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65.徽歙朝奉 第五十三章

她說得簡單,柳鳳寒卻搖了搖頭,他感慨道︰「別離雖苦,前路更難。自個都前途未卜,如何再耽誤得起嬌妻幼子?」說著,他轉過了臉來,至美的眼眸緊盯著周如水,那目光,有點奇異。他用低沉得如同夜色一般的聲音問她︰「若是你,會願隨夫遠行,風吹雨打,漂泊他鄉麼?」

見柳鳳寒問這話時明亮的眼眸深邃如堆積涌動的雲海,周如水一怔,難得認真地思尋了起來。

泛著寒意的秋風吹動著她薄紅色的裙裾,周如水墨黑的秀發在斜暉的燈影下軟亮如洗,她靜靜地立在他面前,絕美稚女敕的小臉微微低垂,一會蹙眉,一會勾勾手指。半晌,才仰起臉來看向他,明眸如星,爛漫一笑,先是道︰「雖這事落在我身上不大可能。」說到這兒,對上柳鳳寒的盯視,她又是一怔,垂下雙眸,想著那記憶中月白的身影,低低地嘟囔了一句︰「但若是我真愛著一個人,定是寧願死別,不舍生離的。」

夜色靜寂,沉脆的梆子聲在入夜的空氣中回蕩,月亮半隱在雲朵後頭,天卻毫無預兆地飄起了雨,驚亮的雷光劃過漆黑的夜,雨點頃刻間便落了下來,灑落在屋檐上,濺起了無數的水珠,直是碎似點點星光。

見狀,夙英忙將帷幕放下,催促車前的二人快快行車。

因著夙英的催促,馬車不一會就駛進了柳鳳寒母親留給他的私宅。柳鳳寒被趕出家門,革除了「徽駱駝」的名號之後,柳家收走了他的一切,直是一分錢也未叫他帶出門。但柳母的遺囑在前,柳家人顏面再厚,也收不走這早就改了地契的私宅。

因柳鳳寒常年在外經商,這宅子一直都被擱置著。

此時,宅中半個奴僕也無,直是靜悄悄的。周如水和夙英下了車後,便先躲在了門前的屋檐下避雨,只待著柳鳳寒與炯七將馬車停好。

就這麼站著,周如水倒沒怎麼打量這宅子,反是盯著淅淅瀝瀝的雨一個勁的發呆。她本就對近來的反常天氣有些焦躁,這時,話里也不免帶著埋怨地嘀咕道︰「怎的又落雨了!」

她正說著,柳鳳寒已停好了車與炯七一道大步行來,他肩上挎著個布包,听了周如水的嘀咕,再見她面上隱有的不滿,便笑著嗤她︰「你懂甚麼?近來旱得太久,多落落雨也是好事。」

听了這話,周如水將手抬高擋著雨點,努了努嘴駁道︰「那可不一定,甚麼多了都成災,如地里的蝗蟲一般。」

「蝗蟲?你還曉得蝗蟲?」聞言,柳鳳寒哈哈大笑,直是一副不信的模樣。

見他這般輕視,屋檐下,周如水拍了拍身上的雨水,直是不滿地鼓著臉道︰「我懂得可多了!」

「那你可曉得徽歙雖是窮鄉僻壤卻有個好官?」柳鳳寒挑起眉頭,見周如水雙眸晶亮地看著他,目露得意地輕輕一笑,繼續徐徐地說道︰「三年前,有新縣尹上任,歙人幾乎傾城郊迎,更有樂隊吹吹打打,唱來唱去,其中就有這麼兩句︰‘為報吏民須慶賀,災星移去福星來。’」

交談中,眾人也緩步往宅中走去,周如水細細琢磨了一會,點了點頭,忖道︰「災星移去福星來?能得百姓如此稱贊,倒真是個好官了。」

「是麼?他自個也這麼以為的。直是過了幾天,他便問那奏樂的︰’前日迎接本官時,你們唱得實在不錯,尤是那唱詞貼切非常。也不知,是哪位知己如此知吾?’」對上周如水疑惑的目光,柳鳳寒輕輕一曬,他本就是個美少年,這麼一笑,更是俊美非常。

夙英在一旁看著他的側臉也不禁瞧著有些呆,正痴愣著,便見柳鳳寒出其不意地一巴掌拍在了周如水的發頂上,挑了挑眉,笑著道︰「那奏樂的回啊!‘大人,那是本州舊例,不論誰來上任,咱們都是這麼唱的!’」

說著,柳鳳寒便率先跨進了正堂,他將肩上的布袋往幾上一扔,轉回身,才揚著下巴眺向周如水,笑呵呵地嗤道︰「多學著點罷!和小爺一比,你不懂的還多著呢!」

聞言,周如水撫著被拍痛了的發頂,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跺著腳,嬌嗔地哼了聲︰「就你能!」

第二日到了茶園,周如水才真正見識到了柳鳳寒的能耐。

如今,柳鳳寒雖被除去了「徽駱駝」的名號,但自入了徽歙縣的地界,當地的歙人見了柳鳳寒卻都還算客氣,更有的仍是對他崇敬有加。就如柳家茶莊的管事,雖早得了家中的令,卻仍是如從前一般,恭恭敬敬地喚柳鳳寒一聲︰「大當家。」

