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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絲絛

遼東的雪幾乎沒有停過,從虞若詡來的那一天起就一直斷斷續續地下著。她手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再過兩日就打算啟程回家了。

小年夜將至,就算被戰爭的陰霾籠罩著的並州城也掛起了紅色的燈籠,照出一片溫暖而蕭瑟的雪景。可能是飛蟻的計策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拓跋圭至今依舊陳兵北境,卻始終不發起攻勢,兩軍對壘的局面已經持續了將近一個月,互相折磨對方的耐心。

前幾日,虞若詡受到了京城寄來的書信。看上去虞仲鈞被她這次受傷嚇得不輕,還直接給楊震寫了親筆信,請他保護虞若詡的周全。此外,虞仲鈞還在信里提到了許小娥的事情。

上次攤牌之後,許小娥和雲碧勉強安靜了幾天,而虞仲鈞頂住了宗族那邊的壓力,主動提出再多上繳三成的金礦,作為戰爭軍費充入國庫。太後鳳顏大悅,賞了虞家不少奇珍異寶作為嘉獎,還讓黃姑姑親自帶宮人將禮物送到虞府,算是給足了面子。

虞仲鈞為了讓她安心,還特意提到,金礦賬本都是他親自在管,只留了一本假的賬冊放在外面,用來混淆視听。結果許小娥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就在黃姑姑來的當天,她又偷偷帶走了那本假的賬冊。可她們這次學聰明了,知道用另一本假的賬冊來替換這一本,可沒過幾天又神不知鬼不覺的換了回來。

「換了回來?」虞若詡冷笑了一聲,自言自語道,「許小娥和雲碧大概是被逼急了,明知是假賬冊也敢送進宮去。」

太後定是已經發現這是一本假賬冊,也明白虞家已經開始防備許小娥了。

虞若詡拿著信紙,忍不住皺眉,這次虞家明里暗里都將了太後一軍,明著多交金礦,讓她挑不出錯來,也暗里告訴她虞家已經察覺了她的計策,這樣……是可以讓她停手,還是會逼她繼續出其他後招?

虞若詡的思緒有些混亂,驀地發現連綿小半月的雪好像變小了,只是天空中還飄蕩著一些細碎的雪花。她忍不住披上大氅,走出屋子,深吸了一口氣,心想自己悶在房間里養傷,都快被憋壞了。

手上的傷口太深,留了幾條深深的傷疤,加上上次被弓弦割傷的痕跡還未消散,白皙的手掌上層層疊疊都是傷口,就算是涂了去疤痕的生肌香膏也沒有多大的用處。

虞若詡呆呆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心里總歸是有些芥蒂的。

「虞小姐怎麼出來了?」鐵娘端著藥從廚房的方向走來,「外面風大,虞小姐當心著涼。」

「我哪有那麼嬌弱?」虞若詡笑道,「我都在屋子里悶了這麼多天了,總得出來透透氣。」

「那還是得小心風寒。」鐵娘勸道,「虞小姐還是先進屋把藥喝了吧,否則涼了會更苦。」

虞若詡無奈,只好轉身進屋,端起藥碗一口將苦澀的藥汁灌進喉嚨。鐵娘連忙遞上一顆蜜餞,「虞小姐喝藥的樣子倒是和我們家小姐挺像的。」

「是嗎?」。虞若詡將蜜餞含在嘴里,含糊不清地問道。

「我們家小姐也是,從來不讓旁人喂,都是一口氣全部灌到肚子里,還說什麼長痛不如短痛。「鐵娘解釋道。

「楊小姐說的極是。「虞若詡點頭道,」長痛不如短痛。「

說罷,她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突然說道,「鐵娘,你這兩日開始幫我收拾行李吧,我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也是時候回京城了。「

「小姐是要走了嗎?」。鐵娘有些訝異,「那世子爺那邊……」

「我自會跟他說的,你按我吩咐的做就是。」虞若詡說道,「我這次在遼東耽擱得太久了,恐怕京城那邊已經走漏了風聲,對世子爺和我都不利。」

畢竟……虞仲鈞和定遠侯在朝堂上還勢如水火。而且,虞家後院沒有人幫忙料理庶務,全靠虞仲鈞一個人支撐,怕是格外辛苦。

「奴婢明白。」鐵娘看了她一眼,沒多說什麼,徑自開始忙活起來。

到了傍晚,虞若詡算著梁瑾差不多要回來了,看天氣轉好,甚至都有了稀薄的日暮,干脆到門口去等他。

梁瑾騎馬回來的時候,看到虞若詡披著一身雪白的大氅站在門口,身材嬌小,五官清麗,活像一只溫順的白狐。

他不禁呼吸一窒,她這個樣子,像是……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

虞若詡見他半天不下馬,只是直直地盯著她看,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世子爺是不認得我了?」

梁瑾一怔,連忙翻身下馬,「你怎麼出來了?當心受涼。」

「你怎麼跟鐵娘說一模一樣的話。」虞若詡掩唇笑道,「我沒事,只是在屋子里憋得難受,傷口又好得差不多了,想趁機出來多走動走動。」

梁瑾走到他身邊,鬼使神差地握住她的手,「手這麼冷,還說沒事?」

虞若詡臉上一熱,連忙抽出自己的手,「我們先進去吧,我有事情要跟你說。」

梁瑾握了握拳,臉色有些晦暗不明,「好。」

等進了屋,下人們早已點好了火爐,整個屋子特別暖和。虞若詡自己先月兌了大氅,見梁瑾一直在擺弄自己的衣領,忍不住問道,「怎麼了?」

「早上出門匆忙,不小心系成了死結。」梁瑾有些無辜地指了指自己的大氅,「你看,半天都月兌不下來。」

虞若詡聞言,連忙走上前去,湊近一看,系大氅的絲絛在他衣領處繞成了一個死結,她不禁嘆了口氣,伸出手幫他解纏得亂七八糟的絲絛,「你呀,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麼出門還這麼不講究?「

