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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機關參透 第二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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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後, 孩兒為何名喚如水?」

「《道德經》里講,‘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 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夫唯不爭,故無尤。」

她從未爭過什麼!她這一生,從不曾爭過什麼!除了他, 劉崢!可她爭來的, 卻是這樣的國破家亡!無情無義!

虎毒都不食子啊!她都已經願意用鳳闕來換了!為甚麼?他卻還不肯放過她!

周如水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地奪眶而出, 眼眶頃刻間便已是猩紅如血了。當初有多眷戀愛慕, 如今便有多恨!多悔!卻, 覆水難收……

在外間等著伺候的僕婢們听見哭聲都是一震,登時,也曉得是大事不好了!她們自知失言,全嚇得不敢入門, 只一個帶頭的, 後頭的就都跟著逃遠了去。只有那圓臉女婢最是心善,明明抖得無法自持,卻還是戰戰兢兢地往屋里去,小心翼翼地站在榻邊,顫著幼女敕的聲音試探著問道︰「夫人?」

听見她的聲音,周如水怔了怔,她抿著嘴緩緩轉過臉去, 長睫在火紅的暮色中微微顫動著, 面上淚痕猶在, 眸中更有陰暗的死氣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恨毒。

四目相接,她淡淡地看著那女婢,聲音有點涼,有點死寂,她攏了攏衣衫,突然問︰「你可覺得冷?」

圓臉女婢被她的問話怔得一呆,完全下意識地點頭答道︰「冷,冷……」

聞言,周如水淺淺一笑,那模樣,艷而淒憐,美而狂烈,她淡淡地吩咐道︰「既是冷,便再搬些爐子來,炭火也要燒得再旺些才好。」說著,她的目光在空蕩蕩的室中淡淡一滑,繼續道︰「這屋里也實在太沉寂太空曠了,公子來了定覺不喜,你去喚人,再在屋內掛滿帷幔。」

屋外,陣風吹過,苑中樹木沙沙作響。她們這些調來伺候奴氏的僕婢何時見過她笑?又何時被她理睬過?她又何時這般高貴威嚴過?

可周如水本就是一國帝姬,皇家的貴氣始終還是透在骨子里的。她又本就有著一笑傾城的美,亡國後,她雖早已忘了笑是什麼滋味了,但如今她再笑,哪怕只是皮笑肉不笑的,卻仍是能美得動人心魄又平白的叫人心酸。

圓臉女婢只覺心底打了個突,心中不覺就涌上了一股酸澀來。她半晌才找回心神,忙是連連應是,轉身便退了出去。

旁的僕婢離開了又覺得不妥,悄悄走至門邊便也見著了這一幕,她們只覺得這夫人轉瞬就似換了個人,笑得媚,話音輕,卻是不怒自威,震得她們二話不敢多言,紛紛都跟著圓臉女婢領命做事去了。

晚些時候,公子崢來內院時,便見周如水一反常態,正靜靜坐在銅鏡前徐徐畫眉。那黛眉衡遠,很是好看。

彼時,周如水也透著銅鏡看向身後的公子崢。室中四面已被紫紅厚布遮擋嚴實,滿室紅帳翻飛,公子崢衣冠楚楚的身形在重重帷幔中時隱時現,看不清眉目,卻也算肅殺風流。

周如水只瞟了他一眼,便繼續著手邊的動作。直過了半晌,才忽然慢慢地,極是輕佻地問道︰「這重重帷幔,若隱若現,是否別有一番滋味?」說著,她微微一笑,未等公子崢作答,又繼續自說自話道︰「劉崢,得了鳳闋後,你要做甚?是急著要取中周寶藏麼?」

公子崢隱約察覺到了周如水的不同,他堪堪望著她,毫無波瀾的面上有訝色掠過,但他發跡于俗落,自是更善于隱忍,也比旁人更懂得靜待時機。如今,眼見周如水有了松口的跡象,他心中一突,雖覺得有蹊蹺,更多的卻是喜不勝禁,頷首便道︰ 「自然,有了保障,咱們才能後生無憂。」

