頭看了衛啟一眼。

等衛啟也被小廝接走,蕭槿便一面跟葉綺閑聊一面等雨停。葉綺談興頗高,說著說著便將話茬繞到了衛啟身上。

葉綺湊近好奇問︰「姐姐知道那位衛家哥哥的名字麼?」

「听說他是衛家啟字輩的公子,名啟,啟發的啟,……的。」

葉綺瞪大眼;「?……是什麼?」

蕭槿呷了口茶。說起衛啟的名字,她倒是想起了前世的一件事。這里頭有個典故。

葉綺正想問究竟是什麼,瞥眼間忽然瞧見雨中走來兩個人,待來人走得近了,葉綺辨認出是衛啟領著一個小廝過來了。

葉綺興奮道︰「衛哥哥又回來了!」又困惑看向蕭槿,「衛哥哥回來作甚?」

蕭槿抬頭望去,果見衛啟撐傘疾步而來。但她隔著雨幕,緊接著又發現遠處似乎還有一個人影正往這邊靠近。那人也打了把傘,仿佛察覺出她在看他,步子更快了些。

蕭槿看那身形,覺得好像是衛莊。等距離近了,她仔細辨識了容貌,確認就是她莊表哥。

葉綺隨即也看到了衛莊,問蕭槿那是誰。

蕭槿答道︰「他也姓衛,是我表兄。」

兩個衛哥哥湊到一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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