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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 浪成微瀾 第一百三十二章

出了府門,夙英仍是猶在夢中。想著近來周如水常被周王喚去讀奏折,便就問道︰「女君真不曉得這事兒麼?」

車 轆在石板路上咯吱走著,周如水懶懶靠著引枕翻了個白眼,「我若早曉得,便就不來了。」說著也是嘆了口氣,支著臉道︰「兄長這回倒好,辛辛苦苦辦成了差事,回頭又是將功抵過。好在這會君父未暈頭,婁九突發惡疾,芃苒無奈代嫁,如此處置算是最妥當不過的了。至于舅母那說法,實是偏心太過!」

夙英點頭,頓了頓,又猶疑說道︰「只是那芃苒怕也是個不簡單的!今日瞧婁九那模樣,似是真被搶了親。遂芃苒如今得來的這一切,實也不地道,她又是魯人,便就真不會有不妥麼?」

「若真有不妥,真要計較,便就不會有今日這道聖旨了。更況阿兄全由著她針鋒相對,顯然是在明著護她。這般,我可不去瞎摻和!」

「這怎的就成護她了?她今個那番話,可是將婁家人都得罪光了!鬧翻容易講和難!這往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也不曉得她該如此自處!」夙英可未有七竅玲瓏心,依舊糊涂。

周如水搖搖頭,無奈又好笑,心情尚好,便就耐著性子為她解惑,「正是今日撕破了臉,往後婁家才奈她不得。若不然,她總會因此事低人一等,屢受牽制。反不如這般橋歸橋路歸路,油鹽不進,明著是冤家的好。」

周如水這頭心情尚可,婁家馬車中卻陰雲密布。

婁九癱坐在芃氏身側,淚自始自終就未停過,一雙眼兒透滿著絕望難堪,沉寂似快沒了生氣。

芃氏亦是冷著臉,她的目光落在婁九身上,半晌才長長嘆出一口氣來。

她這半生大起大落,甚麼場面未見過?方才總想著息事寧人,卻哪想被阿笙這個小輩橫擺了一道。氣歸氣,但聖旨已下,便如泥牛入海,只有認命的份了。也好在阿笙還認她這個舅母,阿九將事兒做絕了,他卻留了余地。只道阿九是一時染病,沒有嫁他的命,倒也算是圓了她這張老臉,圓了阿九的名聲。

想著,她的面上又復了從容,扭頭看向身側楚楚可憐的婁九,神色雖仍有幾分凝重,卻也到底是想開了。便就語聲淡淡,一針見血地朝她道︰「你也莫要哭了,這般處置才是好的!男女情愛,最懼便是失望二字。向來對之失望,繼而便是索然無味。你這過錯就是個如何也抹不去的疙瘩,便就真將你留下了,沐笙脾性再好,怕也待你薄情。如此不得夫喜,不如媵妾,倒不如再覓佳郎,也免得相看兩相厭。」

婁擎打馬跟在車外,隔著車帷听著這席話,真是打心底里松了口氣。彼時馬車正行在窄巷之中,左右無人,遂就打起車帷,探頭對著車內說道︰「九妹你便听母親的,這事是咱們錯了,錯了便要認,不依不饒也是無用。」

在他看來,九妹逃婚,于理于情都是打了公子沐笙的臉。這般還妄想息事寧人,各歸各位,簡直痴人說夢。只是方才實在沒轍,總不得就此叫九妹隱姓埋名,渾渾一生,遂才死皮賴臉,糾纏不休。

如今好了,君上的旨意真算是全了三方的臉面。雖芃苒有漁翁得利之嫌,但她與九妹,一個是火上澆油,一個是雪中送炭,公子沐笙偏袒後者也無可厚非。

更往深里而言,近日朝里朝外都如烈火煎油,公子珩同黨人盡數伏誅,這一批批拖出去砍頭的,叫那石青的磚石都染成了朱紅色。君上疑心甚重,保不定就盼著二殿下與他們婁家多生嫌忌,遂這事兒一鬧,簡直算是正中他下懷,這般容下了芃苒,怕也有叫他們內訌的心思。

