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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沒來,過去約會時見面的那家清吧居然還在,招牌雖然換了新的,但內里的格局還是他們熟悉的樣子,顯得有一點點陳舊。

清吧人不多,兩人找到位子坐下來,高薇回頭看了看身後,笑道︰「這里以前還有我們的照片和便利貼,現在都沒了。」

要說沒變化也不對,其實還是有的,曾經熱鬧又粗糙的照片牆已經換成了復古優雅的磚牆,掛上了抽象裝飾畫,就像年輕的孩子遲早有一天穿上大人的衣服,氣質終歸跟以前不大一樣。

駱敬之只點了酒,高薇加了兩份小食,勸他道︰「總要吃點東西,你這樣飲食不規律,腸胃要出問題的,虧你自己還是醫生。」

她語調里小小的嬌嗔也是駱敬之最熟悉的。他看她一眼︰「胃不好的人是你,這幾年有沒有好一點?」

「原來你還記得啊?」她露出安慰的笑,「所以我才不干傳統的外科了,專攻生殖遺傳這一塊,不用動不動站大半天手術,這幾年身體倒是挺好的。」

酒端上來,她跟他踫杯︰「這回的糾紛能夠這麼快平息,多虧你幫忙。謝謝的話說多了顯得生分,我就先干為敬吧。」

她酒量不好,很容易喝醉,現在卻也擺出海量的姿態,或許是真的高興。駱敬之的神思隨著水晶杯里的紅色葡萄酒輕輕晃動,先前那些煩悶和悵惘也悄悄淡了。

他這時意識到手機沒帶在身上,擰著眉上上下下翻找。

高薇問︰「怎麼了,手機不見了?」

「嗯,應該是丟在車上了。」

「急著用嗎?你今天值二線班?」

駱敬之搖頭,但即使不值班,他也得隨時保持手機暢通,怕長安有事要找他。

「那你去拿吧,我在這兒等你。」

駱敬之說不用,料想今天長安也不會打給他。昨晚鬧成那樣,即使是他自己,現在面對她也不知該說什麼。

高薇笑了笑︰「你是不是跟長安吵架了?不會是因為我昨天多嘴提到她來醫院做檢查的事吧?」

「跟你沒關系,是我跟她之間的問題。」

「我明白,現在很多夫妻都這樣。其實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駱敬之古怪地抬眼瞧她︰「你也覺得是我不能生小孩?」

「那你的顧慮是什麼?難道是因為你太太的病?」

他默認了,又隔了半晌才說︰「就算她的病不會遺傳,她也照顧不了孩子。我太累了,孩子夾在我們中間,從小就不會快樂。」

「既然這樣,為什麼不考慮離婚?」

駱敬之心頭因這句話而猛烈震動。其實怎麼會沒考慮過,更卑鄙的方式他都考慮過的,只是這話從高薇嘴里說出來,意義又完全不同。

見他不說話,高薇又笑笑︰「是了,我怎麼忘了,她爸爸是你的恩師,這麼做太沒義氣了。听說他現在身體不太好,嚴重嗎?」

「肝癌,已經沒有辦法手術,只能維持。」

「怎麼會……我回國後在電視上看到他的采訪,還很精神。」

「病來如山倒,發現的時候就已經太晚了。」

「那長安一定很難過,她爸媽好像很疼她的。」

「她暫時還不知道。」

高薇端起酒杯︰「有時候我真羨慕她,你們把她保護得太好了。」

從酒吧出來,已經過了晚上九點。兩人到旁邊停車場去取車,駱敬之看到手機上有七八個未接來電,都是長安的手機打來的,眉心高攏,又顧及高薇在旁邊,沒有立馬回撥過去,對她說︰「先上車吧,我送你回去。」

高薇搖頭︰「我住的近,前面轉個彎就到了,我走回去就行。是不是你家里人找你了?你快回去吧,喝了酒別開車,等不及代駕過來就先打個車走吧,車就停這兒。信得過我的話,我明天上班的時候把車給你開到醫院去。」

這樣最好,他把車鑰匙給她︰「那就麻煩你了,真是對不住,本來應該送你回去的。」

只是他心里有點焦慮,總覺得長安是有什麼事,他必須得趕回去。

「跟我還客氣什麼。」高薇醉了,笑嘻嘻地從他手里抽走了鑰匙,又快步沖到馬路中間去幫他攔出租車。

「薇薇,小心!」

刺耳的喇叭聲在耳邊炸開,夜間疾駛的車輛從高薇身前呼嘯而過,幾乎將她肩上的披肩都隨風卷走。幸好駱敬之沖出來拉住她,再慢一步,她整個人說不定都要被卷到車輪子底下去了。

