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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二章 成全

遠在江南的水鄉姑蘇,一座水泊環繞的莊子里,黛瓦粉牆。

北國的寒冬到了這里只化作微微的寒意,伴隨著門外的臘梅,裊裊散開。

圓慧坐在潔淨的敞軒中,雙目微合,似能听見世間萬物輪回流轉的美妙聲音。

門外的甬道上,一人匆匆行來,儒士長袍拂過圓潤的鵝卵石,發出沙沙的聲響。

「剛剛過了幾日安靜的日子,你怎麼又變得如此急躁?」

正在參禪的圓慧心緒被打擾,只能睜開眼楮看著來人。

宋長卿一撩長袍在他面前的蒲團上坐下,微微皺眉:

「北方的消息傳了過來秦王世子還算仁慈,沒有直接動手,可是皇帝,卻遲遲不願意禪位。」

「到了這個地步,他還想怎麼樣?」

圓慧臉上的那份寶相莊嚴瞬間被打破,再也無法保持高僧入定的神態。

宋長卿嘆氣︰

「誰知道他到底是想如何呢?據說,他是想見秦王世子妃一面。」

「秦王世子妃……」

圓慧低頭沉吟,再一次想起那個借尸還魂的女子,心間似有明悟︰

「罷了,他想見,必定有他的緣故,那我們就再等等吧,只要不再像前世那般鮮血成河,成全他一絲執念也未嘗不可。」

宋長卿忍不住凝眉︰

「總听你說起前世天下成了人間煉獄,但是我死的早,你並沒有仔細跟我說過,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情。」

門外的臘梅在風中搖曳,幾瓣凋零的花朵落在水面上,蕩起微微的波瀾,圓慧的心里卻是因為宋長卿這話掀起滔天巨浪。

「長卿,我從不曾仔細對你說起,是因為,實在是太慘了……時至今日,那場噩夢似乎能夠過去了,我或許,能跟你說一說。」

「自盡的皇後徐成歡,被追封為孝元皇後,這你是知道的,但你不知道,孝元皇後的尸身並沒有葬入皇陵。」

「怎麼回事?難道皇帝連我們這些大臣都殺了,還能有人阻止他不成?」

宋長卿覺得不可思議。

圓慧苦笑著搖頭︰

「當然不是。不是有人阻止他將孝元皇後葬入皇陵,而是他根本就沒打算讓孝元皇後入土為安。」

「那皇帝,他到底是想做什麼?」

「他啊……」

圓慧至今想起來仍舊覺得可笑︰

「從孝元皇後自縊的那一刻起,他大概就已經瘋了。」

「他殺了那麼多人,早已經無所顧忌,天下再亂都似乎和他沒有關系,他只一心求仙問道,尋求能讓人起死回生的辦法他居然妄想為孝元皇後招魂,讓她起死回生!」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他不信。你們都死了,再也沒有人敢勸諫他。他召集了大齊有名望的僧侶和道士,這些人里,也包括我。」

宋長卿低低地驚呼出聲︰

「他連你都抓去了?」

「是啊,我身上背負著世人給予的虛名,他怎麼會漏掉我?只可惜,我也沒有辦法,讓一個死去的人再活過來。」

「到最後,想不出辦法的僧侶與道士盡數被殺,唯有我從宮中逃了出來,一路南下。」

「我親眼看見包括你在內,無數的頭顱被掛上午門,抄家滅族的大臣數不勝數。皇城的路被鮮血鋪滿,驚惶不安的百姓四處奔跑,整個京城都彌漫著血腥的味道。」

圓慧緩緩地將前世最後的慘像向宋長卿道來,而回想起那一切,他仿佛再次身臨其境,臉頰都有些細微的抽搐︰

「京城官員被屠戮殆盡,秦王在西北集結舊部,意欲北伐。孝元皇後的哥哥徐成霖听聞她的死訊,立即在東南舉旗造反,寧王與他的親姐姐惠郡長公主勾結,圖謀登位。唯有晉王奮起勤王,卻出師未捷,死于河東封地。」

