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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大魚咬餌(二)

「向來听聞顧娘子頗有些稀奇珍玩,本公子夜間忽起了頑***頑賞頑賞。」索庭強作鎮定,也不管像不像,擺出些玩世不恭的意態。

風靈脆聲輕笑起來,「索公子趣得緊,頑賞珍奇,往宅子大門叩門便是,這梁上的做派,傳將出去,索氏名聲折損可大。」

「你那佛奴會予我開門?」索庭順著她的話有意扯開去。

「索公子既進得我內室,該見了不少好物件,怎的那些都入不了索公子的眼,反倒看中了它?」風靈抬手將發髻上的鹿形金簪拔了下來,向索庭攤開手掌。「索公子既看中了,當日從賀魯手中得了,自留下便是,又何必送來予我?」

索庭輕哼道︰「顧娘子這話我便听不明白了。」

風靈豎了豎眉,「索公子這耍賴的功夫,與市井賴漢竟一般無二。既敢作下那些通敵的事,如何又不敢`.``認?真真教人看不上。」

索庭素日橫行慣了的,從不將那些商賈之流放在眼里,今日雖身陷囹圄,但遭風靈這一頓搶白,怒從心底拔起,騰地站起身,指向風靈罵道︰「賤婢口出狂言!莫要一口一個通敵,實證何在?」

「實證?我手中這支金簪還不能作了實證?」風靈冷笑兩聲,上前一巴掌壓在了索庭的肩膀上,震得他鎖骨悶痛發麻,重又坐回高椅中。

「韓校尉只說通敵之人曾替賀魯傳遞過一件信物,可曾說過信物為何物?」風靈俯,逼視著索庭,「若不是索公子心里發虛,又怕我知道些什麼和盤托出,著急想置我于死境,又怎會深夜進我閨室,準確無誤地將這鹿形金簪模了出來?」

索庭將目光偏開一寸,不去看風靈,卻偏巧又瞥見了風靈身後的拂耽延,目光如炬,面似沉水,惶恐心虛之下,不覺口干舌燥。

「瞧著新奇,借來頑賞兩日罷了。」索庭與她硬磕道。

「貨券地契你不要,奇珍異寶亦不要,但只要這粗陋東西?」風靈探手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我離家數日,索公子早不去晚不去,偏在韓校尉說了有信物為證之後才去?」

此時索庭心下已然大白︰風靈通敵遭捕,大白日里鬧得沸沸揚揚,韓孟在康氏酒肆內吃酒,特意于大庭廣眾之下說出有信物可揪出真正通敵之人,什麼信物,什麼實證,不過就是他們作的戲,正是為誘他去盜金簪。一旦他取了那鹿形金簪,無異于不打自招,元日襲城那日,內外傳遞消息的,正是他,府兵伊吾道上遇襲、公廨錢遭劫,樁樁件件皆可坐實。

索庭閉上了眼,抱定了主意不再開口,此時多說多出紕漏,不若不說。只待天明,父親與表兄得了信,好來營救。

拂耽延上前拍了拍風靈的肩頭,風靈忿忿地松下了拳頭。索庭只覺胸口一松,深深地吸了口氣,仍舊錯開眼不理會他二人。

「眼下再辯也不過是涸轍之魚,抑或索公子背後尚有人指使布排,不若坦誠告知,興許尚能求得一線生機,不至帶累全族。」拂耽延負手立在索庭跟前,高大的身影如山的陰翳壓在索庭瘦削的身形上,令他透不過氣來。

他默了片時,微微動唇,本想問拂耽延怎如此確定背後尚有人指使,再一咂味兒,便覺不對,這話倘若問出了口,便是認下了通敵之罪。于是他重又閉上眼,搖了搖腦袋。

「也罷。」拂耽延轉身離了他幾步,喚來兩名府兵,「索公子今夜受驚,想是正煩亂著,那便,寬宥兩日,先緩緩神,再作計較。或是憶起些什麼來,只管吩咐人來說。」

府兵伸手去拽索庭,索庭已不似在顧宅時那般惶遽失態,他甩手推開府兵的胳膊,自從高椅中起身,將拂耽延與風靈二人怒瞪了一眼,便跟著府兵往外走去。

他知道這是要將他關押收監,反倒松了口氣。拂耽延並未在他身上動刑,口氣亦不溫不火,可見是有所顧忌,左右是將時間拖久些等人來救,他就不信拂耽延即便無懼索氏,還敢不顧柳氏之威。