驚魂未定的兩個人站在路邊,雖然姿勢尷尬,卻切切實實相擁在一起。

高薇從他懷里仰起頭來,怔怔問他︰「你剛才叫我什麼?」

什麼……薇薇嗎?是情急吧,情急之下叫出的昵稱,情急之下伸手拉進懷里的人,原來都是這些年怎麼忘都忘不掉的情難。

「對不起,我只是……」

想要解釋的話卻被堵了回去,高薇猛地攬住他的脖子吻他。她本來就高挑,穿了高跟鞋,幾乎不用踮起腳尖,就能恰到好處地吻他。

女人唇舌間有唇釉和酒精的味道,熟悉卻又陌生。駱敬之一個激靈,酒都醒了大半,手僵硬地搭在她腰上想要推開她,可她卻越發貼上來,緊緊摟住他,不給他一點退路。

這樣的繾綣,曾經也有過。他們都還是實習醫生的時候,分派在不同的科室,難得在後樓梯間里遇到了,他也總是這樣悄悄地熱情地吻她。

他痛苦地慢慢闔上眼楮,從來沒想過曾經理所當然享有的甜蜜,時過境遷,竟然成了偷來的苦澀。

酒吧街多的是紅男綠女,當街擁抱接吻的也不是沒有,有好事無聊的人路過就忍不住吹口哨起哄,駱敬之這才推開她。

高薇臉色緋紅,眼楮里像有火苗在燃燒,不知是酒精作用還是剛才的吻作祟。她不給駱敬之反應的時間,退後一步,說︰「那……你路上當心點,我先回去了。」

她手里還握著他的車鑰匙,過了馬路,還在對面朝他揮了揮手。

駱敬之扶住額頭,唇上的溫度還在,頭腦卻已經在夜風中冷靜下來了。剛才一念之間那種不知身處何時何地的糊涂和想要不管不顧的狂熱,此刻都像被冷水澆滅的篝火,只余下灰燼。

大概是因為那些好事者尖利的口哨聲,讓他想起自己已婚的身份。

畢竟他還是人家的丈夫,他的太太叫殷長安。

長安……他這才回撥手機上的號碼,響了幾聲之後,接听的卻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告訴他長安進了醫院。

駱敬之趕到醫院的時候,早已過了探視的時間,病房里除了病床上的長安,就只有齊妍在。

「怎麼回事,她好好的怎麼會進了醫院?」

「我也不知道,這個問題好像應該問你才對。」齊妍難得對人這麼冷淡,「太太貧血昏倒了,做丈夫的最後一個才知道,好像怎麼都說不過去。」

「齊妍……」

「是,你忙嘛,也是情有可原的。反正你們夫妻之間的事,長安不怪你,其他人也不好說什麼。你好好照顧她吧,再想想怎麼瞞過她爸媽那邊,我沒通知他們。」

齊妍拎起包匆匆離開了,再不走,她怕自己忍不住跟這位老同學翻臉。

長安後半夜才醒,掙扎著想坐起來去拿床頭的水杯。閉眼坐在旁邊沙發上的駱敬之立馬也睜開了眼楮,起身道︰「口渴,要喝水?」

她點頭。

他倒了半杯熱水,吹了吹,才遞過去︰「小心燙,慢點喝。」

長安一邊喝,一邊拿眼楮瞟他,喝完了,才輕輕地問︰「你來看我嗎?你明天不上班?」

「要上。」駱敬之聲音有點沙啞,「你病了,先照顧你。」

長安連忙搖頭︰「我不要緊的,你去上班……不,先去睡覺,不然明天起不來床的。」

她看一眼牆上,大概從來沒在半夜這個時間看過表,有點迷瞪︰「三點半了……已經下午了嗎?」

「不是,還沒到早晨。」他去扶她躺下,「你再睡一會兒,我就在這陪你。」

長安听說他陪她,很高興,拉住他,說︰「那你上床來睡吧,我們一人睡一半。」

「不了,病床太窄,睡不下兩個人。」

長安從小在醫院長大,病床哪里有個小機關她都知道,擺弄兩下,就把病床邊的活動欄桿放下去,笑著拍了拍床鋪︰「現在好了,睡得下了。」

駱敬之看著她,半晌都沒動。

「怎麼了,我……我又說錯什麼了嗎?」是不是病床真的不能躺兩個人,所以他生她的氣?

她一直都怕惹駱敬之生氣,他生氣就不理她了,她害怕被他拋下,怕成為他的麻煩。她現在也很怕他生氣,可好像又跟以前不太一樣,因為關聯了疼痛的記憶,這種怕就成了真正的畏懼。

駱敬之也看出了她的畏縮,她竟然會真的怕他這個認知讓他對自己也產生了深深的懷疑和厭棄。

「你知道你自己是怎麼了嗎?」他盡量把聲音放輕,「為什麼會進醫院,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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