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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恕不從命 第七十一章

她是在道,她夜出宮闈,實是深覺兄長頂撞君父不妥。卻,兄長這般惹怒君父,怕也是因為在兄長的心中,比起君王之尊,周王更是他的父親。如此,他才沒了芥蒂,更加的掏心掏肺,造成了那日的局面。這般,她一個做阿妹的雖明白這個道理,卻也真不好真的去訓導兄長。而同理而言之,謝釉蓮如今早已認下了公子珩為子,她的關心雖是好意,但卻也可能會惹來公子沐笙與公子珩之間的誤會隔閡。如此,為了規勸兄長,為了避免謝姬的為難,她才犯下這次的錯事,私自去了蘭若庵求請母親。

周如水講得有理有據,她孱弱的模樣也是乖順無奈,嬌美可憐。輕風拂來,在朝陽的暉映中,她的臉上,更是如同鍍上了一層赤金。

可即使如此,周王仍是怒意不減地看著她,他那一雙渾濁至極的眼中冷若冰霜,雖是收回了使力捏著她肩頭的手,卻仍是冷冷地,沉怒猶在地呵問她道︰「你既懂禮,方才卻也沖撞庶母?」

他是在指責周如水表里不一,才道公子沐笙所行不妥,方才,卻也道謝釉蓮狠厲,沖撞了謝釉蓮了。

聞言,周如水緩緩地仰起了臉來,隨著她的動作,她那細長的脖頸也呈現出了優美的線條。陽光照在她濃密縴長的睫毛上,折射出了一點點淡金的影。她深吸一了口氣,直直望著周王,重重一叩後,便一字一頓地,倔強地說道︰「庶母若真愛重君父,便不該身入明堂重地。若真愛護兄長與兕子,也不該逞一時口舌之快,語出不忠不孝之言。如此逾矩違禮,乘快而多事,實是狠厲。如此,兕子並不覺所言有差。」

這一次,周如水沒有驕橫作性,也沒有裝憨賣傻。她絲毫沒有退讓,她只是眸光清亮地望住了周王與謝釉蓮,驕傲的不屈的挺直著脊背,仿佛狂風暴雨中一朵傲然綻放的花兒。

隨著她擲地有聲的話語,謝釉蓮的表情微微崩緊了幾分。公子沐笙也扭過頭,一瞬不瞬地,憐愛心疼地朝她看了來。

卻,周王的臉色倏地便沉了下去。他怒氣騰騰地往榻幾走去,回身,便目光矍鑠地瞪住了周如水,凌厲而沉重的,咄咄逼人地朝周如水斥道︰「目無尊長!巧舌如簧!你倒曉得抓你庶母的錯!卻不想自個深夜出宮是何等的違制!」說著,周王雙眸一眯,抓起岸上的金樽,揚手便朝周如水重重砸了來。

這一刻,委屈或是憤怒?連周如水自個也說不清楚此刻的感受了。她只是沒有想到,君父會偏袒至此。或許是太過的失望了罷,周如水竟沒有下意識地避開了去,她只是倔強地垂下了眼,雙目死寂的,一瞬不瞬地,靜靜地盯住了青灰的地面。

寂靜的宮室中,列祖列宗的牌位在上,天光從堂前透進來。見她未動,幾乎是一霎那間,公子沐笙便騰地站起了身來。他一把就護住了僵跪著不動的周如水,堪堪地捂住了她的頭,像一堵牆一般,穩穩地抱住了她,將她擁進了他溫熱的懷中。

緊接著,周如水便感覺一陣透著寒氣的疾風自她耳廓迅猛地刮過。下一刻,她更是听見了一聲沉重的悶哼自公子沐笙的喉管傳出。在他的懷中,她甚至還明顯地感受到了公子沐笙忽然急促的呼吸。

直是過了好一會,公子沐笙才終于松開了箍著周如水的手。他沉的眼靜靜地看住了她,直是溫柔地模了模她冰涼的小臉後,才緩緩收回手,返身,跪擋在了她的身前。

因他不疾不徐,幾近蔑視旁人的唐突動作,周王更是怒目圓瞪,他勃然暴怒地咆哮道︰「你這逆兒!實是難馴,總角庶子亦勝汝多哉!」說著,他又持起案上的金壺,作勢要朝公子沐笙砸去。

這次第,便是連作壁上觀的謝釉蓮也禁不住捂住了紅唇。畢竟方才那一下,已叫公子沐笙的後腦鮮血淋灕了。若是再砸個金壺下去,就實在是太過了。

彼時,周如水更是淚如泉涌,望著公子沐笙不躲不避,緊緊握起放在腿側的拳頭。她緊握著的雙手中,指尖亦不自覺地深嵌入了肉中。這一刻,她哪里還記得早先從兄長處收到的暗示,已是哭著,哀叫著地伏跪在地,朝著周王求道︰「君父!是兕子錯了!是兕子錯了!兕子甘願領罰!兕子再也不敢了!」

她哭求著認錯,周王的怒氣卻絲毫未消,他鐵青著一張已氣得扭曲的臉,仍是毫不留情地將金壺朝公子沐笙砸了去。一聲悶響過後,公子沐笙晃蕩了一下。隨著金壺落地,他的額前,也終是不可避免地血流如注了。

卻這時,周王又朝周如水看了來,他沉怒之極的,暴怒地對著周如水,充滿戾氣地斥道︰「母親?她婁氏一待罪之人,根本無顏再入宮闈!亦無顏再做你的母親!從此以後,你再不許去蘭若庵!」

待罪之人?無顏再入宮闈?

