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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9.第二百八十九章

第二百八十九章

「晚詞?」九娘輕聲喚道,目光越過她的肩膀,看向院子中的那棵樹。

那不是昔日她窗外高大的合歡樹,樹下也沒有站著璧人一雙。這棵樹旁的葡萄架下,曾經是阿昉幼時大聲背書的地方。葡萄熟了的時候,若他背得好,蘇瞻會隨手摘下一串擱在阿昉兩個總角之間。如今葡萄已沉沉壘壘高高低低墜著,葡萄架下卻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晚詞抬起頭,她方才也驚鴻一瞥到這個少女的絕世姿容,卻沒想到近在眼前時一身男裝打扮依然奪人心魄,竟令她有些透不過氣來。

幾十年前,她和晚詩還是總角女童,頭一回拜見阮玉郎,也有這種呼吸都驟停的震撼。

「你隨我去那棵樹下說幾句話吧。」九娘淡淡道︰「我看那葡萄好像生病了呢。」

晚詞一震,喃喃地看向九娘,十多歲的少女深深看入她眼中,面露憂色,帶有蒼茫暮色。

葡萄好像生病了。如此耳熟。葡萄不是人,怎麼會生病呢?

晚詞身不由己地跟著九娘下了台階。蘇昉要跟上去,被孟在伸手攔住。孟在轉頭看了看被關上的書房門,輕輕搖了搖頭。

九娘伸出手,輕輕踫了踫翠綠葡萄的底端,再伸長手卻夠不著葉子。前世倒是抬手就可以翻開疊得密密的葡萄葉,連個小杌子也不用踩。

晚詞見她動作,一層雞皮疙瘩從雙臂外側蔓延開來。

「你那幾片竹葉繡得真好,大郎一直收著那個書包。」九娘停下腳柔聲道。

晚詞嗓子一緊,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雙腿發軟。

「你和晚詞也太小心了些,十七娘熬的藥你們也不放心?」九娘苦笑著說起自己曾打趣過她們的話,轉頭望向面無人色的晚詞︰「你們其實幫了她的忙,為何最後卻是你們吃了這許多苦?」

晚詞失聲想叫喊,簌簌發抖,踉蹌著退了兩步,扶住葡萄架邊上的撐柱,兩眼直冒金星,想辯解幾句,卻開不了口。

郎君只是讓她們取出娘子的手札,他說自有法子讓娘子病上一病,就此歇了那些籌謀之心。她和晚詩從來沒想過要害娘子。九娘子是她和晚詩陪著長大的,她們喜愛她欽佩她尊重她,更心疼她。九娘子意外病逝,她和晚詩疑心是王瓔動的手腳。可郎君震怒于她們未能護住九娘子。她們要同蘇瞻說,當夜卻被陷害為偷盜主家之奴婢,判為賤籍。

「你還听命于阮玉郎麼?」九娘柔聲問道。

一臉驚駭的晚詞下意識搖搖頭︰「沒有!」她和晚詩早就是棄子,無處可去。可她想說她們沒有要害她,更沒有幫過王瓔。

九娘凝視著她︰「你們待我一直很好,沒有害過我是不是?」

晚詞淚如泉涌,深深跪拜下去。

蘇昉負手站在廊下,薄唇緊抿。阿妧定是在和晚詞說娘親在天之靈一事了。

「晚詞你既回到這里,可願意幫我護著阿昉?」九娘伸手扶起晚詞。

晚詞一怔,拼命點頭,顫聲道︰「張娘子她——並不信我。」張蕊珠以往並不知道她的來歷,入了蘇府才听蘇老夫人說起,便總帶著她露面,無非要引起蘇瞻懷念亡妻之心,私下卻甚是提防她。

九娘柔聲道︰「她有什麼動靜,你早些告訴阿昉吧。」她看向打開的書房門。

蘇瞻恢復了無悲無喜的淡然神情,只多看了晚詞兩眼,便親自將她們送回翠微堂,和魏氏又說起早間樞密院收到急報,陳青率領西軍在熙州已擊退西夏回鶻聯軍三十里,讓她安心。

送走孟在魏氏九娘一行人,蘇瞻和蘇昉回轉書房,半途卻遇到折返來尋蘇昉的晚詞。

晚詞給他們道了萬福。蘇瞻皺眉道︰「蕊珠原先不知你是伺候阿昉娘親的舊人,張子厚竟說你是阮玉郎的人,實在荒謬無稽。既然回府里了,你就安心服侍蕊珠吧。方才九娘同你說什麼了?」

晚詞抬起頭,又看了一眼蘇昉,低頭回稟︰「九娘子問起奴先夫人的事,還說——葡萄病了。」郎君應該記得這句話吧,他認出她沒有?

蘇瞻看向不遠處的葡萄架,皺起了眉。孟妧這般無孔不入,真是心機細密。

***

延州以北二百里不到的青澗城,是朝廷為表彰種世衡在永興軍路抗擊西夏之功而賜名的。趙栩一行抵達青澗城時,種麟親自出迎。

青澗城里一片忙亂,不少年邁之人帶著婦孺正在清理大道上的牛糞馬糞。臭味飄來,種麟撓了撓頭︰「早上接到軍令祭旗了。大軍以在城東待命。」

趙栩笑道︰「種家軍疾如風快如電,名不虛傳。」

種麟嘆道︰「自從三路大軍在蘭州遭伏,應朝廷急令,我爹領了兩萬人去了熙州,如今能給殿下所用之人,不足一萬。還多為老兵——」

趙栩早有準備,昂首大笑起來︰「正好,他們經驗豐富,不畏流血,且家中已有子孫,後繼有人。種家軍六十歲老兵尚能服役五年,種將軍為何嘆氣?」

種麟眼中爆出神采點點,也大喝一聲︰「末將錯了,種家軍誓死不退,任憑殿下差遣!」

眾人策馬至城東大營。高似禁不住皺起眉頭,種麟所說的老兵,也未必太老了一些。本以為是三十五歲左右的老兵,可眼見的大都是年過半百,須發皆白的也不少,只怕這些年多在屯田,不少軍士身上的步人甲肚腩處隆起如有孕婦人。這些老兵,行軍都難,何談對戰?

