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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恕不從命 第六十六章

這幾日來,周如水想著被謝釉蓮瞪著的那一眼便渾身不自在。果不其然,未過幾日,就見公子沐笙宮中的女官阿碧跌跌撞撞地闖入了華濃宮來。阿碧見了周如水跪地便拜,焦急地說道︰「千歲!大事不好了!君上震怒,正罰二殿下在明堂面壁思過呢!」

彼時,冬日初至,霜輕未殺萋萋草,日暖初干漠漠沙。周如水正和夙英擺弄著從御花房要來的幾盆水仙,倆人原還笑得歡快,听了阿碧一言,周如水捏著水仙的指尖便猛得一緊,待她緩過神來,原還完好的水仙翠葉也被她掐得出了水痕,直截斷出了一道口子。

見狀,夙英忙是上前替周如水用絲帕拭了拭手,一邊又朝阿碧使了個眼色,直怪她不懂規矩,橫沖直撞。

周如水卻懶理這些虛禮,她只曉得,如今正是早冬季節,寒風徐徐最易傷身,她兄長「前世」便是體弱病逝,如今,又怎能再經得起這般的折騰?想至此,周如水粉女敕的桃腮便微泛起了白,她緩緩自夙英手中收回手,望向阿碧,強壓著心焦,輕聲問她道︰「怎的了?君父因何責罰阿兄?」

聞言,阿碧也是一臉悲憤,她斂著眉,悲聲地回稟道︰「千歲不知,如今冬日將至,蠻人又開始在北境燒殺搶掠了。前歲,他們更是放火屠城,險些燒了天水城的倉廩。自太子隕後,鎮邊大將軍之位一直玄虛。如今,邊關十萬火急卻缺良將,君上今日便親自臨朝,道是有意立謝家人為將駐守天水城。聞之,二殿下自然極力反對,如此,也算是在朝堂直上公然的駁了君上的面子了。卻還不止如此,半刻前,君上又突臨仁曦宮,拋下了一紙尚未蓋玉璽的聖旨丟給二殿下,道是要替二殿下賜婚!這原本也算是件好事!但君上的意思,卻是有意叫二殿下娶謝家六女為新婦。如此,二殿下當即便道‘兒臣不願娶謝氏女為婦’,說罷,便當著君上的面,直截將聖旨擲于了案上。為此,一而再,再而三,君上果然勃然震怒,直斥二殿下目無君父,不尊孝悌,更是罰了殿下去明堂受過!」

語罷,阿碧對著周如水拜了又拜,已是哭求道︰「千歲,二殿下從來進退有度,如今真是被逼得狠了,這次第,可怎麼辦吶?」

想也曉得,前歲,周王實是給足了瑯琊王氏的面子,不但當廷首肯了右相王端所提的「屯田之法」,其後,還派王箋去總理了「屯田令」。這般不落人後的看重殊榮,便是得慣了青眼的謝氏族人見了也會眼紅。如此,周王今日這般行事,也是不見怪了。畢竟,周王向來看重謝氏,今日之事,與前頭的「九錫之禮」,不過都是安撫謝氏的手段罷了。

卻,國之大事,在祀與戎。這些年來,因公子詹的護佑,謝姬的獨專,謝氏在朝堂上的權勢越發的貴重,早便有了外戚專權的跡象。往日來,周王便一味地偏袒護佑謝氏,這次第,變本加厲,竟連兵事也要交予謝氏。如此,公子沐笙自然會決然反對了!

畢竟,他若真首肯了這些事,朝堂上的平衡便真的會被打破了。再而言之,從古至今,擁兵自重,禍亂天下的將帥實在是比比皆是。謝氏本就手握內廷重權,若是再手握了兵權,後果就實在是不堪設想了。

听了阿碧的話,周如水的臉色也是不好,她徑自啜了口杯中的茶,半晌,才輕輕地問︰「阿兄可來得及吩咐你甚麼麼?」

聞言,阿碧自失地搖了搖頭,苦惱地答道︰「二殿下急務甚多,根本不得空。」

「這般麼?」听了阿碧的話,周如水輕輕咬了咬唇,她嬌艷如花的容顏瞬時便染上了幾分苦色。半晌,才繼續低低地問道︰「那,君父突臨仁曦宮前,阿兄做了甚麼?可見過甚麼人?可有過甚麼吩咐麼?」

在周如水看來,公子沐笙行事一貫冷靜,又向來穩妥,綜于智性,斷是不會輕易去觸怒君父的。他如今這般行事,或許正是在用甚麼障眼法呢!畢竟這些個事,便是他公子沐笙強不贊同又如何?若是君父真狠了心要叫謝氏的股掌伸向北疆,他一紙詔令下去,旁人說甚麼都不過是白搭。