這一行,也叫周如水真正明白了甚麼叫「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彼時,兩人已然相熟,初見時周如水對柳鳳寒的偏見也早已煙消雲散。周如水又算是頭一回出宮遠行,這般的交往之中,也未有甚麼身份利益的沖突束縛。如此,就自在開懷得緊了。

再加上,柳鳳寒雖行事乖張,卻又確實是個明快敞亮的,故此常常無話不說,又是無所禁忌。他總是能叫周如水看見一番新的天地,學到一些在宮中學不到的知識。這般,就更是有趣!直是叫人見之心悅,久處不厭了。

這幾日在柳家茶山,周如水便一直跟著柳鳳寒在山間東走西竄,看著他怎麼勘管忙著收茶的茶農,也順道听听他那滿嘴的生意經。

有時,柳鳳寒會指著滿山的茶樹,滿嘴銅臭卻又正兒八經地算計,「這次眼看是過了節氣要顆粒無收的,本來已經把工人都遣回去了。誰知後頭又下起了雨,茶莊復又有了收成,這才又請了熟工來修剪茶枝。一來二去,倒是付了兩回工錢,白費了一筆開銷。」

有時,他又會風雅十足的,領著周如水立在山頭吹吹山風,歇在茶樹林中焚香煮茶。

他還往往會耐著性子給周如水解釋茶的門道。譬如,他會如數家珍地道︰「秋茶又喚秋白露,湯色、滋味間于春茶與夏茶之間,香氣平和,在滋補方面一般不如春茶。」但往往談著談著,他又會錙銖必較地盤算起生意,精打細推地和她解釋︰「因此,秋白露若賣去富庶講究的江南必然抬不起高價。如今茶山減產過半,就更不能往江南銷了。只有往貨物稀缺的居庸關那頭販賣,才能得利最多。」

更多的時候,二人會坐在山頭的大榕樹下品那管事帶來的糯米酒,酒水甘甜芳醇,香味濃郁,周如水極是喜飲,往往比柳鳳寒喝得要多。

柳鳳寒早知她是宮里出來的女官,便會時不時打趣她不知民間疾苦。這日,四下無人,他更是揶揄地嗤道︰「宮里到底有甚麼好的?明明是個華麗無比的金籠子,世人卻怎麼都捅破了頭地要往里頭鑽?你父母是因何將你送進宮去的?難不成,那里頭真有稀罕的不得了的寶貝?以至于,即使骨肉分離,也在所不惜?」

彼時,周如水已飲了不少的糯米酒,她醺紅著臉,順手用袖拭了拭嘴,輕飄飄地答道︰「能有什麼寶貝呀!不過就是吃得好一些,住得好一些,活得更累些。又或許,是因君上是萬歲,萬歲,萬歲,歷千萬祀,與天壤而同久。沾上了個萬歲,總能有些個好處罷!或許,還真能多活上個幾歲呢!可那又如何呢?若是活著都不暢快,還不如死了呢!」說到這,她微微側頭,痴痴地笑了一聲,扭頭,盯著幾上喝了大半的酒水,又伸手拿過,仰頭一飲而盡。

听見歷千萬祀,與天壤而同久,柳鳳寒揚了揚眉,他好整以暇地看著飲著酒的周如水,先是嗤她︰「你吃酒的時候,真像那偷了腥的貓兒。」說著,又滿是不屑地嗤道︰「你說得對,長命有甚麼用?活得不好,活多一刻都是受罪!再說了,這從古至今吶,那些個求長生的,從未有誰真的得到過長生!說到底吶,還是金子好!」

「便是真有誰得了長生的,咱們也不曉得呀!」周如水笑睇著他,擲了酒樽回幾上,掐來根女敕葉扔在他肩頭,漂亮的眼楮眯得像天邊彎彎的月牙,調侃他道︰「你真是俗不可耐!計較來計較去,你愛的總是那些個阿堵物!想你若是做了官,定會是天下第一的大貪官!」

聞言,柳鳳寒嘴角一揚,往後一倒,靠在樹上曬然笑了笑,才哼道︰「呵,你懂甚麼?小爺若是做了官,或許是天下第一的大清官呢!說了你這姑子懂得少吧!在這世上啊,能者多勞可從不是個好詞兒!這人吶!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死得也就越快!指不定彼時,老百姓全都得仰仗著小爺來養活,為了他們的溫飽富貴,小爺一人卻還得上刀山下火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嘖嘖,想來到是可憐!」

說這話時,艷紅的夕陽徐徐染上枝頭。

柳鳳寒絕美的雙眸被夕陽映襯得神秘而又深邃,他眉間的紅痣更是越發的嫣紅如綴了起來。盯著他,周如水也不由晃了晃神,待收回目光,也是一曬,又掐來根女敕葉往他身上一扔,沒好氣地哧道︰「就你能胡謅。」

聞言,柳鳳寒亦是一笑。

彼時,就在他們頭頂,棲息在枝頭的麻雀展翅滑向漸次染紅的天空,隨著幾聲鳥鳴,落葉飄飄灑灑,一片兩片,都靜靜地落在了他們的肩頭。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