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酒精的味道有點蟄人。萊森德爾覺得既想要躲閃,又想要能夠溫柔地抱住她。那樣蜻蜓點水一樣的吻結束,他立即請求道︰「請帶我出去吧,在天亮之前回來就行。」

陸離說︰「外面很冷,即使我願意把我的披風和外套都給你。」

「但是,我不能行走呀。」他帶著明亮而干淨的微笑,說,「倘若我可以,我會想盡辦法去尋找你的。天這麼晚,我連你究竟是不是夢都不知道。倘若這是夢的話,下一次我在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你呢?——如果現在不說的話,我可能會後悔很久的。」

于是那濃黑的眼眸里也沾染上了笑意一般,她拉開披風的寶石鏈子,對他張開手,說道︰「那麼,來吧。我知道有很好玩的地方。」

從現在到天亮大概還有不到四個小時。他們穿過小巷子,抵達地下公共膠囊軌道的車站。

大概是夜實在很深了,這片又是普通的居民區,車站大廳里空蕩蕩的沒有一個要下到更深的軌道入口處的乘客,只有蒼白的燈光和指示牌無聲地散發出信息。

大廳旁邊無人售貨的全時間便利店開著門,陸離帶著他進去買了一套一次性高空作業用的工作服和一雙硬頭工用膠鞋,帶他到衛生間換了出來——寬大的藍色防電材料的連體褲和傻兮兮的大頭鞋穿起來,跟萊森德爾令人覺得夢幻程度的驚人的美貌、抑或是屬于陸離的奢華過度的披風的風格都完全不搭。

但萊森德爾卻對著鏡子里看起來十分新奇的自己笑個不停,陸離也不禁垂下眼微笑起來。然後他們乘上空無一人的膠囊軌道車,特意選了最後一截車廂坐下。

萊森德爾興奮地從後窗的玻璃看去,一點點燈光飛速地遠去。——但這景象好像讓他的情緒有一點低落,不安地看了一眼陸離,小聲貼近她的耳朵邊說,「我能和你拉著手嗎?」

判定著這是多麼幼稚的一種行為,陸離還是向他伸出了手。

只是這樣就覺得無比快樂一樣,湛藍的眼眸顯得澄澈明亮,緊緊抿著唇壓抑著要過分溢出的笑意,與她十指相交地牽住手。那樣很安靜的空氣里,一時間只能听到機械運動的啞質的金屬音。

很快他們就到達了目的地,出了車站,經過一家仍然在營業的唱片店,在低矮的旅館之類的建築里走過一段,就能看到空空蕩蕩的、只開了數十盞街燈的海岸,粼粼的波光映著月色晃蕩著次第鋪展向遠處。

他們在沙灘上離水邊很近的位置上坐下來,一時無言。背後隱約傳來悠閑的音樂聲,飄蕩在透明的空氣里。從這里能很清晰地看到幾千米外就是空港,飛行船著陸冷卻或起飛的引擎聲轟鳴,銀色的發射制動塔上開著警示方向的大燈,在天空中照出一道道光柱。

街燈的燈光照在海面上,變成帶狀的光,好像橙黃色的絲綢,飄飄搖搖被系在岸邊。萊森德爾抱著膝蓋,凝視了一會兒海面,忽然就著身後的唱片店的歌聲,輕輕地和著哼起歌來。

過了一會兒,他有一點沮喪地說︰「我不知道跟你說什麼才好。見不著你的時候,我總是有好多話想講給你,可是你離我這麼近,我卻什麼都想不到。」

陸離說︰「你的聲音很好听。而且,我能和你待在一起,就已經足夠開心了。無論你說不說話、說什麼,我都會很樂意听的。」

他于是又把半張臉埋在胳膊里笑了起來,突然說道︰「你能不能抱抱我?」

陸離雖然不解,但還是溫柔地將他抱到懷里。然後少年忽然用力地攬住她,將她壓得向後倒去,趴在她身上大笑,——親吻她,聲音含糊地說︰「……騙你的,這次是想要親你。」

「我每重新看你一眼,就覺得很喜歡你。」萊森德爾說,「如果夜晚不會變亮就好了。」

他真好看,眼眸里含著滿天璀璨的星光一樣明亮又澄澈,金色的頭發純淨,嘴唇的形狀可愛極了,在唇角處天生地有點微微上翹,叫人見了就忍不住想親一親他。

陸離感覺到自己的腺體開始發燙,信息素並不能像往常一樣能夠順暢地被抑制。大概是夜色與酒精的錯,她感覺到自己感受到來自于萊森德爾的信息素的刺激,無可控制地起了反應。

奇妙,非常奇妙的體驗。她閉了一下眼楮,調整呼吸,從沙灘上坐了起來,用力地掐著自己以抑制本能**。Alpha信息素的大量分泌造成她心里充滿了某種很有攻擊性的情緒、暴虐的情緒,想要見到眼前的這美貌脆弱的少年哭泣著哀求她,想要命令他享受痛苦,想要逼迫他說出骯髒污穢的亂語——

