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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第三百三十三章

第三百三十三章

九娘睜開眼時還有些宿醉遺留的頭疼, 迷迷糊糊地伸手模了模身旁,被褥微涼。她看著橫在一旁的玉枕發了會呆,肩頭傳來的微微痛楚,提醒她半夜里趙栩的胡作非為絕不是她臆想出來的。

不想則已, 一想臉就燙了起來, 九娘一把拉起絲被蓋著頭,半晌後覺得悶, 又探出頭來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幾回,她不只是肩頭疼, 渾身都疼,終于側躺下來靜靜看著紙帳上的青綠山水。

山是山, 水是水,山中有水, 水中又有山,連綿山巒浩渺江河。

總盼著有一日你中有我, 我中有你…….趙栩咬著她的耳垂呢喃的話語似乎還在耳邊。

九娘伸出手, 從那山水相連處輕輕滑過,luo著的臂膀就有了一絲涼意。她忽然舍不得去搖床頭的銀鈴,似乎只要不起身, 不喚人,這藤床紙帳內的小小世界,還是只屬于她和趙栩兩個人的。

屋子里靜悄悄的, 碧紗窗外似乎天已經亮了, 牆角的漏刻已經沒了聲音, 昨夜東暖閣的外間似乎就沒有留燈,平日廊下侍女們窸窸窣窣的走動聲也沒有。

玉簪輕手輕腳地進了東暖閣,側耳听了听,里頭還沒動靜,便將東西兩邊的窗子推了開來,將那插著幾枝丹桂的天青汝窯瓶抱了出去遞給侍女,見盥洗之物已經備好了,便低聲吩咐她們候在外頭,話音未落,里頭銀鈴聲叮叮當當地脆響起來。

眾侍女魚貫入了東暖閣。玉簪取了早已熨好的真紅貼體小衣、郁金雙蝶繡羅裙,推開扇門,見九娘已披了昨日的褙子坐在繡墩上,手上拿著玉梳輕輕梳著發尾,一雙雪白粉女敕的玉足踩在厚厚毯子上,瑩瑩發光。

九娘見到她手上的衣裳,笑著搖頭道︰「怎地拿了這件來?」

玉簪放下衣裳笑道︰「慈姑一到蘇州便費心費力地用郁金香染了這條裙子,放得連香味都沒了,娘子再不穿她可要難過的。」她走到床邊彎下腰,卻只見到一只繡鞋,尋了片刻才從腳踏下頭找到另一只,心里納悶,抬眼見九娘面上緋紅,便只蹲下將繡鞋替她套了上去︰「娘子又貪涼,入了秋可不能這般大意,寒從腳起。」

九娘放下玉梳︰「知道了,今日我自己穿罷,惜蘭呢?」

玉簪低頭看到她褙子下的肩頭尚似乎有一片青紫陰影,一怔後便柔聲道︰「丑末寅初時,錢婆婆來了,隨後惜蘭跟著婆婆說是去二房有事,還未回來。」福了一福便退了出去。

九娘見玉簪掩上了門,趕緊手忙腳亂地將衣裳穿了,才松了一口氣出聲喚玉簪。玉簪帶著侍女們捧了一應物事進來服侍她梳洗,方挽好雙紺綰雙蟠髻,還未插釵,惜蘭的聲音便在外間響了起來。

「娘子,奴回來了。」

***

「連翹?」九娘見到被女史壓著跪在地上不停掙扎的婦人,想起來自己兒時身邊的這個憊懶女使,後來在觀音院走失一事後,應該是被阮姨女乃女乃調去了青玉堂。

惜蘭躬身行了一禮︰「老太爺仙去後,青玉堂遣散了不少人,連翹因嫁給了二房外管事孟勇的兒子,便由回事處的二管事說項,調去了二房。呂夫人去洛陽的時候她被留下來看院子。昨夜她不在二房守夜,卻來听香閣窺伺了好幾回。天還不亮時,錢婆婆在外牆附近拿住了她丈夫。才知道他們夫妻兩個貪圖銀錢吃里扒外,這兩個月一直偷偷給阮玉郎手下遞送消息。」

