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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暗潮涌動(三)

風靈與索良音相約在山崖邊的法常寺門前相聚,她辭過康達智,一氣兒快步走向法常寺。遠遠地看見索良音已在寺門前的胡楊樹下立著,身邊另有一人,仿佛正同她說話。

走近了才看清,那人她原也認得,正是千佛洞的佛窟畫匠未生。

未生年紀未及弱冠,在千佛洞這一帶卻是已遠近聞名。經由他手描繪出的菩薩眉目格外慈眉善目,飛天身姿格外靈動精巧。

大戶人家修補畫壁,開窟造像皆願請他執筆,資費自是不菲。最是難得他生就一副慈悲心腸,得了空時,亦肯無償地替窮困鄉鄰畫上一兩幀。

也不知這未生同音娘在說些什麼,見風靈近前,便向她二人拱手一揖辭過。風靈暗覺奇怪,他與音娘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人,不知有何可說的。

索良音素愛多心,見風靈起疑惑,竟有些報赧,忙訕訕地~解釋,「今日原是長兄要與他相約商議我家佛窟修繕事宜,豈知長兄被父親喚了去,這便托了我傳話改期。」

仿佛覺著這麼一句還不足以開釋她的尷尬,索良音向法常寺的寺門努了努嘴,「父親在寺中設了齋席,請了延都尉共商什麼事,也不知為何忽然著人喚了長兄去。」

風靈揣摩著,音娘大約是自覺與未生獨見說話不妥,正急著拿話替自己開月兌,本有心挪揄她兩句,忽听她提到索慎進與拂耽延議事,還叫上了索庭,心念急轉,頃刻間便醒過味兒來︰索家田產大多由索庭打理著,那在大沙山下照看四頃田的尹猴兒,正是索庭的左膀右臂。

這法常寺的大門內,此時正發生的事,約莫正是義兄一再不許自己摻和的官家事端。

風靈聚攏眉頭直直望著法常寺的朱漆大門,腳下有種不听使喚的沖動,想要邁進那大門,尋個法子,將她所知的一切告知拂耽延,然心頭又拂不去康達智憂慮的神情。

索良音半晌不見她回應,卻見她怔楞地望著法常寺大門,反倒覺得奇怪,伸手輕搡了她一把,「風靈,瞧什麼呢?」

她倏地收回心念,一面同索良音攜了手往別處說話去,一面暗底里責備自己糊涂,怎就生出那樣招惹禍端的念頭來。

禁不住在心里頭一遍遍告誡自己,商人重利,無利不往,更不能做下損利的事來。卻有另一個聲音,細聲道︰向他賣個人情,依傍上延都尉這棵大樹,豈不比仰索氏鼻息好?

索良音見她心不在焉的,也便興致缺缺,兩人說了一會子話,甚是無趣,便各自回去。風靈命阿ど與她阿爹同車回城,自己去牽了馬,也顧不上等佛奴散了社邑,獨自悶頭打馬回城。

朔日過後兩天,西風更甚,風靈見過冬日前最後一撥將要翻過蔥嶺的販綢人,親往庫房撥出了已售出的綢錦,又命佛奴點算過所得財資。

冬日將臨,往西的路途不久便會叫冰雪掩蓋住,商客無路可行。直待來年春至,破冰化凍後,方有路可行,商道重開。介時敦煌城中的商戶們才會開啟封了一冬的庫房,大市重回喧囂熙攘。

