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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8.第二百九十八章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不好了,翁翁,胡大哥打死人了。」小娘子慌得不行,看著倒在自己腳邊的泥人,黃土上還有他吐出來的一灘血。

報官?還是不報官?

給了趙栩一悶棍的是半途回村的矮壯年輕村漢,見狀握緊了手中的鋤頭,喃喃道︰「死了?打死賊要賠命嗎?不是說他是賊嗎?」

賊?不是賊?

小娘子丟下手中的鞭子,更心慌了︰「他——他是賊嗎?」

老漢一听瞪圓了眼︰「不是你喊抓賊的嗎?」

另一個小娘子伸腳踢了踢趙栩,見他一動也不動,回過神想了想,小聲嘀咕起來︰「阿芳,他好像沒有要搶要偷什麼。他——好像是在朝我們笑,會不會只是來問路的?」她們只是被他的樣子嚇到了。

老漢見孫女啞口無言,氣得直跺腳,看看四周無人,趕緊蹲探了探趙栩的鼻息︰「還有氣,沒死,快點抬進去。」

幾個人手忙腳亂地把趙栩抬進院子里樹下的籐床上,見他赤著腳,渾身黃泥,腳上全是細碎傷口,身上被泥漿糊滿的衣裳古里古怪的,也不知道如何解開。自覺得魯莽闖禍的胡大郎跑去井邊提了一桶水,朝趙栩身上臉上潑了下去。

趙栩昏沉沉中只覺得一陣清涼,蹙了蹙眉,卻連睜開眼的力氣也沒有,嘴唇翕了翕。

清水沖洗去他臉上泥漿,身上的金絲護甲在日頭下閃閃發光。他身邊圍著的四個人面面相覷。

「天底下有這麼好看的賊麼?」

「沒有。長這麼好看還用做賊嗎?」胡大郎雖是莊稼漢,倒也明白。

「看起來還是個有錢人家的郎君。」

「很很很有錢吧,這衣裳是不是金子做的?」阿芳眼淚快掉出來了,伸手戳了戳那閃得她眼花的金甲,她這是險些害死了一個這麼好看還這麼有錢的郎君?

「看起來掉進黃河里了,會不會是被謀財害命的可憐人?」

「不是說請了部曲護衛,見財起了歹心也是常有的事?」

兩個小娘子常去縣里瓦舍看戲,立刻你一句我一句議論起來。

胡大郎 地丟下水桶︰「我去縣里請大夫去!再去縣衙認罪,人是我打傷的,我認。」

趙栩耳中嗡嗡響,那「縣衙」二字入耳,雷鳴一般。他竭力睜開眼,太陽血紅血紅,面前人影模糊,但他覺察不到敵意。

「別去——」趙栩手指動了動。

周遭靜了一靜,老漢大喜︰「說話了。」

「說別去。」

「會不會害他的人就在縣里?」

兩個小娘子腦中浮現出許多出戲本子,大膽假設起來︰這位郎君一看氣度不凡,雖然剛才很像賊,還把金子穿在身上,雖然很招賊。也許得罪了哪位有權有勢的大官,才被迫跳河求生。那種有權有勢的人通常勾結官府,官官相護,如果去縣里,說不定就是把肥羊有送入了狼窩。

耳邊紛紛雜雜,趙栩手指在籐床上點了點︰「別——」他再也無力開口,又暈厥了過去。

***

西京宮城廣壽殿,昔日德宗巡幸視朝之地,此時擠滿了西京文武官員,左上首是西京留守岐王,隨後是翰林學士院大學士,宣和殿大學士孟存。右上首站著禁軍都指揮使嚴肅正。

趙棣跪伏于階下,正泣涕交加,顫聲訴說京中中元節後發生的種種。

「妖女孟妧,迷惑太後,勾結外敵暗中陷六弟于死地,假借六弟監國之權,挾幼帝而令天下,干涉二府軍政國事,甚至動輒擾京師十萬民眾,禍國亂政可比武後。蘇相先前不知其陰謀詭計,對其深信不疑,如今後悔莫及,才暗中讓臣趕來西京稟告娘娘。可憐十五弟口不能言,無人可依,還請娘娘顧憐大趙江山天下萬民,扶大廈于將傾,清君側,鏟除妖女孟氏,恢復趙氏清明。」