連翹手腕被擰得劇痛,口中塞著布帕,死命掙了幾下,卻只看見前頭不遠處的郁金色羅裙的裙擺。

九娘沉吟了片刻,指了指盒子中的喜鵲登梅簪︰「戴這個就好了。」孟存起了心思,應該是在阮姨娘死後,二房有多少僕從會听他的,尚未可知。連翹只怕在青玉院時就被阮姨女乃女乃收買了。

「消息送去哪里了?」九娘側過頭,卻是對著連翹問道,並不問她傳遞了什麼消息。

惜蘭點了點頭,押著連翹的女史伸手將她口中的布帕抽了出來。

連翹只覺得下巴都麻了,嗚嗚了幾聲︰「九娘子,奴是冤——」啪的一聲卻吃了女史一巴掌,她只覺得半邊臉也跟著麻了,一股血腥味彌漫在嘴里,嚇得魂飛魄散。孟家向來極寬厚,當年她把九娘子丟了,也能全身而退,從來沒吃過這種說打就打還打臉的苦頭。

女史目光冰冷,聲音一樣陰冷︰「娘子問什麼,你便答什麼。」宮里的規矩向來如此,鐵證如山還敢在上位者面前狡辯,只會死得極快。

連翹簌簌發抖,嗚咽道︰「奴只知道是遞給外頭的打更人了——」可是怎麼遞消息的她委實不知道,因怕再被打,她索性蜷成了一團。

惜蘭福了一福︰「昨夜得了娘子的令,游氏兄弟跟著崔念月回了教坊,後來確實有兆王府的馬車將阮玉郎接走了,他們還遇到了殿下的人,說是不可打草驚蛇。」

九娘的手指輕輕敲在身前的長案上,一下一下。玉簪帶著侍女們捧著物事悄悄地退了出去。

片刻間九娘的心思千轉百回,做了種種推斷。趙栩吩咐不可打草驚蛇,便是要將阮玉郎埋在京城的最後一根線拉出來。但是以阮玉郎的心機,連孟存都能被他利用,兆王在此時有什麼是可以被他哪來翻雲覆雨的…….趙元永?阮婆婆?若要那阮婆婆要挾她,恐怕還能令她心軟,但對趙栩而言,卻絕無用處。就算是兆王藏了私兵,也絕不是京中禁軍的對手。

聲東擊西,出其不意,掌控人心。這都是阮玉郎慣用的計謀。

玉簪輕輕地又走了回來︰「娘子,翠微堂來了人,說老夫人和大夫人都已經用好早飯,換好大禮服了,等著娘子一同進宮謝恩。」

昨夜宮中那許多賞賜,今日自然是要入宮謝恩的,且向太後和趙梣好幾日沒見到九娘了,昨夜尚宮還特地囑咐今日慈寧殿要留她們一同用午膳。

九娘心中一動,可又想不出兆王如何能再張子厚的眼皮下帶著阮玉郎入宮,似乎有什麼從迷霧中若隱若現,偏偏怎麼也看不清楚。她想了想,起身道︰「走罷。」

***

兆王府西北角的一處偏僻院落中,傳來激烈的爭執聲,院子中站著的幾十個大漢面無表情。

「婆婆病成這樣,怎麼能進宮去?」趙元永小臉漲得通紅,死命抱住阮婆婆的手,扭著身子等著阮玉郎,臉上滿是淚痕。在門外听到「爹爹」和「翁翁」的話後,他飛奔過來問婆婆他的生母究竟是誰,可婆婆只是搖頭,抱著他安慰他。