「而各大世家,各自有所支持,各方混戰不休,天下各處燃起戰火,席卷了大齊的每一寸土地。」

「百姓流離失所,盜匪橫行,到處都有人被殺,到處都有人家破人亡,人命如草芥,活人不如芻狗。世間已成煉獄,諸天神佛,也無能無力,只能悲號痛哭……」

圓慧手中的佛珠隨著他的敘述,轉動的速度越來越快,直至忽然迸開,溫潤的佛珠掉落一地,發出清脆的響聲,他才緩緩睜開了早已閉上的雙眼。

睜開眼,他似乎才能擺月兌那鋪天蓋地的血色。

望著早已驚呆的宋長卿,圓慧緩和了心神,才露出一個蒼白的慘笑︰

「不過,這些也已經是後來的事情了,你死得早,皇帝也死得早,你們都看不到這些,真是幸運。」

「唯獨我,一個人看盡了這世間的生離死別,備受煎熬。」

「從那個時候起,我才是真的後悔啊……為什麼要去管閑事呢?我們為什麼要管這樁閑事呢?」

宋長卿垂下頭去,不敢看圓慧的眼楮,他怕會看到他身死之後天下人的血淚。

「而等我看遍沿途景象的時候,我已經什麼念頭都沒有了,我只希望這一切能盡快結束,快些結束。」

「我等了兩年,三年……足足等了七年!等了那麼久,這場紛爭都沒有最後的結果。」

「我迫不得已,才發下宏願,願以性命與來生換取重來的機會。」

宋長卿不解︰

「那也就是說,前生你並沒有親眼看見秦王世子登上帝位,那你怎麼就能肯定,他就會是最後的勝利者?」

「因為我決心離開的時候,才听人說,徐成霖已經佔據江南,但他沒有自立為王,已經明確支持秦王。而世家之首崔家,已經將嫡長女嫁與秦王世子,做出了選擇。有了這兩方的支持,結果還用說嗎?」

「難怪你今生一直想摻和秦王世子的姻緣……可惜你沒有多等等,再等等也許就天下太平了。」

宋長卿不免感慨。

圓慧頓了頓,嘆道︰

「我離開京城南下的路上,有個小沙彌一直跟隨著我,他也是如此勸我的。」

「可是長卿,我是佛門弟子,我怎能忍心看著蒼生一日日這樣煎熬下去?那樣,如同用刀在割我的心。我等不了,等不了啊……」

宋長卿沒有再說什麼,兩世為人,多年好友,他深知圓慧的為人

超月兌的時候,他洞明如神佛,但是執拗的時候,他也是固執如魔,那個時候,誰還能勸得動他呢?

「那孝元皇後最後,還是沒能入土為安嗎?」

如今想起那個被他們合力逼死的女子,宋長卿始終是愧疚在心。

圓慧再次搖頭︰

「不知道。到了那種境地,誰還會去關心孝元皇後尸身的下落呢?我只是後來隱約听說,蕭紹昀命人滿天下尋找一個瘋癲的道士,也不知道找到了沒有。」

「反正,在我南下之後,他就已經死了,或許,孝元皇後也已經同他一起合葬了,或許,他們在戰火中各自被碾落成泥,誰知道呢。」

沉默了一瞬,宋長卿才道︰

「但願有人將她好生收殮,讓她入土為安吧……只是蕭紹昀這種人,只管自己執念,哪管身後洪水滔天,他有什麼資格再佔著皇位不放?也只有你仁慈,能說出成全他執念的話。」

「從前我是心有魔障,恨極了他的,可是如今想來,他也是眾生,又怎麼可能沒有執念?佛曰,眾生平等,想來他歷經兩世,嘗盡情愛悲苦,也是他的孽罪了,我為何不能給他一絲憐憫?」

宋長卿不喜歡听圓慧說這等話,起身將地上散落的佛珠一顆顆重新撿了起來放好,才道︰

「你要憐憫便憐憫吧,但你無事的時候,好好為孝元皇後念上幾卷經,將她超度吧畢竟,自始至終,她才是最無辜的那個人。」

圓慧點頭應允,眼內卻笑容莫測︰

「前世我也曾為她超度,但今生,我還是為她祈福,但求她一生平安喜樂吧。」

宋長卿離去之後,圓慧起身坐在了佛龕前,一手執念珠,一手敲木魚,誦經聲漸漸縈繞在這水鄉里,散入天際,無跡可循。

燕山腳下,除了起伏的山巒間或露出黑黝黝的山石,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閑來無事,阿花在雪地上暢快地玩鬧了一時之後,就回了營帳去找搖蕙。

搖蕙正在細細地做著一件嬰孩所穿的小衣物,秋月與秋雨正圍著她嘖嘖稱贊。

「搖蕙,你的手也太巧了,這鯉魚繡的真好看!」

秋月與秋雨都是刀劍在行,女工不行的主兒,見搖蕙半日功夫就繡出一條金色的大鯉魚,頓時艷羨不已。

搖蕙咬了線頭,不無得意地笑了幾句︰

「兩位姐姐可真是見笑了!這哪里算得上好看,好看的鯉魚要十幾種繡線呢,也不是這一日半日就能繡好的!只不過是小孩子皮膚嬌女敕,穿的衣服上不能繡太多東西免得咯著他,咱們這會兒又沒什麼好看的繡線,也只能這樣湊合了。」