陡然听到這樣的話,公子沐笙漸變了臉色,他原本清淡無緒的眼中,也忽然就多了幾分沉冷。周如水更是愕然抬眼,她定定地看向怒氣中燒的周王,只覺得,她根本就不認得面前這個男人!她的心,更好似被撕裂了開來,直截就碎成了幾瓣!

前世,家國崩喪。後宮美人們逃的逃,散的散。彼時,唯有她那本還置身事外的老母傻乎乎地趕了回來。她曾道終其一生都不願再踏入宮闈,卻真到了周朝分崩瓦解,鳥獸散盡的時候,也唯有她,義無反顧地趕了回來受死。

到底是要多昏庸,多愚蠢,才會連真情假意也分不清了?

硬生生地壓抑住鼻端上涌的酸澀,周如水哽咽著抬起了臉來。她不可置信地,低低地,絕望地問周王道︰「兕子不明白,蘭若庵並非冷宮禁地,母後雖是離宮,亦非待罪之人。卻為何,兕子不能再見母親?兕子更不明白,兄長縱然有過,亦不至于一無是處,卻為何,君父要如此看低于他?而兕子雖為女郎,若為吾周吾王,亦願拋頭顱,灑熱血。列祖列宗在前,君父如此重責,兕子實是不服!」

澄藍的天幕下,一片鉛白的雲彩飄在窗外。從宮室內往外望去,重重廡頂格外的深刻。

周如水的聲聲質問,問得周王都心中一凜,忽然有些啞口無言了。

一時間,滿室靜默清冷,四人相對而視,都是沉重漠然。

終于,服用金石丹藥的時辰到了。寺人旌一聲通報,倒是解了一時的難堪。未幾,周王便怒氣騰騰地摟著謝釉蓮離開了明堂,他沒有回顧他們半眼,更沒有听進半句逆耳忠言,留下的,不過是一地的荒唐。

彼時,祖宗牌位前,榻幾橫擺,瓊汁滿地。沾著血的金樽金壺無聲無息地橫倒在公子沐笙的腿邊,風中散著一股淡淡的酒氣,一切,都凌亂而又難堪。

不知過了多久,公子沐笙溫熱有力的大掌忽然輕輕地捏住了周如水冰涼的小手,對上她可憐兮兮紅彤彤的雙眼,他面上的冷意散去,僵硬臉龐也終于再次柔和了下來。看著周如水,他的心中亦是情緒涌動,他溫柔地抹了抹她眼角的淚花,才終于聲音低低地,憂心地問她道︰「兕子,肩還疼麼?」

聞言,周如水也是心口一酸。她強捺著淚意搖了搖頭。抬手,便小心翼翼地撫上了公子沐笙鮮血淋灕的額頭,後怕的,迷惘地哽咽道︰「阿兄,都是兕子不好!兕子未想到君父竟會如此狠心!竟將您傷的這般重!早曉得如此,兕子是死也不會嗆這口氣的!」

見周如水哭得雙目通紅,乖巧可憐如受傷的小兔,公子沐笙亦是心中難堪。他湊上前,心疼地擁住了仍在顫抖的周如水,低而溫和地嘆了一聲︰「痴兒,你錯在哪兒了啊?」說著,他更是無所謂地笑了笑,垂眸看著周如水濕漉漉的眼,與有榮焉地說道︰「我的阿妹多聰慧!為兄不過輕輕捏了捏你的手心,你便曉得該怎麼做了。今個,若不是你激怒君父,叫他發出了邪火來。這事兒,是不得善了的。」

說到這,公子沐笙極是冷肅地勾了勾唇,他深邃的眸光一轉,遙遙看向窗外的重重宮檐,不知是自失,還是在朝周如水說話。不過低低地嘆道︰「世事豈能隨人願呢?這世上事,從來都是有舍才會有得的。」說著,他便放開了周如水,輕輕朝她一笑,眸光溫柔如初,恬淡風清的臉龐卻在陽光下越發地堅定和崢嶸了起來。

听了這話,周如水卻是無法自抑。她咬住唇,仰頭看著他,痴痴地,茫然地問他道︰「阿兄,咱們還有救麼?」這樣的母國,這樣的君父,咱們的國還有救麼?咱們的家還有救麼?

聞言,公子沐笙亦是怔了怔。明亮的光線從窗外投映入殿,他欣長的清俊身影就像是一副逆光的畫。因周如水擔憂的疑惑,他目光深深地看向了她。彼時,他額上的鮮血仍在流淌,卻,他的眉眼一彎,忽然就揚起了一抹笑來。這笑很輕,淡淡地像是靜靜流過的清泉。卻他的嘴角再一扯,那弧度就又掀起了幾分剔透與嘲弄來,這神態,與往日里溫和的他判若兩人。

在公子沐笙這樣的微笑中,周如水的心越發的痛了。這一刻,她才終于清晰地明白了他們的前路是有多難,更明白了前世的兄長是有多苦。

前世,她便是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他一日日聚沙成塔,一日日千江匯海。看著他費勁血淚的,波瀾壯闊地努力去匡復整個周國的興盛。卻,堅定如他,仍是荒唐地死在了一場重病之中。在那之後,他的尸骨被燒成了灰燼,他所有的努力都隨之傾倒。生靈涂炭,國祚不保。他的死,實際上,也預示了周國的覆亡。

終于,在周如水哀慟疑惑的目光中,公子沐笙微微傾身,貼近她的耳畔,低低地啟唇說道︰「傻阿妹,謝氏哪里是真的毫無忌憚呢?只要明日燕樂未起,這次第,咱們便贏了。」(君王上朝就會奏響燕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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