趙棣以額撞地,又從懷中取出書信呈上︰「蘇相有信,臣代蘇相向娘娘告罪。朝中眾臣都盼著娘娘返京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文武官員紛紛側目看向孟存。

孟存急忙上前兩步,行禮道︰「娘娘,孟氏乃臣的親佷女,自幼心智魯鈍,三歲尚不能言,直至出痘後才蒙神佛庇佑開了竅,七歲便考入孟氏族學女學乙班,更憑捶丸技名震京師。燕王殿下、陳太初均傾心于她,可見她聰慧多智出類拔萃。又怎會是妖女?臣听聞五皇子之妾侍張氏,乃蘇相的外甥女,也是鄙佷女的女學同窗,因小女之因素日有些嫌隙,但殿下何至于要給她安上禍國殃民之罪?我翰林巷孟氏一族雖不顯于天下,卻也不能生受這盆髒水,還請娘娘、岐王殿下明鑒。」

御座上空無一人,臨時掛起的珠簾後,太皇太後正凝神傾听,眉頭緊皺。

六娘在簾後捧著太皇太後的一應玉冊金寶,眼楮火辣辣地痛,若無爹爹據理力爭,以太皇太後憎恨趙栩的心思,只怕會听從趙棣所言,即便她如今不能號令群臣,宗室卻深受她影響。趙棣身為皇子,竟如此惡毒地陷害九娘,毀她聲譽,實在卑鄙下流無恥之極。她微微抬起眼皮,鄙夷地掃了簾外階下一眼。

「傳張氏。」太皇太後看完趙棣呈上的蘇瞻手筆,暗啞的聲音越發嚴厲緊繃。

禁軍都指揮使嚴肅正的目光很嚴肅,落在了孟存的身上。

張蕊珠禮儀無懈可擊,聲音甜美︰「妾身自幼蒙大理寺少卿張理少收養,所幸被母舅尋親歸于百家巷蘇府,不忍心眼見養父與舅舅遭妖人蒙騙,日後史書該如何記載為國盡忠一輩子的兩位長輩,妾身日夜憂心。那真正的孟氏九娘只怕早已于出痘時魂飛九天,如今不知是何方妖魔佔用她軀體。妾身記得熙寧年間也有一位娘子被妖魂佔據了身子,說出種種聳人听聞之事,還言大趙將亡,後被太常寺焚火滅之。敢問孟大學士,孟家老供奉的錢婆婆精通易經,數次為孟氏九娘測算後,得出什麼卦?作何解?」

太皇太後擱在扶手上的手猛然一震。

六娘的心別別亂跳。

孟存深深看著張蕊珠,終于垂首道︰「無。」

張蕊珠柔聲問︰「無卦象抑或是有卦無解?」

「俱無。」孟存的聲音越發低了。

張蕊珠跪地叩首,不再出聲。殿上靜悄悄可聞針落,猛然轟地炸了開來,文武官紛紛交頭接耳。

六娘只听見自己粗重的呼吸聲,有一把火從心頭燒了起來,眼楮也朦朦朧朧模糊了。

張蕊珠怎麼可能知道她都不知道的事情!她不知道,四娘七娘定然也不知道。婆婆雖然以往皆听命于太皇太後,可是她老人家決定舍棄京師南下蘇州,又怎麼會將這樣的家事秘事告訴張蕊珠這樣的外人。

