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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九章 膽大

或是打小家學淵源,耳濡目染的緣故,爽朗好交際的李迪到了年紀,也開始惦記起做東道來了。

求到李太太跟前。

李太太自然沒有不應的道理。

她自個兒就是三天兩頭宴請不斷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閉著眼楮都能翻出三百六十五個宴請的名目來,還能年年不重樣。

倒不完全只是好個熱鬧的緣故,而是在他們兩口子看來,花錢交際應酬,花錢聯絡感情,銀錢才算有用。

起先還帶著也該學起管家理事兒來的李迪一道操辦了兩回,之後索性直接將對牌交到她手上,放手叫她自個兒籌辦東道宴會去。

就當練手了,畢竟自家的事兒,就算出了錯也不打緊,還有她能幫著描補。總比日後去了婆家砸了鍋,叫人惦記一輩子的強。

園子里要根據東道的名目做甚樣的布置,宴客的花廳又要怎的擺設,宴請的菜肴又要如何來定,要請哪些人,各自都有甚的忌諱,里外里一共得安置多少服侍的丫鬟同僕婦,甚至于跟著的打賞……這一樁樁一件件,用上了十成十心思的李迪很快一通百通,面面俱到了起來。

越辦越順手,越辦越興頭,漸漸一趕上自家勞苦功高的花園子得了閑,就會迫不及待地使人將園子兜頭兜腦地清一遍,再遣人將幾處角門看顧好,一只蒼蠅都不許放進去,親自給素日相與的小姐妹下帖子。

邀了她們家來或賞花聯詩,或泛舟登高,聚首談論琴棋書畫,或是女紅針黹,相互切磋琢磨,高談闊論。

不但能夠增進彼此間的才藝,能夠結交到朋友甚至于投契的閨中密友,也能開闊自己的眼界,實在是一箭三雕的益事兒。

當然,這都是明面上的說法兒,也是各家長輩的看法。

實則對于她們這樣年紀的小姑娘們來說,這都是虛的。

不比花椒姐妹,只要她們願意,饒是這會子都能跟著家中長輩往崇塘街面上走動,家里頭至今也沒有特地避諱些甚的。

可那些個打小長在幾進宅門里的小姑娘就不一樣了,別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了,饒是三門四門也是等閑走不出來的。

整天悶在家里頭,饒是那些個已經習慣了安分守己不說不動的小姑娘,也難免心里厭氣的,到底不是天性如此。

收到帖子,能出來透透氣兒,如何能不歡喜的。

哪怕只是從一個宅院里,到了另一個宅院里,這也是好的,畢竟總算出門一趟不是,就算只能听一听外頭街面上熙熙攘攘的叫賣聲,隔著簾子看一看影影綽綽的街景,也已是心滿意足了。

更別說李家疊山理水的花園子在崇塘還是數一數二的,能登高能游船。再加上大手筆的李迪還用了十足的心思去招待她們,吃的用的陳設的,色色並不是最貴的,卻是最為精致的。每回宴請上小姐妹雖不很多,卻從來沒有特別討人厭的。

賓至如歸都不足以形容她們的感受,很快,李迪的東道就在崇塘閨中聲名鵲起了。

雖然之後也有好幾家想借著孩子家家的花會詩會把自家姑娘推出去,可有李家李迪珠玉在前,哪怕席面上燕鮑翅肚應有盡有,總是差了那麼點意思兒的。

座上客的花椒姐妹也很喜歡李迪操辦的宴請。

雖然她們俱不喜歡跟著一干長輩們出門做客,極不喜歡被一眾夫人太太們攜著手稱斤論兩的打量來打量去的感覺,可丁香同香葉卻俱都屬意差不多年紀小姐妹之間的交際的。

李太太是個明白人,李迪出面操辦的宴請,她從來盯得緊緊的,再不可能鬧出甚的不體面的事體的。更不至于像有些人家似的,掛羊頭賣狗肉,暗地里挑揀人家小姑娘。而且受邀的小姑娘旁的還罷了,頭一個就是家世清白,否則李太太也不能讓李迪同人玩到一塊兒去的。

而對于花椒而言,能見到茴香同祺姐兒,自是有請必到的。

而且每每赴會,小姐妹們還會給李迪、李太太、茴香諸人帶上兩色隨禮,不在于價值的高低,只在于禮數同情意。

就像今次花椒姐妹挑選的隨禮,就是用今夏采摘的各色香花,加入熟蜜拌潤,密封在瓷罐中,又深埋在地下,窖制了一個月的各色香品。

這款香品是羅氏指點花椒姐妹制作的,因著各色香花都是在才開放三四分的辰光就被小心采摘下來的,所以焚香之時,將一朵朵窖過的香花放在香爐中的硬制隔火板上,隨著炭火悄燻。香花一邊吐香一邊慢慢綻放,待到花朵完全開放之時,也就是其花香散盡的辰光了。