余下的不過鋪面中先放著的一些散貨,在年節前或有人趕制節慶服飾所需,也是不小的進賬。

既是一年將盡,風靈封妥了庫房,閑閑地在店肆後頭烹了一爐茶,命阿ど自牆上取下琵琶,信手輕攏慢捻了幾下,泠泠之音流轉。

這一手琵琶,還是幼時曹氏教導索良音時,她從旁跟著學了幾手,雖不精通,自娛有余。

弦音滑過,由緩轉急,泠泠聲漸成錚錚脆響,突然風靈收住了手指,琵琶聲乍然停滯,只剩一絲余音在內室縈繞。

「這般好听的曲子,怎就停了?」門口咯咯一陣笑,尹氏帶了隨侍的婢子,花團錦簇地轉了進來。

風靈忙放下懷中的琵琶,起身相迎,「我這一手胡彈亂撥的,也就尹姊姊不棄了。」

尹氏滿面春風地張開手臂,原地轉了一圈,「妹妹的這塊錦,當真精妙,朔日禮佛那會兒,眾姊妹爭相詢問出處,妹妹這兩日鋪面生意可好?」

風靈笑謝了幾句,請她落座,親自執起小泥爐上的茶銚子,滿滿地給她斟了一盞。

打量著她眼角眉梢滿溢的得意之色,風靈暗忖只怕這非一塊上好的彩錦能達的,依著尹氏的性子,大約此刻正巴望著她來問,好使她得機好好夸耀一番。

「尹姊姊這幾日可安好?」風靈放下茶銚子,客氣熱絡地問道。

尹氏只是隨意一應。風靈自知未問中她下懷,略一猶豫,索性又問道︰「尹阿郎一向可好?」

風靈同那尹猴兒並不認得,這麼一問未免突兀,幸而尹氏好似並不放在心上,面上的笑意更重了幾分,「勞妹妹惦記,阿兄近日……」

她頓了一頓,終是沒能忍住,掩口笑出聲來,「他是再好不過了,辦差辦得利索,才剛得了索家的賞。這回,竟賞下了甜水坊的宅子。妹妹可知道那甜水坊?坊內有兩口大水井,全城過半數的用水皆出自那處……」

「那宅子倒也罷了,雖值些錢帛,卻也是個死物。索阿郎在我夫君跟前親允了,年節後,便將我阿兄提作官倉管事,食官家俸祿……」尹氏絮絮地夸耀了一番。

風靈含笑听了,連連點頭稱道,「那是該恭喜尹阿郎了。能得這樣的賞識,想來也必不是尋常差事。」

尹氏目珠發亮,挨近風靈,附在她耳邊低聲道︰「可還記得上回我同你說的那樁事兒?公廨田的事兒,我阿兄已然辦妥了。各家佃戶租種大沙山下那些良田這麼些年,得的恩惠比之旁的佃戶多得多,听聞來了個都尉要收回那些良田,那便是晴天驚雷啊。事到如今,自是誰也不願撒手,一听說索家自有道理,哪一個敢不配合著來?延都尉不是要田麼,給他便是,待他收了田,且有他懊惱的,瞧他如何收場……」

尹氏將前因後果一搬弄,風靈默然听著不做聲,心里頭早已有把火,漸漸燃起。

且不論此事同她有否利害關系,單听索慎進的行事手段,也叫人瞧不上眼。

少頃尹氏過了嘴癮,志滿意得,起身告辭。風靈再無心思撥弄那琵琶,在店肆內外轉了好幾轉,終是下定了決心,吩咐了佛奴去備馬。

佛奴一听她要馬,登時不住地搖頭,「大娘莫莽撞,想想大薩保叮囑過的話,咱們萬不該裹挾在里頭……」

阿ど跟著連連點頭,「大娘,佛奴說得不錯,還是罷手吧,只當不曾听過那些話。」

自那日康達智同她說了官家收帛的事,風靈心里一日不曾放下過,此時倒反如大石落了地,即刻定下了主意。「都道富貴險中求,咱們且不說富貴不富貴的,只看眼下商道不太平,綢錦布帛都難銷,倘能在都尉跟前立下一功,待官家收帛時,總該分咱們一杯羹,也不必巴巴兒地往索慎進跟前去使力。」

佛奴苦著張臉,垂首不語,心底里終究是不服,又辯駁不出什麼話來,只重重地跺了跺腳。

「況且,況且,敦煌城若不保,阿史那賀魯那賊人……」風靈蹙緊了眉頭,遲疑著道。佛奴腦中一個激靈,光听著這名兒都覺寒戰,當下也不再勸阻,一路小跑著便去備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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