阮眉娘皺著眉上前,將他的手用力拉開︰「大郎!听你爹爹的話,莫要誤了大事。」

趙元永掙扎著不依。

阮婆婆無神的雙眼落在空處,將自己蒼老的手從趙元永臂膀中抽了出來,咳嗽了兩聲︰「玉郎?」

阮玉郎一手壓在了趙元永肩上,趙元永只覺得被一座大山壓住了似的,趴在床沿上起不來,也動不得,甚至氣也喘不過來,只有眼淚還能恣意流淌。

「姑母。」阮玉郎笑了笑︰「玉郎真的要孤注一擲了。我受傷不輕,讓燕素背你罷。」

阮婆婆沉默了片刻︰「契丹人和女真人打到哪里了?」

阮玉郎看著病榻上的老嫗,另一只手握住了她冰冷的手,見她並沒有掙月兌,才柔聲道︰「正要拿下大名府。」

「高麗和西夏呢?」

「西夏敗了,高麗也敗了。」阮玉郎輕描淡寫地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這些「狗」,生死從來不在他心上。

阮婆婆輕輕哦了一聲,模索著要去找趙元永。

「婆婆!」趙元永哭著拉住她的手,無可奈何。

「好了,大郎,听你爹爹的。」阮婆婆努力著要坐起來︰「燕素,來。」

阮玉郎凝視著她枯槁的面容,心中輕嘆了一聲,松開了趙元永︰「燕素。」

燕素到了榻前,彎下腰。阮眉娘和趙元永一左一右扶住了阮婆婆,緩緩將她送到燕素背上。阮眉娘轉身便去收拾枕頭下阮婆婆的幾塊玉佩,總見她那般寶貝,不知道宮中會不會派上什麼用。趙元永無助地托著阮婆婆的膝蓋,轉頭問阮玉郎︰「要走多久?」

阮玉郎的目光卻落在阮婆婆的背上,流露出難以言述的哀傷。

「好了,可以走了。」阮婆婆嘶聲道。

燕素柔聲道︰「婆婆,奴要站起來了,你莫怕。」她伸手牢牢托住阮婆婆的雙腿,整個人卻僵住了,後頸有熱熱的液體流了下來。

「郎君!——」她一動也不敢動。

阮玉郎壓著胸口劇痛,伸出手接住慢慢下滑的阮婆婆,他的手應該是因為傷勢才有些發抖。

趙元永沖上前。阮婆婆手中的一根銀釵,正插在喉中,模糊一片的鮮血正沿著燕素的後頸流到她背上。

「姑母,你這是何苦。」阮玉郎閉了閉眼,雙手用力,將阮婆婆幾乎是拎回了床上。

阮婆婆一只手還緊緊握著銀釵,已說不出一個字。玉郎的錯,是她推波助瀾,才會有這生靈涂炭的一日。玉郎的罪,她替他贖。報仇,只是要報仇而已,可是報到後來,為何明明他們才是對的,才是被委屈的被害的,卻成了錯的那一方,還錯得如此離譜,還害了那許多百姓。她的姨母,她的表兄,她的丈夫,郭氏一族,阮氏一族,她為他們報了仇,卻沒有面目去見他們。

阮眉娘怔在當場,手中的幾塊玉佩在地上砸了個粉碎。這個郭氏,向來心氣極高,竟會這麼了結了她自己的性命,實在不可思議。她看著被嚇呆的趙元永,一把將他摟入懷中︰「別怕,你婆婆,是不願意連累你們才——」

趙元永拼命搖頭,正要哇地一聲哭出來,卻被阮玉郎一掌劈暈了過去。

阮眉娘顧不得暈過去的趙元永,將他塞入燕素懷里,一把扶住阮玉郎。

阮玉郎面色鐵青,繼而轉為蒼白,終于一口鮮血再也壓不下去,悉數吐在了阮婆婆胸口。兩人的鮮血交織相融在了一起。

「走。」阮玉郎推開阮眉娘,站起了身︰「來人,搬開這張床。」

他一把將趙元永抱了起來︰「燕素,將婆婆背上。我送她回瓏萃閣去。」

燕素斂目垂首︰「是,郎君。」

藤床被輕輕挪至一旁,露出了地道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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