非常的別致可愛,就連姚氏都贊不絕口。

花椒姐妹更是興兜兜的,從暮春的梔子開始,甚的香花都想試一試。

尤其這會子已經八月里了,花椒姐妹三個相對坐在車廂里,想著李家後花園里的那一片桂花樹,饒是花椒都不免躍躍欲試的。

桂花香味本就清濃兩兼,清可蕩滌,濃可致遠,原本就是制作燻香的上等香花,只是不知道用來制作窖香,又是何等的芬芳。

丁香還道︰「第一波花開香味最濃,應該就在這幾天上了……」

只話音未落,身下的馬車忽的劇烈地顛簸了一記,正說著話兒的丁香就被藏在腰間的小彈弓給硌了一記。

「嘶」地倒抽了口涼氣,卻也沒有多想,已是下意識地伸手扶了扶彈弓,滿腦子更是倏地就冒出了李迪看到彈弓時的驚喜表情來,眼角眉梢就有了說不出來的得意。

她知道李迪羨慕她的彈弓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這才偷偷制作了這把彈弓,加上彈珠,卻是整整花了她一個多月的光景的。

絕對順手好用,只要李迪照著她的經驗,不要用眼楮,而是用意念去瞄準目標,前推後拉既拉既發,利用前臂、手腕來蓄力,不說百發百中,卻也絕對不會丟人的。

丁香「沒心沒肺」的,思緒已經不知道轉了十七八個彎兒了。

只丁香在這突如其來的顛簸之如磐石,動都沒動,花椒同香葉卻是再沒這般的功力的,齊齊重心前移,踉蹌了一下。可到底也練了這麼多年的拳腳了,想都沒想,就已是一個緩沖,卸下了力道,復又坐定。

香葉一壁拍著自己的胸口,一壁去捏花椒的耳朵。

外頭已經響起了羅冀擔憂的聲音︰「椒椒,你同姐姐們怎的樣了?有沒有事兒?」

花椒看了眼姐姐們,就挑起簾子︰「二表哥,我們沒事兒,你怎樣了?」

說著話兒又探著腦袋,去看他們腳下的這條沙石路︰「這是怎的了?」

他們眼下走的這條路正是周遭十里八村通往崇塘的唯一一條陸路,雖然被那年的洪災毀的不成個樣子,可翻過年來,凍土漸次融化之後,縣衙同巡檢司就已是齊齊撥下銀子大修妥當了。

重新開挖的路槽,槽底也重新修整了一番,而且還用沙石將路面抬高了兩寸。到底修路,並不是甚的可以一勞永逸的事兒,這幾年上,更是每年都要花銀子填補修整的。饒是黃梅天,也不曾這樣顛簸過。

何況家里頭這麼多人,合起來哪天不用在這條路上走上個七八十來趟的,可沒听說還有這樣顛簸的情況的。

更何況駕車的可是羅冀。

一干長輩不算在內,家里頭這一串小小子,甚至于丁香,一個個的可都是駕車的好手。

尤其是四堂哥同五堂哥,就連戰車都驅馳自如的,就更別提馬車牛車了。

只論穩妥,這兩個摞一道也不及羅冀。

或是打小九死一生的緣故,羅冀似乎已經習慣了低頭走一步,抬頭望十步,心里想百步。不管做甚的事兒,都要在心里過幾遍,把方方面面能考慮的都考慮周全了,方才會有所動作的。

其實文啟、小麥,還有石頭、小和尚、芽兒一眾人身上俱是多多少少有些這樣的謹慎勁頭的,好像從來看到的都不只眼前。

旁的不說,就拿下棋好了。不管家常玩甚的,五子棋也好,雙陸也罷,這一個個的,都是個中好手。

不僅僅要想自個兒要怎的走,還要想對家會如何應對。不僅僅要看到眼前的定數,還要看到變數。即便一時處于下風,也從來不會氣餒灰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哪怕只有一分贏面,也會走好每一步,為可能的機會判斷出格局的變化,從來不會盲目的等輸……

真個論起來,花椒兄弟姐妹到底蜜罐子里頭長大的,審時度勢,等閑還真及不上他們。

而羅冀因著本身的習武天賦,又師從陳師傅這麼多年,不說打遍闔家無敵手比之四堂哥五堂哥總要棋高一著的,而且應變能力亦是一流的。所以花椒姐妹每每出門前往李家或是舒家的辰光,長輩們跟著去不合適,小字輩中,秦老爹都會讓羅冀幫著跟車護送。