——這不是她喜歡的狀況,這是她的情緒在掌控她而不是她在享受情緒。現在她好像被情緒操控了一樣,只覺得身體發熱,渴求擁抱與激烈的親吻。

她隱約地听到萊森德爾的聲音,帶著一點不好意思和笑意。

「是因為我嗎?讓你變成這樣子。」

還不能讓他出現明顯的被標記的信號,這樣只會對他們日後再次見面造成阻礙。陸離強迫自己正常思考,重新梳理了一遍自己的思維——主要的目標是確立更穩定的值得信任的秘密關系,來換取他的信息提供。這麼重復了一次,她勉強理智地保持著很淺淡的笑容說道︰「乖孩子,離我遠一點。」

但是萊森德爾這一次並沒有听她的話。他躲開視線,紅著臉,低聲問道︰「……我可以踫你嗎?請教教我,怎麼才能讓你開心……好不好?」

——然後,少年微涼的手指探進了她的衣服里。

**

天色微微明亮,陸離沿著路慢悠悠地走了一陣子,忽然听到一陣口琴聲。

她抬起頭,看到路邊的街心公園的噴水池旁邊站著個青年,吹著輕巧歡快的節奏。他穿著紅色瓖邊的白色主調的燕尾服上衣,配上燈籠褲,穿著髒兮兮的皮鞋,兩雙襪子一雙是橙紅色的、一雙是檸檬黃色的,戴著白色的魔術師禮帽。

吹著口琴的人終結了一曲,活潑地摘下帽子鞠了個躬,抬起頭來——正是那天在圖書館見到的那個AI,水紅色的眼眸靈動地盯著她看,笑嘻嘻地說,「我可是等了您一晚了,小姐!不過等待是值得的;多麼美好的夜晚!美好的清晨!美好的愛情!以及更加美好的我們的再次相遇!您呀——小姐,請不要吝嗇對一個流浪漢的施舍吧。來吧,給危難中的您忠誠的僕人一點獎賞如何?」

陸離面無表情︰「你不怕被檢測出是違規AI設備銷毀嗎——我原以為你已經被銷毀了。」

他現在完全看不出來能量不足的樣子,投影的衣服很凝實。看起來他每變換一個外貌,就會換一套說話方式,而這次是夸張的街頭藝人的腔調——「冷淡!無情!而且失禮!您怎麼能這樣說呢?」

他夸張地深深嘆了一口氣,一邊搖頭一邊哀嘆,「AI?不不不,我可不是AI。我只是被判定為AI而已——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有誰會想到,全機械的構造里灌入的是人類的大腦呢?」

「我不能判斷你的話是否真實。」陸離說,「至少現在,我認為你只是自我意識過剩的AI。」

他可憐兮兮地抹著不存在的眼淚,「您真是無情——您忘了我是一個多麼好的服務者了嗎?而且現在我已經是全宇宙獨一無二的型號了。您施舍我點兒能量吧,我得跑得更遠一點兒。萬一我在離開的飛行船上突然斷電,您就再也見不到我這樣見過這麼多年的歷史的好AI啦。」

「這麼多年」這個詞成功地吸引了陸離的注意力。她現在還不足以能夠藏起來一個來歷不明的人,但是對方提出的交換條件對她來說非常有利。顯然,這是一個可以向他詢問一些問題的暗示。

但她沒有直接提問,而是先繞了個不痛不癢的話題。「剛才你承認了自己就是個AI。」

听她這麼說,他立刻擺出一臉可憐兮兮的表情,唉聲嘆氣︰「您看,我認知里自己的的確確就是個研究AI的人類,不過中間有很多記憶數據都已經不得已清除掉了,現在我就只知道自己是純科技的身體——不過也許我是自己把自己改成這樣子的呢?唉!當時誰會想到誠懇忠實的AI為什麼會被反對甚至大批量銷毀呢?」

陸離忽然說︰「你說謊。」

他這一段話,其實提供了大量的資料,倒也不算是不坦誠。盡管一夜未睡,但她的大腦運轉的速度仍然飛快,調動起最近搜集的資料和之前的見聞,她大概有了對這個AI的身份的猜測。雖說還不能完全確定,但為了獲取更多有力立場,她假意肯定地判斷了出來,「我知道你是誰了。科迪安•瓦爾德斯坦先生,資料顯示你在被判決死刑後自殺而亡,原來結果是靠AI的身體逃月兌了嗎?」

制造出了第一批違反三大定律的戰爭用AI的科學家科迪安•瓦爾德斯坦。對他的審判經過了長達三年的辯論,當時引起了社會熱議,期間他一直被軟禁在自宅。被判決處刑後當天,人們就發現他自殺了。

