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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沙州之約 (二)

彼時楚離坐在屋頂,身體被夜間的風沙吹得有些冷,一壺熱酒委實再好不過。他低下頭,看見那個少年微微仰起的面孔,雖已然融入夜色之中,卻又分外清亮逼人。他忽然淡淡說道︰「烈酒傷身。」也亂人心智。

那少年兀自輕笑一聲,竟直接使出輕功,飛身躍上了屋頂,與他隔了兩三步遠停住。兩人一坐一站,衣衫都被這西北的風沙吹起,那少年從腰間解下一個羊皮酒囊,單手一揚,從空中拋給了他。

「你很少喝酒。」岑可宣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如是說道。楚離向來極為克制,或者說他必須克制,時時刻刻保持清醒謹慎,沒想到還能整夜的喝酒。然而下一秒她又有些羨慕,兩個江湖俠客,在驛站邊相逢,翻身下馬,暢飲烈酒對月談心。

圓月,風沙,瘦馬。多麼相濡以沫又蒼涼凜冽。

「然後你們就聊到了劍門關那一戰?」她理所當然的想到了這一點。

「不是。」楚離輕描淡寫地道︰「那時中原各路人馬正在趕去的途中,我當時身在大漠,臨時收到飛鴿傳書,奉宮主之命南下前去探查。」他停頓了片刻,說道︰「其實當年很多人並不看好那場大戰,西涼閣眾人精通各類奇詭秘術,對中原武林而言,根本防不勝防。」

岑可宣回憶起豆嵐曾經所述種種,心知此戰艱難,不自覺點了點頭,又問道︰「那個時候的白莫寅並未一戰成名,你們又怎會談及他?」

「御景山莊在江湖上本就舉足輕重,以白家二公子的身份,成為話題並不奇怪。傳言白連城極為偏愛他,明顯有栽培他的意向,江湖上的人都將他視為御景山莊的下任莊主,自然會多加注意些。」大概是不太願意被岑可宣這樣反復追問,那一日,楚離將記憶中的情況簡單的表述了一遍。

其實一開始,他與那名少年並沒有說話,只各自坐在屋頂,一口一口地喝著酒。漸漸入夜,那個人許是有些醉了,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劍門關的風,想必也是這般涼。」

楚離抬頭看他一眼,見他望著被風吹走的樹葉,眸光清涼似水,于是也未說一個字,繼續自顧自喝著酒,只听得酒入喉嚨的咕咕聲,以及栓在樹下的馬兒偶爾發出點聲響,卻更顯寂寥了。他大約能猜到少年心中有事,但他並不擅長于同人談心或者安慰,況且,他們並非什麼至交好友,不過萍水相逢,共飲一場,實在沒必要深談太多。

那少年卻突然出手了,他的輕功極好,如飛掠般上前搶過他手中的酒囊,一個轉身之間,已經將它高高提起,仰起頭,稍稍傾斜,那酒水便似一汪清泉般落入他的口中。他的動作極為灑月兌干脆,完後,他以袖抹了抹下巴,揚眉說道︰「敢不敢跟我打個賭?」神情挑釁且清傲。

楚離被搶了酒,也並不氣惱,只望著他,淡淡說道︰「我年幼時曾听人言,倘若一生中經歷足夠多的世事變遷,閱人無數,便能漸漸習得如何從一個人的眼神中看清他的本質,甚至揣測他的過去和未來。所謂的算卦先生,雖精通命理之術,上達天文下曉地理,然這觀人識色的本領,也通常是不耐的。所謂的預言,便是三分算,七分猜了。」

少年突然道︰「你猜到了我什麼?」

楚離淡淡回答道︰「我只是不喜歡隨便與人打賭。」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這個人非常無趣?」少年忽然佯裝失望的樣子說道。楚離沉默了一會兒,方才抬起頭望進他的眼里,緩緩說出一句話,他的聲音很輕,像風一樣吹過少年的耳邊,卻讓少年整個僵住。

「你在擔心誰?」他說。

少年怔忪的神情只持續了很短的一段時間,便轉為一個釋然的笑。

「戰爭。」少年說,「我擔心戰爭,擔心天下百姓。」武林不過是天下爭霸的一個縮影,西域人一旦攻破中原武林,分佔各地發展己方勢力,那天下百姓甚至朝廷的好日子也算是到頭了。他幽幽的看著圓月,似帶著濃濃的淒涼,然而當話說完後,他突然又笑道︰「十日之內,中原武林同道便會在劍門關同西涼閣一決高下。你猜猜誰會贏?若猜對了,我可允你一件事。」

若猜不對呢?