從來妥帖,今兒還是頭一遭這樣有失水準。

他自個兒都被突如其來的顛簸唬了一大跳,腦子里一閃而過的,頭一個想到的就是花椒、姐妹的安全。

听得她們俱都無事,自是長松了一口氣,不過再是不至于就此放松警惕的。

心里頭一瞬間也已是十七八個念頭閃過了。

頭也沒回,就告訴花椒︰「我也沒事兒。」

卻放慢了速度,駕著馬車緩緩往前,一壁探看著前方的路況,一壁壓低了聲音繼續道︰「椒椒,今天的路況似乎有問題,我方才已經繞過兩處坑窪了。還有,我總覺得不大對頭,後頭好像有雙眼楮在盯著咱們,已經盯了一路了,恐怕來者不善!」

甚的叫有雙眼楮在盯著咱們?

花椒毛骨悚然,還沒回過神來,丁香已是從車廂里竄了過來,湊到羅冀身邊,凜然道︰「真的嗎?」

只問出的話雖是疑問句,可話音剛落,人已經竄上車轅,扶著車圍子站了起來,又扶著穹廬頂篷,往後張望。

隨後告訴羅冀同花椒香葉︰「後頭有四輛牛車馬車,還有十一個行人,看起來都在趕路,暫且看不出異樣來。」

說著又環顧起四周來,一手更是下意識地就扣住了腰間的彈弓。

花椒已經回過神來,面色凝重,也問羅冀︰「二表哥,你能確定嗎?咱們要不要回頭?」

羅冀一點頭,就拉住韁繩,調轉馬頭,原路返回︰「我確定!」還道︰「咱們先家去,我也不知道這一路上還會有甚的。」

花椒就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明知道光天化日,又是他們崇塘這樣的商埠重鎮,前著村後著店,路上甚至還有行人,他們家的馬車更有他們家的標記,滿崇塘都認得,甚至于她就在這大喊一聲,家里頭同崇塘都能听得見,不應該,也不可能發生甚的惡**件。

可對于羅冀的話,卻是沒來由的相信,心里更已咯 了一下。

香葉更已是握緊了花椒的手,手心里有冷汗滲出︰「椒椒,咱們快回家吧!」

花椒趕緊拍了拍她的後背︰「我們這就家去。」又問羅冀︰「二表哥,咱們剛才是在哪里顛簸了一下的?」說著就欲伸手去拿車轅上,停車時用來支撐車轅的木棍。

羅冀目光下移,看了眼近處,就道︰「大概前面三丈處,有個略略凹陷的車輪印的地方就是。」

花椒應了一聲,正要讓他放慢些速度,就听到「嗖」的一聲響,有個甚的東西落在了方才羅冀指認的地方。

抬頭望去,就見丁香手里不知何時已經捏著一把彈弓了,一手又從腰間的荷包中抓出一把彈珠來。無一例外,都打在了相同的位置。

羅冀緩緩駕著馬車前行,正好打完了一把彈珠的丁香探頭望去,就見當地是一處貌似車輪碾壓過去的凹陷。

不由盯住了使勁兒地瞧,又拿了木棍使勁地扒拉,不明白這樣清楚顯眼的一處凹陷,羅冀方才怎的會看不到的。

這是幸好馬匹不曾別進去,他們的馬車也不重,應該只是車輪別了一下,否則別了馬,他們可怎的處。

又去看花椒。

就見花椒的注意力竟然全不在那塊凹陷處,而是直視斜前方。

丁香順著花椒的目光往前看,就見她正定定的看著前方不遠處的一輛兩匹馬拉著的夾紗圍子,頂絛子、垂穗子,裝飾華麗的馬車。

目光在車轅上的兩個馬車夫,以及馬匹兩旁的那兩個健步如飛的健僕身上一晃而過,丁香蹲了下來,壓低了聲音問道花椒︰「他們有問題嗎?」

花椒也不能確定,但方才那邊總有眼楮不斷地往他們車上瞥總是真真的。

就道︰「咱們小心,離他們遠一些。」

羅冀也看出了不對,喝了一聲,稍稍加快了速度,並橫向拉開了距離。

大概錯身還有兩丈距離的模樣,就見細竹簾的車窗里有一個插戴華麗的婦人探出頭來,笑著同羅冀打招呼︰「小兄弟!」

羅冀充耳不聞,加快速度,靠近他們這廂的健僕見了就快步過來,丁香既拉既發,一顆彈珠直接落在了他腳尖前,砸入沙石中。

與此同時,花椒已是大聲地同前方一身短褐打扮的行人打起了招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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