這般想著,他卻不好明言,眼見母親似是想透了,九妹卻仍是哽咽流涕,便就又換了個由頭勸道︰「誰知這又不是樁喜事呢?早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心底委屈,咱們也不曉得,也做不得數。如今倒好了,千歲也應了你,若你有心慕兒郎,她便為你去君上那兒求旨。這般,可不是好過了鄴都大半貴女麼?」

婁擎這話真是好意,半點旁的心思都未有。卻婁九仿佛被戳中了痛處。她只覺周如水如此作態是在嘲諷她,嘲諷她成了芃苒的踏腳石。她更想起周如水進門後看她的眼神,她漫不經心地看她,眸光格外的冷,格外的烈,鋒利得叫她心口都發涼。

本就憤憤不平,如今見母親兄長全不護她,還道旁人的好。她就如鑽進了死胡同,滿面通紅,既覺羞恥又覺憋屈,恨恨就道︰「難不成她這般還算待我有恩了?兄長怎的忘了她方進門時的態度,看我作眼中釘似的,哪兒還有往日的親和有禮?」

婁擎被她一句話哽在胸口,眉頭蹙起,也上了氣頭,嚴正說道︰「她往日待你親和有禮,是將你視作兄嫂。如今你所行有損,傷了她的阿兄。她還能如此待你已是寬和。難不成你真有不滿?真覺自個所行無錯?覆水能收麼?」

他的話,字字珠璣,分外嚴厲,叫婁九啞了一瞬。

眼見她與婁擎起了爭執,芃氏仍靠著車壁閉目養神,全不像往日一般處處護著自個。婁九更覺悲戚,直是悲從中來,雙眼通紅,仰頭望著婁擎強詞奪理道︰「我要的本非這些!若非她多管閑事!橫插一腳!二殿下或許早就松了口!更她躲在門前許久,誰知君上那封聖旨不是她去請來斷我後路的!如今又來假惺惺!我不稀罕!」

「放肆!這也是你編排得起的麼?」婁擎怒極,眼神如刀般瞪向婁九,眼見馬車就要駛出窄巷,甩下車帷,忍著氣,冷冷哼道︰「屢教不改!冥頑不靈!你若再這般!往後誰還敢與你牽扯!」說著,勒動韁繩,便騎馬去了車前。

彼時,芃氏終于睜開了眼來,她認真看著婁九,眸色深深,復雜至極。須臾,終是苦笑著搖了搖頭,聲音沙啞,狠下心道︰「罷了,今後你便去別莊住罷。」

听了這話,婁九壓抑抬眼,直覺渾身發抖。向來只有家中的棄子才會被扔去別莊。她正大好年華,母親卻叫她去別莊苟且度日,竟是要棄了她麼!

她嘴唇發顫,無助地看著芃氏。芃氏卻再不看她,扭頭閉上了眼。

也就在這時,早該沒了蹤影的周氏馬車卻還停在道口。馬車中,周如水清脆的笑聲朗朗傳來,婁九撩起車帷,便見她半截身子都攀在車窗外,一雙眼兒彎彎如月,天真,爛漫,似乎漫山的花兒都開在她的眼里心間。

方才的那些事兒對她未有半分的關礙,她正笑眯眯地望著路邊的糖攤,無憂無慮地指揮著夙英道︰「再捏一只小猴兒罷!與小五那泥猴正真湊一對兒!」

濃烈的絕望正籠罩著婁九,這一刻,周如水無憂無慮的笑就像是一根刺,牢牢地扎進了她的心底。

她奈何不得下旨的周王,奈何不得公子沐笙,奈何不得被公子沐笙護在府中,如今已是名正言順二皇子婦的芃苒,亦奈何不得要棄她而去的母親與對她看輕了的兄長。

她憤恨,她委屈,她所有的痛苦與絕望都盼找一個出口。

而此時,婁擎已踏馬上前,他笑眯眯地朝周如水關切說道︰「千歲買這麼些糖人做甚麼?可甭食多了鬧得牙疼!」滿目的喜愛之情,滿心的關愛疼寵,與方才待她的冷漠嚴厲判若兩人。