梁瑾倒有些理直氣壯,「反正絲絛也是黑的,大氅也是黑的,將士們都看不出來。」

虞若詡被他的話噎住了,憋了半天才說道,「反正你總有理。」

梁瑾低頭,看到她離他很近,認真地在幫他解胸前的死結,他幾乎可以聞到她身上幽幽的香氣。他的目光一轉,看到瑩白如玉的手指上依稀有幾道紅色的痕跡,層疊交錯,像是染上了赤色的朱砂。

他突然有種想擁她入懷的沖動,可還沒來得及伸手,虞若詡便開口道,「我已經吩咐鐵娘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過幾日就出發。」

梁瑾像是僵住了,「……要走了嗎?」。

虞若詡幽幽地嘆了口氣,「我已經耽擱太久了,也不能老是麻煩你。」

她還是保持著低頭專心幫他解絲絛的姿勢,根本不敢看他的眼楮。她怕她一看他的眼神,就會立即心軟。

梁瑾突然伸手,將她的手握在自己的胸前,低聲道,「你的傷還沒有好全,而且現在風雪這麼大,再留幾日好不好?」

虞若詡抬眸看他,只見他漆黑的眼楮里滿是希冀和央求的神色,忍不住咬牙道,「梁瑾,現在不是鬧小孩子脾氣的時候。「

「我……我好像已經習慣你在這里了。」梁瑾沉默了片刻,蒼涼地笑了笑,「我本來無牽無掛,現在突然有了害怕的事情。害怕你不在,害怕見不到你,哪怕是一天我都會覺得難過。」

虞若詡的手心里出了一些汗,她瞬間有些慌亂,「梁瑾……」

「我想我是魔怔了。」梁瑾看著她,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這次是我太任性……」

虞若詡心里像是被一雙手狠狠地捏了一把,「……等小年夜過了我再走吧。」

「什麼?」

「再過三天就是小年夜了。」虞若詡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我陪你過小年夜。」

梁瑾一怔,臉上浮出驚喜的神色,忍不住又問了一遍,「真的嗎?」。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虞若詡笑了笑,將手從他溫熱的手掌里抽了出來,作勢準備勾起小指,「還需要拉鉤嗎?「

梁瑾連忙點頭道,「我信的。我一直都信你。「

虞若詡見他一臉驚喜得不知所措的樣子,忍不住笑了開來,「行了,你別動,我幫你把絲絛解開。」

梁瑾連忙乖乖地站好,一動不動,「若詡這般心靈手巧,定是能解開的。」

「軍營里是有蜂蜜嗎?怎麼嘴那麼甜?」虞若詡斜睨了他一眼,蔥白的手指靈活地翻動,沒過多久,繞成一團的絲絛就被理順了,「好了。「

虞若詡沒想到梁瑾說這樣的話,她不確定他的意思,就像不確定自己的心意一樣。

她好像很久沒夢到過岳子容了,一年前在閬中經歷的種種,讓她有種恍如前世的錯覺。

可是梁瑾呢?他是徹底放下了嗎?那在他心里,江城公主到底算是什麼呢?

她喜歡梁瑾嗎?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以為她早就把所有的愛戀隨著岳子容一起埋葬在閬中了,她現在只想早日找到虞若卿,守著虞仲鈞過完下半輩子。

可她偏偏遇到了梁瑾。

虞若詡覺得自己快被這些心思逼瘋了,索性借著要出門購置歸途物品的由頭,帶著鐵娘和裴長遠一起去並州城逛逛,權當是散心罷。

由于來的時候經驗不足,沒想到遼東的官道如此難走,虞若詡被顛得心有余悸,這次特意讓裴長遠多買了些棉絮鋪在馬車上,這樣會稍微舒服一些。隨後還買了一把輕巧的匕首和一些備用的藥材,權當是防身用。

明天就是小年夜了,整個並州城彌漫著一股濃濃的年味。各家各戶都貼上了春聯和福字,已經陸陸續續有些店面關門謝客了。不過接近年關,依舊有不少商旅來往,酒樓的生意雖說不復往日熱鬧,但也不算冷清。

虞若詡逛得餓了,便帶著鐵娘和裴長遠去了最近的一家酒樓,他們坐在二樓的雅間,隨便點了幾個菜和小吃,還要了一壺茶,權當是暖暖身子。

「小姐,這個牛肉還不如並州城外那家驛站的牛肉呢。「裴長遠艱難地咬了一口下來,面色有些痛苦,」沒有味道,關鍵是太老了。「

虞若詡笑道,「現在是非常時期,只有將就一下了。「

裴長遠無奈道,「也是,也不知道鮮卑人準備把咱們困多久,現在物資緊張,出入都極為不便,不少並州百姓都恨死鮮卑人了。」

兩國交戰,最先受苦的都是百姓。

像是在回應裴長遠的話似的,只听門口一個店小二大嚷,「你!出去!本店有規定,鮮卑人不許進!「

虞若詡看向窗外,冷不防直直地撞進了一個深藍色的眸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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