周如水這麼一問,阿碧倒是一激靈,她忽的瞪大了眼,急切地說道︰「有的有的,二殿下調動了安插在謝府的暗樁,道是跟在謝永之嫡妻費九左右的隱衛,今日過後一並撤回。」

「謝永之?謝氏這次要推舉的是他?」說著,周如水擰了擰秀眉,光采閃閃的眸中劃過了一絲不解,半晌,才悶悶地說道︰「這朝堂之事怎麼牽扯進後宅了?」可說著,她又想起了前歲才家破人亡的錢閭,一時間倒也不好說甚麼了。直過了一會,她也未想出個所以然來,唯是倦怠地閉了閉眼,朝阿碧揮了揮手道︰「這事兒我已曉得了,會見機行事的。你也快回去罷,明堂重地,謝姬不是君父的嫡妻,按理而言是進不去的。如此,她也暫且為難不了兄長。你便盡好你的責,看顧好兄長,到時趁著方便,給他送些吃食進去罷。」

听著周如水不置可否的話,阿碧茫然應諾。她起身,欲言又止地又看了周如水一眼,但話到嘴邊,卻終只是嘆了口氣,再一施禮,便轉身出了殿去。

阿碧一走,倒是一直守在外頭的翠急著跑了進來,她白著張俏臉,手里捏著的帕子都揪成了一團。才一走近,便如是熱鍋上的螞蟻,心思紛亂地朝著周如水說道︰「女君,近日天氣大寒,二殿下日日忙于國事本就受累,如今再在涼石板上生生跪著,實是不妥啊!咱們真就這麼坐以待斃,不去想些法子了麼?」

「想甚麼法子?是現下就去跪求君父,直截往矛頭上撞,等著謝釉蓮將本宮與兄長一起往死里埋汰麼?」見著翠已亂了分寸火急火燎的模樣,周如水抬起眼,冷冷地剮了她一眼,直是盯得她自失地垂下了臉去,才幽幽地說道︰「如今是個甚麼局面,旁人不知,你還不曉得麼?自從謝釉蓮入宮,大兄戰死,阿母避走宮外,宮中的局勢便全都變了。這幾年來,便是我,也極少能見得到君父。他求仙丹,信長生,日日在酒池肉林中與美人們纏綿歡好,何時還會記得我們這些子女,又何時真正關心過天下黎民?他偏袒謝氏也更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如今,便是他真的一意孤行,要將北疆的兵權交給謝氏,莫說兄長一人了,便是百官彈劾,也起不到甚麼作用。畢竟這天下還是君父的天下,不是麼?」

說到這,周如水輕輕地嘆了一聲,橙黃的燭光在她的發際暈染出了一抹溫暖的光澤,她緩緩地支起了額,編貝般的素齒映著朱色絳唇,直盯著翠因擔憂緊張而緊扣著的泛白手指,半晌,才輕吟著說道︰「既然于事無補,倒不如想清楚了再做打算。」她講這話時語氣淡淡,擺明了是在治下,但眸光卻還是暖的。

聞言,翠果然醍醐灌頂,她深深地看向周如水,半晌,才咬著唇,猶豫地說道︰「那麼,即曉得攔不住,二殿下為何還要頂撞君上呢?」

「我若是明白,便就好了。」說著,她也不由地嘆了一口氣。彼時,屋內明明暖氣蒸騰,周如水卻忽然覺得腳底冰涼,渾身上下也都不由自主地生出了股冷澈的寒意。她的心底,更是由衷地生出了一種高處不勝寒,山高路遠的迷茫無助感。

這一刻,她才真的有些後悔了!後悔往日里,姑母長公主岱送美人入宮時,自個總是排斥厭煩。以至于謝姬次次下絆子斷了姑母的「手腳」,她都不聞又不問。現下倒好了,符翎一事雖說是糊弄過去了,但長公主岱也是不好再出面替兄長解圍了。如今,這偌大的一個後宮,竟是再尋不出半個能為她們兄妹說情的體己人兒來!這不是孤立無援又是甚麼?

想著,周如水的神色更是凝重了起來,她忽然伸出手去抓那空中漂浮著的游絲,盯著那似有若無的游絲,周如水忽然就恍然大悟地說道︰「阿兄是絕不會做無用功的,他這般,或許只是為了拖延?他手中也定是已經有了謝永之的把柄,而這把柄,或許會叫君父斷了許謝氏去天水城的心思?即如此,倒也正好。前歲,宮中不是還有傳言道是君父有心廢後,要改立謝釉蓮的麼?如今,我便不妨趁著此事,將渾水攪得更渾一些,也替兄長再多拖延一些時日。」

講到這,周如水已是雙眸大亮,福至心靈了。她轉過眼,清潤的眸子突然凝向夙英那襲淡青的宮裝,果斷地朝夙英招了招手,便沾起杯中的茶水,不疾不徐地在案上寫下了一行字。

彼時,待夙英湊上前,看清了那案上的字跡,已是瞪大了眼,直是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翠大著膽子湊過臉來,也是嚇得不輕,直是不禁輕呼出了聲。

卻唯有周如水,眉眼彎彎,掩著唇輕輕地笑。那帶笑的眉眼,實是艷過月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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