趙栩卻下了馬換乘輪椅,面帶微笑,神色如常,于眾軍大帳之中,接過朝廷使者手中虎符,向京城方向躬身謝恩。他接過花名冊,點完將後,听各營將領稟報軍務和征伐決心,便朗聲頒布軍令。

「傳本王將令︰六十歲有意留守青澗城的軍士當即返城,無需隨軍。不罪不罰。」

將領們互相看看,轟然領命。

「一應將士能開一石二斗弓者隨軍。不能者不罪,即刻返城。」趙栩環視眾人,依然面色如常。

這一走一選,恐怕只剩三千人了。種麟心中擔憂,臉上不顯。

「能開一石五斗弓者,來中軍帳前試箭,六箭四中者留下。」趙栩沉聲發出第三道軍令。

臨近黃昏時,中軍大營四周站了兩千四百余人,不乏四十多歲的軍士,面上均流露出自豪的神情。

「殿下,只帶兩千多人,會不會太少了?」種麟撓撓頭。其他人雖不如他們驍勇,卻也歷經沙場,遠勝廂軍和義勇。

趙栩接過墨跡未干的新花名冊︰「兵在于精。這兩千四百余人,卸下重騎戎裝,改著便服,每人需帶足三日干糧,必須要有肉。」他抬起頭環視眾將︰「可用軍馬有多少?」

種麟吸了口氣︰「健壯軍馬能日行四百的,應有一千匹不到。」這些還大多是契丹馬和夏馬。

「選九百匹,這兩千四百人中六箭中五以上者,計四百一十二人,每人配兩匹馬,戌正時分隨我出發。余者步兵無需等待糧草,無需著步人甲,由你統領,按此線路,每日卯時行軍,酉時歇息,無需輜重支援,可日行百里。剩余近百匹馬均裝載重弩,抵達西京听候軍令。」趙栩從成墨手中接過行軍圖,遞給種麟。

帳里眾將面面相覷,聞所未聞。日常步軍行軍三十里一日,四十里已經是極限,如何能不要糧草輜重?連盔甲都不穿怎麼打仗……

種麟展開手中長卷,眨了眨眼,仔細看了又看,難掩心中激動,猛然抬頭道︰「殿下——我大趙百萬禁軍如能這般行軍,天下無敵!」

趙栩唇角微勾︰「先帝英明,三年前允本王所奏,暗中部署,如今西北這兩條路一萬人行軍,人馬均無需擔憂糧草、盔甲和兵器。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望種將軍你早日到西京和本王會合。」

種麟放聲領命。他深知事關重大,國之機密,小心翼翼地收起行軍圖,對趙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怎樣的天縱之才,方有這樣的奇思妙想。若能在大趙版圖內都建立起這等兵營中轉站,何愁西戎北狄。

****

陳太初已抵達登州多日。登州將領知曉他的來歷,待他十分客氣,每日短短兩個時辰的出海和演武,也邀請陳太初同行,起初想看中原少年郎不擅水性暈船的丑態,卻不料陳太初幼時在孟家的明鏡湖里練出一身好水性,無論是載兵用的馬船,還是巡海用的海舶都如履平地。短短幾日里,差不多把登州水師的近兩百余艘船都模了個透。

登州和明州、福州是大趙三大官船制造地,所造船只,體量巨大,品種也多,暖船、淺底屋子船、騰淺船、雙桅多槳船,還有特為膠州灣配備的破冰船。但比起元豐年間明州特制的萬斛之船「凌虛安濟志遠」號和「靈飛順濟」號,還是小了許多。

樞密院的虎符和將令到的時候,還有一把尚方寶劍。陳太初拔出劍仔細看了看,才想起來趙栩北上隨身攜帶的那把尚方寶劍,是先帝所賜,而自己手上的,卻是幼帝趙梣賜的。登州眾將一批批上前拜見京東淮南四路的「東軍大元帥」。

陳太初一貫溫和的面容上籠罩了薄薄寒霜︰「陳某蒙陛下信任,奉朝廷軍令,統領京東兩路淮南兩路,還望各位將軍鼎力相助,若有違軍令者,無論是陽違還是陰違,陳某手中尚方寶劍不認人。」

眾將高聲應是︰「末將得令——!」

自陳太初接受東四路水陸大軍,膠州灣和黃海海面上船只如梭,水師卯時練一個時辰,酉時練一個時辰,到了亥正,還要練一個時辰。巡航的海舶則被分成六班,每兩個時辰交班,日夜不斷。頭一日眾水師將士苦不堪言,見陳太初身先士卒往返各船各營寨之間毫不停歇,連多槳船的劃槳人數都進行了調整,第二日怨聲便歇了許多。

到了七月十四這日,正午的膠州灣海面上,對面金國蘇州港密密麻麻駛來了六百余艘戰艦。登州海域巡航的海舶上的水師斥候,爬到桅桿上手持千里鏡看了又看,肯定確定以及一定是重兵無故來犯,立刻飛速返回登州水師大營稟報。

正在雙桅多漿船上布置神臂弩的陳太初,得報後並不驚訝,沉聲道︰「擂鼓升帳——」

既來之則戰之。

水師大營的帥營之後,十余只飛奴振翅高飛遠去。京東路的急腳遞也火速沿著官道往汴京傳送金國水師來犯的軍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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