如果他是為了逃命,而在不得已間把自己的思維灌輸進一個情趣玩具的內核里——那他實在是一個很有趣的人。

只有思維沒有變的人還是原本的那個人嗎?況且看樣子他已經完全失去了原本的人格。陸離暫時拋開這些問題,忽然饒有興味地想到這個AI大概就是瓦爾德斯坦喜歡的口味。

「請不要提那個名字!」街頭藝人扮相的青年比了個「噓」的手勢,「我要怎樣向您解釋?我絕不是AI,也不是那個叫科迪安•瓦爾德斯坦的人類。難道一個自由的靈魂,最重要的不是它的經歷嗎?我只是我而已,現在我什麼名字都沒有。請吧、請吧,您不要再想讓我放出更低的姿態了。我雖然站著,精神上已經匍匐在您的腳下,等待您的詢問了。您想從我這里得到什麼?只要我的記憶儲存里還有,我全部都會告訴您。」

陸離于是散漫地笑了一下,暫時松緩了緊繃的神經,思維回到最初的時間點開始提問︰「那麼,你為什麼會在布洛瓦的圖書館里?」

青年露出尷尬的笑容。「那個……我上一次落魄的時候,靠著一位高貴善良的先生的幫助,得以住在那個圖書館里做檔案整理的工作,由他來供給我精神力做動力源——您看,我也是能做正直的好人的,對吧?只是後來那位先生身上出了點變故,下落不明……我只好清倉了好多耗費能量的記憶儲存塊,鑽到角落里待機了好久——」

「那麼為什麼那天你會醒來?」

街頭藝人嘀嘀咕咕,把口琴在手上轉了一圈,打碎了它的幻影,撓撓頭發說道︰「可能是我的記憶芯片出了問題?您和那位先生的精神力波長很像,我還以為他回來了呢——不過我都已經開機了,能量急劇消耗,再不騙——再不獲取一點兒能量就真的要死掉啦,所以才擅自請求了您的幫助。」

精神力波長一般和血緣密切相關,但他只說了精神力波長很像,卻沒有提到面容的問題——陸離忽然想到了什麼,問他︰「你的視覺系統是出了什麼問題嗎?」

他沮喪地鞠了一躬,「是的,小姐,是的!正如您所說,我的虹膜映射程序有點毛病,面部識別變得很困難,不然也能判斷您和那位先生到底是不是有什麼聯系了。我得找個安靜的星球,琢磨琢磨怎麼修理自己的大小毛病——唉!哀愁。憂郁。困難呀,我的未來——您可一定得給我點兒獎賞,看在我已經這麼坦誠的份兒上。」

陸離說,「最後三個問題,回答我,我會給你需要的精神力。」

她已經判斷出,他所使用的AI載體的機械構造上,原始程序設定是需要通過體-液交換來獲取精神力以啟動能量生成運轉核心的,並且似乎可以儲存相當大量的能源。待在監視嚴密的新都對他來說太過危險,必須備好充足的能量來逃到更遠的地方。但是這種型號的AI,應該並沒有進行幻境誘導的能力的。

看來科迪安•瓦爾德斯坦的人格還存在,給這個AI機體做了很多改造。現在已經沒有了具體的AI研究資料,他謊稱自己更靠近搭載在普通AI上的自由靈魂,一方面是在跟她暗示自己並沒有傷害人類的權限,另一方面是為了獲取她的好感。

「請您說,請您說。」他殷切地道︰「您說,我都會盡力回答的。」

「第一,你能否追述‘那位先生’幫助你的那一段時間?」

「一百七十一年前開始,持續了二十年的關系——我記得十分清楚,值得感激的人!」

也就是說,「那位先生」出事消失的時間正好與舊帝國的傾覆時間重合。

「那麼,你知道有個叫做‘最澄’的僧人嗎。」

「當然!當然,小姐。您真是睿智,竟然能知道這個名字。唉,既然您原本就知道,那麼我也只好告訴您——最澄正是那位先生的侍從。」

陸離的心驟然跳了一下。

「那麼,那位先生是誰?」

他的表情空白了一下,好像運轉了很久,才緩過來,「——沒有權限。真奇怪,怎麼可能?我竟然沒有自己的數據的讀取權限?」

天色很快開始變亮,他忽然反應過來,焦急地跺了一下腳,「哎呀!時間來不及啦,小姐!您不要再逼問我了,來日方長!來日方長!」

他沖過來,亂七八糟地吻住陸離的唇,含糊又急躁地說,「請您伸出舌頭,讓我能……嗯……吮吸您的蜜液……請您……啊……請您給我更多的賞賜……」

這打斷了陸離還在思索的心情,但她暫時拋棄了這種情緒,轉而投入到歡愉的享受中來,同時根據這兩次見面中他的表現,在心里暗暗記下來了自己的判斷︰這個AI精通話術,並且經過了很多改造,根據科迪安•瓦爾德斯坦的習慣改造,很可能擁有攻擊性能力,並且大概不遵守「不傷人」定律——雖然他偽裝得好像十分謙卑。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