索庭由兩名府兵押著送往牢內,風靈氣餒地嘆了口氣,擇了一張高椅坐下,「我原只怕他不去盜金簪,可眼下拿都拿住了他,他卻是滿口胡賴。還當他是個好擺弄的,竟是小覷了。」

拂耽延緩步上前,「那些事絕不會只憑他一人便能作下的,單拿了他一人又有何用,連根起了方是道理。他若一人攬下,這番辛苦也豈不白費了?」

風靈心中一動,仰起臉認真地瞧著拂耽延,「索庭的背後若是索慎進,都尉或還能秉公處置,倘若……倘若還有柳爽參攪其中,那位柳侍郎,畢竟是你上峰……」

「柳侍郎為人中正,又任職兵部,斷不會……」拂耽延毫不猶豫地回道,卻只說了半句,借著燭火打量了她的面色,忽轉開話,「那些……我只管循著章法辦了,究竟如何,律法中自有道理,原不是你該多理會的。只是要委屈你多住些日子,折沖府清苦些,到底不比你自家,也不能叫了阿ど進來服侍。」

風靈咬了咬下唇,仍注視著他不肯挪開視線。

拂耽延無法,耐下性子道︰「你既肯不顧名聲體面地來助我,立意之前,便已深知我為人如何,縱然是疑我,也不該疑心自己的判定。再者,這些事將你卷帶進來,本已是不該,我怎可讓你涉足更深,涉險更甚?」

「我這不也是為了自己,除去內應,剿滅了賀魯,我才得安穩。且扳倒了索氏,也好令我商途坦蕩呢,總不能仍由我那店肆上著封條罷……」風靈涉問了太多官家事,自覺有些過了,偏口中不饒,一疊子的理由成套地搬了出來。

「我送你回去歇息,自明日起,你莫要再露頭。」拂耽延打斷她的絮叨,催著她回屋。

折沖府內最好的一間屋子,便是這東邊跨院的廂房,遠離西邊的刑牢與議事廳堂,雖簡單無華,倒清靜素潔,原是拂耽延的居室,因風靈到了折沖府,臨時騰挪出來予她住了,拂耽延便挪去了議事廳堂後的耳房。

拂耽延將她送至東跨院,轉身要走,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喚住她,「風靈。」

「你……」拂耽延猶豫了片刻,「你疑心我因索柳兩家的關聯徇私枉法?」

風靈倏地微笑開,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你不會。」

他的喜怒皆在她眼中無處可藏,問得這般猶豫忐忑,不是太在意她對他的看法,又是什麼?風靈面上淡然,心底早已得意地揚天長笑起來,心道︰到底是不枉我在這兒費了這幾日功夫,耽誤了多少今春才剛興起來的「飛貨」買賣。

……

天漸明亮,索府的家奴阿忠抄著手在後巷彷徨了大半夜,天越明,他心口慌悸越甚。仲春初夏的涼爽晨風吹過,吹得他額角發涼,探手一抹,竟是滿巴掌的冷汗。

不多時,永寧坊後巷走動的人多了起來,各家的僕婦領著小婢子出門采買一日要用的菜食、送水的牛車「咕嚕嚕」地從坊口轉進來、賣餛飩湯餅的挑著擔子出現在後巷。

「阿忠!」有相熟的人經過,詫異地向他招呼,「一大清早的,要往哪處去耍?」

阿忠哪里敢說自己是整夜守在此處,未及歸家,便隨意打著哈哈糊弄了過去。心里一著慌,抬腳往宅子里頭找柳爽去了。

柳爽尚未起身,阿忠在外室,隔著帷幔稟道︰「大郎昨晚去安平坊的顧宅,說準了一個時辰內必定歸來的,可小人等了一晚,總不見大郎歸家。」

「去顧宅作什麼?」柳爽自床榻上搖搖晃晃地坐起身,含糊不清地問道。

「大郎命小人在康達智的酒肆內守著瞧動靜,昨日晌午折沖府的韓校尉來吃酒,飲多了些,架不住康達智央告,說漏了話出來。」阿忠低頭回道。

「與你家大郎有何干系,撿有關聯的說。」柳爽被擾了覺,頗是不耐煩,心里又隱約生出了些不安。

阿忠不敢回嘴,頓了頓,加快語速道︰「韓校尉說顧家小娘子收監後作了供,稱她宅中有件厲害證物,可舉證那真正通敵之人,韓校尉囔出話來說要去搜。小人歸來告知大郎,大郎當夜便去顧宅搜尋,也不教人跟著,執意要親去。小人不放心,在後巷候了大半夜,到底還是沒將大郎等回來。」

帷幔後頭靜默了片時,忽然「啪」的一聲脆響,一件細瓷物什落地粉碎,驚得帷幔前的阿忠一縮脖子,往後退了兩步。

「蠢材!蠢材!」柳爽一迭聲地罵道。阿忠也不知是在罵他還是他家大郎,只管垂頭不言語。

柳爽一把扯開帷幔,從里頭沖出來,一手還抓著外袍,「你家阿郎可知曉?」

阿忠搖著頭道︰「昨晚出去就未讓阿郎知曉。」

「這分明就是作了個套讓他去鑽,再三再四同他說莫要急躁,瞧著動靜再計較,怎就听不進勸。」柳爽一面穿靴系袍一面喃喃怒怨,「顧坊那丫頭也是個狠絕的,千算萬算,卻料不到她竟敢拿了自己的清譽作鉤……甚好,甚好,若說她同那雜胡都尉無隱晦之事,誰肯信……」