「後生無憂麼?吾周有鳳闕,不也是亡了?」周如水諷刺輕笑,如畫的眉目間突就多了幾分淒然,她淡淡地繼續問道︰「即便開啟寶藏會禍害蒼生,你也在所不惜麼?」

因她這話,公子崢雙目微沉,不悅地擰起了眉,他冷冷地道︰「兕子,世上已無周國!周土之亡,也是因你君父昏庸無度!與寶藏無干!」說到這,他又上前一步,沉下了眼,不耐煩的繼續提醒她道︰「兕子,你亦已不是帝姬了,蒼生的生死與你無干。待日後鳳闕歸我所有,亦是與你無干。」

「呵!」周如水嘲諷地笑出了聲來,一用力,手中的石黛便斷成了兩截。聞言,她不屑地揚起了下巴,冷漠地瞪住銅鏡中公子崢的身影,諷嗤道︰「我自小便知,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你如今這狂妄模樣,倒像我那幾個無恥庶兄了。但你以為,小人得志便能意滿了麼?得了鳳闋,便能打開寶庫了麼?」

「那還需甚?」公子崢眉頭一蹙,倒不曉要打開中周寶庫還有旁的說法。

「需甚?從頭到尾,我周天驕做的都是虧本的買賣。我用我周家的鳳闋向你換自個月復中的孩兒,劉崢你說?這有多可笑?」周如水沒有答他,她手一揮,將石黛扔在銅鏡前,扭過身來,咬牙道︰「可即使如此,即使我退讓到如此地步!你卻還要欺吾!」

聞言,公子崢慌忙撩開帷幔上前一步,抬眼,便見周如水雙目赤紅地瞪著他,眸中全是恨色。如此,他也知大事不好,只怕周如水已曉得了胎死月復中之事了。

念及此,公子崢不禁駭然,一觸及周如水咄咄的目光,他只覺心如刀割,忙是深鎖著眉頭辯解道︰「兕子,你听我解釋……」

此情此景,更教王五難以釋懷,他大步走近,忽的,卻又在榻邊頓住了步伐。

他鼻頭酸澀地撇過了臉去,僵持了半晌,才壓抑住表情,慢慢地,慢慢地跪伏了下去。他盯著周如水,又恨,又氣,又失望地哽咽道︰「周天驕!你因何棄我?你既還活著,卻為何從不尋我?」他是在怪,怪她飄零輾轉成了如今這般模樣,卻從不曉得求助于他!

聞言,周如水苦澀一笑,無奈地嘆道︰「何來相棄之言呢?」說著,她微微垂目盯向他,滿是傷痕的小手輕輕撫上他的發頂,低低地說道︰「我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未嘗知哀,未嘗知憂,未嘗知勞,未嘗知懼,亦未嘗知危也。」

她貴為帝姬,也只是個頭發長見識短的婦人罷了!她生于安樂,所以從不知百姓疾苦,世道艱險,心中對于亡國之危更不曾有過半分見微知著的警惕。她從不知,日子會過成今日這番模樣,更從未想過要棄誰。若真要問因何至此,說到底,不過是命不由人罷了。

講到這,她的聲音一提,繼續沙啞的,哽咽地說道︰「小五,今時不同往日,即便我思你如狂那又如何呢?我已不是帝姬了啊!」說著,她眷戀地撫了撫他的發,繼續溫柔地說道︰「周國已經亡了,你的阿姐啊,如今只是個亡命的罪人。若不是如今阿姐有孕在身,到死,阿姐都是不會去尋你的。」

周如水的話全是發自肺腑,她直白的告訴王五,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周天驕了,她的家,她的國,已經亡了。她並不想拖累他,若不是為了孩子,她或許永世都不會再見他了。

听她這般,王五已是撲跪在了地上,他的面上有委屈,有怨言,但見她那白得駭人的面色,他卻什麼怨言也說不出了!

他曾想努力地長大,長大了好好保護他的阿姐!但如今,他大了,他成了王氏的家主。可他的阿姐卻已是苟延殘喘,生不如死了!