一絲可怕的念頭慢慢浮現。六娘垂眸,竭力穩定著手中的玉盤,里面的金寶有點滑偏了。

太皇太後的目光掃過身側的六娘,又回到簾外。

向來低調少開口的岐王忽然揚聲道︰「臣亦有幾句話要說,神鬼之說,可信,也不可盡信。張氏所言,並無實據,臣和孟氏略有交談,此姝雖容色過人,胸有丘壑,實無妖魔之態。何況錢女史出身司天世家,若有不妥,早就會稟告朝廷,何須等到今日由張娘子來揭發?請娘娘三思,事關人命和聲名,孟氏一族歷來乃清流士林楷模,深得聖寵,如此妄斷,只怕難以服眾。何況六郎鐘情孟氏,臣也有所聞,在中京六郎親口說過孟氏乃先帝賜婚的燕王妃——」

岐王抬起頭看向簾後,嘆道︰「國難當頭,內憂外患。臣以為五郎留在娘娘身邊侍奉並無不妥,但孟氏一事,還是等擊退高麗女真西夏等強敵後,留待六郎回京後,由禮部太常寺司天監再一同判斷。」

孟存感激地抱拳道︰「多謝岐王殿下!」簾後六娘微微轉了轉眼珠,忍住眼中酸澀,不敢失儀落淚。

太皇太後半晌後才道︰「孟家是孟家,孟氏是孟氏。」這兩句話說得很吃力,但清清楚楚。殿上也逐漸平靜下來。

都指揮使嚴肅上前兩步,沉聲道︰「娘娘,岐王殿下,下官適才安頓好河東路勤王禁軍先鋒官顧懷山,也有一事極蹊蹺,下官不敢擅自做主,請娘娘和殿下听顧懷山之言後再行決斷。」

「傳。」

河東路勤王禁軍先鋒官顧懷山一進大殿,急急走了幾步,跪于階下問安,便放聲大哭起來,震得眾人耳中嗡嗡響。

「下官及河東河北路四萬將士蒙此不白之冤,無處可訴!臣一條命何足惜?顧懷山願就此引頭受刑,嚴指揮使只管帶上顧某的頭顱去京中復命。只是請娘娘施堯舜之德,放臣麾下赤膽忠心的將士們一條生路。」顧懷山大聲喊道︰「他們都是大趙禁軍,是大趙子民,一心捍衛陛下和娘娘,保家衛國的忠勇之士,怎能平白成了叛軍!」

「顧將軍何出此言?」岐王皺眉喝道。

顧懷山滿臉絡腮胡子上沾滿涕淚,從懷里取出一張檄文呈上,頭叩得砰砰響︰「燕王殿下于宜川壺口瀑布遇害,朝廷不懷疑永興軍路,卻憑那完顏似的一面之詞,誣陷在我河東路禁軍身上。可憐我河東路兒郎們奉陛下旨意勤王,卻成了謀害燕王圖謀不軌的叛軍。娘娘,殿下,臣斗膽諫言,這朝中有人居心叵測,娘娘不可不防!」

檄文送到珠簾後,不多時,殿上眾臣皆听到砰的脆響,什麼物事砸碎在地上。

***

翌日一早,西京洛陽便宣示了太皇太後高氏的懿旨及清君側靖國難的檄文。燕王壺口遇難,幼帝于深宮中被毒害,向太後軟弱無能。妖人假借燕王之名把持朝政,分裂大趙,禍國殃民。今有宰執蘇瞻手書求援,經宗室共商,國難之下,改立先帝五子趙棣為新帝,奉先帝十五子趙梣為太上皇。河東路河北路四萬禁軍,連同西京洛陽的守城禁軍,共五萬人奔赴汴京。望汴京文武朝臣,各路勤王之師追隨趙氏宗室,匡扶新帝,救出太上皇,收復國土,驅逐達虜。

「今立先帝五子趙棣為帝,傳承國祚,召臣民歸心,共抗國難。」九娘將信輕輕送到蘇瞻面前︰「蘇相手書求援?如今趙棣做了偽帝,蘇相是不是才明白你的好外甥女的謀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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