少年如知他心中所想,繼續道︰「若猜不對,你便允我一件事。如何?」

楚離前些年奉宮主之命走南闖北,知曉了中原武林各方勢力間的嫌隙,恨不得互相廝殺,又不巧偶遇幾次西涼閣的人物,出招奇特,手法怪妙,實在難以招架。老實說,中土各方人心不齊,西域對手又十分強大,他很難相信這次匆忙聚集的中原人士能有太大的建樹。因此,他認為此戰必定凶多極少。

然而事實結果證明,他輸了。他沒有猜到白莫寅的出現竟會起到扭轉乾坤的作用。

說起來,五年前那戰,其中隱情頗多,知曉的人,卻寥寥無幾。世人流傳下來,便是御景山莊的莫寅公子武功天下第一,勇戰西涼閣主陸戰鳴,為戰勝西涼閣立下了大功。雖然這的確是事實,但其中的過程曲折遠遠沒有表面這麼簡單,牽扯到整個中原武林同西域第一教派,它所涉及到的勢力更是盤根錯節。中原武林內部各懷鬼胎,能左右這場斗爭的因素更是數不勝數。而楚黎當時遇見的那個少年,便是一個在當時的事件中至關重要卻偏偏無人知曉的人物。

「你可听說過左權白家的二公子?」當楚離道出此次決戰的不利局勢時,少年忽然問了他這樣一個問題。

「莫寅公子天賦異稟,聰慧過人,自然無人不知。」楚離的目光露出一絲憐憫,「可是,僅憑一人之力,又怎能改變大局?況且……」況且當年的白莫寅,終究也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少年郎,武林中藏龍臥虎,又豈止他一人?

「是啊……」少年望著天,嘆息般地喃喃自語︰「僅憑一人之力,又怎能改變大局。他怎麼就不明白呢……」漆黑廣褒的夜空落入他的眼中,深邃無底,仿佛透過那雙眼楮,能夠跨越時空看到未知的遙遠未來,他面上的表情帶著不符合年齡的悲哀。

兩人之間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唯有風沙呼嘯而過,吹亂了他們的發絲。少年的眼神始終看向遠方,那是朝著西邊,劍門關的方向,甚至更遠。

「那少年定是與莫寅公子極相熟之人,才會如此這般擔心他。」岑可宣贊嘆一聲,追問道,「你可知他究竟是何人?」楚離卻搖搖頭,說道︰「那少年應是與白家二公子有極深的感情,武功也很不簡單,可我至今仍不知他究竟是何來歷。」

「這還不簡單,他十有八九便是御景山莊的人了。」岑可宣又問及楚離可知曉他姓甚名誰,有何相貌特征,楚離卻只說離開時,听到牽馬的小廝喚了他一聲楊少俠。眾人皆知,御景山莊斷沒有一個出色的人物是姓楊的少年俠客,于是關于這少年身份的探討,便終究無果了。

岑可宣免不了有些失望,神情懨懨,下一刻,又想起楚離提到的賭約,便問道︰「那你允了他什麼事情?」楚離卻沒有再說下去,面對岑可宣的一再追問,楚離仍舊搖搖頭,不再言語。回憶到此算是一個暫時的終止,楚離究竟允諾了何事,她至今未探得其中一二,後面一想,大概是楚離的私事,也只好作罷。

然而,他們二人分明已經談及御景山莊,只道御景山莊沒有姓楊的少年俠客,卻不知浮山唯有一人姓楊,那便是揚州青龍壇壇主楊天銘。而楊天銘妻兒皆已不在人世,唯有一養女,當年正值十六,也是姓楊,名喚可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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