哀痛間,王五埋下了臉。未幾,待他再抬起臉來時,已是淚流滿面了。他隱隱發力的雙手緊握成拳,仍是不甘地說道︰「國仇家恨都能忘懷!阿姐卻不能與我相認麼?你怎知我不能護你?你怎知我不如那劉崢?」

聞言,周如水無奈了,她定定地看向王五,嘆息了一聲,徐徐地說道︰「四個月前,阿姐仍不過只是這府中的下等賤婢。我身無分文,連後苑都出不得,又如何去尋你相護?」停了停,她望著王五,平靜從容地拉起他的手覆上小月復,繼續緩緩地說道︰「國仇家恨,永世難忘。可這孩兒只是個意外,卻又恰好如我所願。周氏太需要一個後人了,我雖然厭棄他流著仇人的血,卻又慶幸這是他留在這世上的唯一生機。我賭的,不過是劉崢的最後一絲人性罷了!畢竟,虎毒不食子啊!」

說著這話,她又輕輕拉過了王五的手,在他的手心寫下了「茯苓」二字。

因她的動作,王五一愣,稍余,便明白過來周如水這是在問他符翎的近況。往昔舊念紛紛浮上了心頭,他的心口悶痛得厲害。半晌,才在周如水的手心一筆一劃地認真寫道︰「符翎甚好,育有一子,尚有余錢。」他怎麼也不會想到,當年周氏皇族中最落魄的符翎,到如今,卻成了過得最好的了!

曉得了符翎尚好,還育有一子,周如水輕輕地松了一口氣。她心如死灰再吹不起漣漪的眼里,也忽的就亮了亮。但那光彩轉瞬即滅,眨眼,便又歸于死寂了。

她垂下眼,對著突起的小月復勾了勾唇,半晌,又繼續擔憂地說道︰「雖然虎毒不食子,但我知劉崢向來心惡。哪怕我將鳳闕與他相換,換得了這孩兒出世之機。但天有不測風雲,他不作為,不代表他的父兄不作為。他近日受我的要挾不作為,卻難免往後不會有看不慣這孩兒的時日。卻可惜,我如今無能無勢,實是無力護他。想來想去,阿姐這才只好仗著往日里的情分,求你,將他接了去。」

「鳳闕?」初聞鳳闕,王五亦是一訝,他挑了挑眉,忽然有些想笑。他想笑,世人得知如狂的鳳闕,竟一直就在明處卻不得而知!卻,他根本笑不出來,他鎖著眉,盯著周如水氣惱地說道︰「便只接這孽子麼?阿姐又當如何呢?」

「稚子何辜?」周如水蹙了蹙眉,不滿王五喚這孩子孽子。她垂下眸,目光中多了幾分渙散,她輕聲地說道︰「你先替我護好孩兒,待事兒都成了,阿姐自然會再月兌身去尋你的。」

聞言,王五卻是不信,他的臉繃得緊緊的,目光執拗含恨,廣袖一拂,不屑地哼道︰「犯不著如此勞神!你即刻便同我一道回去!你若在,子楚才認這小兒!周天驕,你往日欺我良多,子楚安能信你?」

這時,王五也不禁想起了幼時。幼時,他雖寄養在宮中,但也免不了要回瑯琊王府小住。彼時,周如水便總是對他道有了空當便去看他。可是,那個明日,那個空當,總是要等過很久才有。後來,他回瑯琊修身學藝,她也承諾等他回來,她說,等她的小五回來,她會親手替他納一雙鞋。可是,待他歸鄴,周國已被滅了,她也‘沒’了,她沒有等他回來。

如今,他的阿姐失而復得,眼中卻也生了棄世之心,如此,還卻當他不曉得麼?想到這,王五更是擰著眉,一字一頓沉痛地說道︰「阿姐,你知我自小便失了母親。即便如今功成名就,失母之慟!亦是此生大憾!在我看來,你亦姐亦母,如今失而復得,自是絕不可再失的。」

他的話太認真,也太傷痛。那傷痛叫周如水的眼眶一紅,她忍了又忍,未幾,才帶著了然和安慰,柔聲地說道︰「你對阿姐而言,也是如珠如寶啊!」

說著,她溫柔一笑,繼續低低地說道︰「你這時候還與我慪氣做甚麼?阿姐從前雖有過說話不作數的時刻,可阿姐卻從未騙過小五啊!人世間,總會有太多的無奈可惜,你如今也大了,該是都明白的了!阿姐今日是怎樣的身份你如何不知?我苟且在這世上又還有誰可信?天地之大,周家的子嗣,卻獨能托付于你一人了啊!」周如水的話里參雜了太多的無奈苦楚,她又怎會不知王子楚心中的別扭惱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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