阿花趴過去看了看,直搖頭︰

「這樣還算湊合?我連針都不會拈呢。」

「看將來哪個敢娶你,可不得穿著破衣爛衫了!」

搖蕙習慣性地念叨了她一句,就將那衣物折好站了起來︰

「世子妃也睡了這麼久了,你也不知道去看看,淨顧著貪玩!」

阿花不以為然︰

「世子妃能睡才好呢,睡得好,小殿下才能養的好!」

搖蕙正要走過去看看,就听見世子妃的營帳里傳來世子殿下焦急的喊聲︰

「歡歡!歡歡!」

幾人的臉色齊齊變了,飛快地走了過去,只看見世子殿下正俯身在世子妃身邊,一聲聲地喚著世子妃的名字,但是沉睡中的女子仿佛做了什麼噩夢,神情痛苦,緊緊地捂著月復部,輾轉反側,卻始終醒不來!

听見她們的腳步聲,蕭紹棠猛然回過頭來,焦急之下聲色俱厲︰

「讓你們看著世子妃,你們就是這麼伺候的?!」

幾人頓時嚇得跪在了地上不敢作聲,只有搖蕙心里一驚,不顧會不會惹怒蕭紹棠,撲到了白成歡的床頭︰

「世子妃這是夢魘了,得叫醒她啊!」

世子妃從前也夢魘過,可好像每一次都不是什麼好事!

「歡歡!」

蕭紹棠已經顧不得再去發怒了,轉過頭繼續叫著她的名字他當然知道她這是夢魘了,可是怎麼樣才能讓她醒來?!

「世子妃!大小姐,大小姐!」

搖蕙撲了過去,喊了一聲又一聲,但是白成歡始終沒有睜開眼楮。

阿花卻是怯怯地開口了︰

「世子殿下,要不要請個道士來為世子妃叫叫魂兒?我從前听人說,夢魘都是人在夢里被勾了魂兒,得做法才行!」

「不行!」

搖蕙立刻否決。

世子妃的魂魄是怎麼回事,她再清楚不過了!

這樣的情形,若是遇上有些道行的道士看出端倪,豈不是更加糟糕?

蕭紹棠也想到了這種可能,咬咬牙,吩咐道︰

「三喜,你親自去京城,請詹士春過來!」

要說世上還有哪個道士不會傷害成歡,他只能相信詹士春了!

三喜毫不猶豫地掀簾子就走,可是所有人都知道,這是遠水解不了近渴,這一來一回,半天也就過去了!

要是任由世子妃再這麼痛苦下去,那定然會危及月復中的孩子的!

蕭紹棠抱著白成歡眼都紅了,搖蕙卻是想了想,起來轉身就跑向了她住的營帳,不多時捧著一串佛珠回來了︰

「世子殿下,這是圓慧大師給世子妃的那串佛珠,說是能安魂,奴婢求求您,試一試!」

蕭紹棠目光放在了那串散發著圓潤光澤的佛珠上,心中天人交戰圓慧那個老和尚,能相信嗎?

可是白成歡在他懷里掙扎的更厲害了,再這樣任由她痛苦下去……

蕭紹棠最終抓過了那串佛珠,緊緊在手里握了握,這一次,要是再對成歡不利,他一定要圓慧死!

他將佛珠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然後抱緊了白成歡︰

「歡歡,是我,你醒醒,醒來看看我,是我啊!」

佛珠觸到白成歡的一剎那,微不可見的光芒從圓潤的菩提珠上流淌而過,掙扎不安的女子終于霍然睜開了雙眼

「孩子,我的孩子!」

她神情仍舊慌亂,雙手仍然緊緊捂著月復部,睜眼的一瞬間忽然哭喊出聲。

「成歡!」

外面的帳簾忽然被人掀開,風雪夾雜著徐成霖的身影撲了進來,皮靴踩在地上的聲音伴隨著他的呼喊格外明晰。

白成歡茫然地望著走進來的人,心口的絞痛卻還不曾褪去

這不是她的痛,這是前世徐成歡的痛!

她哀痛她的孩子,哀痛她沒有看到蕭紹昀最後一眼!

「哥,我要見蕭紹昀,我要見他!」

仿佛那個與她融為一體的可憐女子跟著她醒來,白成歡一把抓住了徐成霖的手,月兌口而出哀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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