「柳公子……」阿忠護主心切,縮著腦袋,壯起膽子阻斷他的自語,「小人這便去稟告阿郎,柳公子多謀,還望搭救我家大郎。」

「且慢。」柳爽一轉眼,急忙喚住已奔出屋子的阿忠,「先莫使你家阿郎得知。」

阿忠一臉疑惑地抬起頭。

柳爽皺起眉,嫌惡地指著他,「你也是個榆木腦袋,阿庭做下了如此落索氏臉面的丑事,縱然我救得回他,依照姨丈的脾性,還不得打折了他的腿,阻我去救也未可知。你該作什麼便作什麼去,別顯露了馬腳。」

阿忠面色一黯,暗想自家阿郎眼中,索氏聲譽確實大過天,就連他們這些為奴為婢的平素也是嚴加管束,不許招惹是非的,莫說這回是嫡長子犯了事。他自覺茅塞頓開,心里頭對柳爽不禁又欽佩了幾分,自然是按著他的吩咐十二分認真地去執行且不提。

卻說柳爽穩住了阿忠,一壁忙忙地穿衣洗漱,一壁暗自打算︰索慎進少子,平日里雖常責索庭不夠明智能干,卻是極看重這個長子的,事事倚重。眼下出了事,必是要豁出老臉去營救的,他為替索庭洗月兌干系,也不知會說出些什麼來,到時反倒不好收拾。指不定此時拂耽延正在折沖府內等著索慎進去找呢,萬萬不能讓他出現在折沖府內。

柳爽也不敢從大門出府,只從角門悄悄兒地出去,一路往折沖府去了。

他到時,出來迎他的是韓孟,推說都尉早起練了一趟拳腳,甚是酣暢,正沐浴更衣。隨後有折沖府中管雜事的老僕出來奉了茶,柳爽只得沉下性子,閉眼在廳堂內干坐著等,心思卻不沉靜,碎碎糟糟地想了些旁的事。

論說,柳爽在長安惹了大禍,才避走沙州,依照他父親的意思,他原該投在沙州府軍中,因他素聞拂耽延治軍之嚴,自問耐不住辛苦,死活不肯入營。拂耽延雖未強求,但在沙州,柳爽最不願見的便是他,生怕他重提入營的事。

這倒也罷了,他想起臨來時父親囑托之事,頭皮不覺一陣陣發麻,惴惴不安起來。這些年他幫著父親處置些事情,樁樁件件處置得穩妥漂亮,也頗得父親倚重,漸漸地將明里暗里,公中私底的那些個事分了一些交予他打點,一向太平。

惟有,將拂耽延從京中調往沙州戍邊一事,他心里總覺不妥,同父親說過幾回,柳奭卻道是聖人心中早起了這個念頭,欲將他外放兩年,一來歷練打磨,二來賀魯部早晚得收拾,拱他去立些軍功來服眾,回京後必有擢升,自己不過是順水推舟,討個體察聖心的巧宗兒罷了。

柳爽自視聰靈,百般揣摩,卻也模不著聖心的一角,按說拂耽延這般出身寒微,從軍營中模爬滾打出來的,又不通人情世故的,在長安立足都是難的,更遑論是得聖心。

可偏偏聖人看重得緊,柳爽自是不能服氣的,暗暗地留心打听了一陣,仍是只知他父母原是先蔡國公府上月兌了籍的家奴。聖人縱然緬懷先蔡國公,也不至如此器重一名無姓家奴之後。

再往後他不知從何處打听出來一樁往事,說聖人尚為潛龍時,身邊曾有一位出自蔡國公府上的如夫人,嬌娥勝須眉,很是驍勇善戰,聖人甚是愛惜,偏生紅顏薄命去得早,而拂耽延,正是自幼與那位夫人同在蔡國公府中,由她親自開蒙,教授弓馬兵法。

有幾度,柳爽幾乎要懷疑拂耽延別是匿藏在外的天家血脈,只到底沒敢將這話問出口,再細想自己也覺得這個念頭甚荒唐,只憑他那副半胡的長相,也決計不可能。

借機同父親論起此時,父親曾任過中書舍人一職,在朝中頗有些故舊,听柳爽說起此事,倒不斥責,也不置可否,只隨意嘆道︰「聖人長情,愛屋及烏。」

自此,柳爽便存下了心思,即便拂耽延常年在玄甲軍中,並不與京中那些顯貴子弟一處交往,每年秋狩、打馬球時見著,他還是敬著三分,給足體面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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