凝視著這一幕,婁九遽然冷笑,臉色終是冷了。

她陡然想起了賞花宴時,與周如水針鋒相對的謝六。彼時她就躲在暗處,看著王三與謝二都護著她,看著謝六聲嘶力竭,卻仍不如她的一聲斥罵。後來謝六死了,她幸災樂禍,想是再無人能與她爭了。

卻後頭,後頭不知怎的,她就誤入了歧途。她忘了自個是多麼戰戰兢兢才等來了君上的賜婚,她鬼迷了心竅將公子沐笙拱手讓人。時至今日,謝六早成了山谷中的一柸土!而她,竟也落得渾渾噩噩一場空!

唯有她周天驕,依舊那麼鮮活!依舊那麼自在!她憑甚麼如此鮮活自在?憑甚麼天不怕地不怕,蔑視一切人倫道法?太子死了!婁後躲在庵中不中用了!瑯琊王三重病在身生死未卜!她憑甚麼!

電光火石間,她忽的想起上回去蘭若庵討好婁後時,在渭水邊,偶遇周如水與劉崢自羊車前相視而笑的那一幕!

是了!王三不過是障眼法!她與劉崢全不似旁人所言的毫無瓜葛。如今她又得了君上喜愛,劉崢似也因檢舉暗娼樓案而立了功。怪不得,她能如此的春風得意!

街市的人潮叫她恐懼,前路的無望叫她惶惶。她的心中不知何時藏進了一塊巨石,不甘,委屈,若不砸下傷人,傷的便是她自個。這一刻,周如水如翠鳥般悅耳的笑聲在她耳中格外的刺耳,像是有熱血沖上腦子,她腳下一動,想也未想,就沖下了車去。

一旁,芃氏略有所覺,卻待她伸出手去,已是晚了。

婁九提著裙裾跑去了周如水車前,隔著車窗,望著攀在窗邊言笑晏晏的周如水,慢慢地溢出了一絲笑。她彎彎的眼中再未有了柔和,似藏著一柄刀刃,笑得噬骨,叫周如水沒來由的擰了擰眉。

婁擎亦是一愣,薄唇緊抿,不滿地喝道︰「阿九,你這又是作甚?」

婁九看向他,目光一頓,從唇角到眼眸都透著決絕,她冷笑著道︰「兄長不是道千歲有心護我,我若有心慕兒郎,千歲便會為我去君上那兒求旨。這般,便好過這鄴都大半的貴女麼?如此,我便急著來勞煩千歲了。」

說著,也不待婁擎反應,通紅的眼楮凝視著周如水,啟唇便道︰「還請千歲為我與秦元劉崢求請賜婚!」

她話音一落,不光芃氏與婁擎,周如水亦是愣住了。她睜大了眼楮,微微皺了皺眉。眸中摻雜著無以言語的復雜,其中不解有之,錯愕有之,茫然亦有之。

這神情,卻叫婁九以為是慌亂無措。遂她愈發覺著痛快,更是如踩著了周如水的痛腳,如抓住了浮木一般地抓住了周如水的手腕,她飽含惡意地繼續說道︰「千歲方才曾言落子無悔,覆水難收。如此,千歲可願忍痛割愛麼?」

言至這般,若再听不明白,便是蠢不可及了。

周如水清潤的眸子一黯,面上的笑意若潮水般退盡,她頗是古怪地盯著婁九,嗤道︰「你這是怨上我了?」說著,她的眸中掠過一絲暗沉,紅唇微彎,帶著厲色。靜了半晌,終是點了點頭,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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