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瑾像是早就知道了這個消息一般，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像是感應到了她的目光，他抬起頭來，沖她微微一笑。
她了然，他是在說他沒事。
再多的心傷，過了這麼久，也只有暗地里潰爛，絕不會再在表面上顯露出來。
虞若詡又轉頭看了看小皇帝，他明顯渾身一僵，漆黑的眼楮里散發出依稀的怒意，可隨後眼神一轉，又回到了一副薄涼的樣子。
太後笑著命人收下鮮卑使者的禮物，「沒想到你們可汗這般有誠意，哀家先謝過他的吉言了。「
「太後客氣了。「鮮卑使者不卑不亢地行禮，隨後退回到自己的桌案旁。坐在一旁西羌的使者也不堪示弱，從桌案邊站起，」既然鮮卑的丘敦大人開了個頭，那我們西羌也不能藏拙了。「
太後笑道，「秘大人也為哀家和皇帝帶了什麼助興的寶貝嗎？「
「寶貝倒是說不上，只求博娘娘和皇上一笑。「說罷，西羌使者便從懷里掏出了兩個精致的小盒子，分別瓖嵌了紅藍寶石，」眾所周知，我們西羌人善于制香，這是最近西羌新盛行的龍鳳香，瓖有藍色寶石的盒子里裝著的是龍香，氣味清爽，適合皇上使用，而紅色寶石的盒子里裝的是鳳香，幽香貴氣，更適合後宮娘娘們使用。兩種香氣同出一脈，卻又有所差別，希望能討皇上和娘娘喜歡。「
太後一听是難得的龍鳳香，便有些好奇，「原來西羌還有這種香，哀家今日算是大開眼界了。「
「對啊，臣妾也是呢，這嘗過了鄭妹妹的水晶魚羹，沒想到還有龍鳳香這樣的好東西。」宋貴人笑道。
怎麼，還想暗示太後把這鳳香賞給鄭美人嗎？
正在虞若詡思忖之時，宮人將兩只小盒子呈了上來，太後仔細打量了一番，說道，「這龍香自是適合皇帝用的，至于鳳香……婕妤一直替哀家打理後宮，也算是辛苦，這鳳香聞著舒服，倒是最適合你了。「
梁婕妤一臉受寵若驚，連忙起身行禮道，「母後這是折煞臣妾了，和妹妹一起幫母後打理後宮是臣妾分內之事，哪里來的辛苦？「
「你就別跟哀家客氣了，快拿著。「太後淡淡笑道。
「謝母後。「
虞若詡若有所思，看著宋貴人臉上一閃而過的嫉恨神情，大概明白了幾分。
這鄭美人上位，應該是和宋貴人有關吧？不過，梁婕妤雖說並無多少寵愛，但至少身份擺在那里，宋貴人想跟她爭……勝算頗小。
她暗暗思忖著，目光掠過使者們的桌案，卻發現此時，南越國使者身邊的位子空無一人，本該坐在那里的南越國公主已經不見了蹤影。
她不知為何，心里隱約有些不安。
之後，高麗使者也起身，給小皇帝送上了一把桃木做的古箏，上面刻上了高麗國王親自寫的書法，倒也是費了一番心思。到最後，南越使者才悠悠地站起身來，朝著小皇帝和太後拱手行禮，「稟皇上，稟娘娘，我們南越地處嶺南之南，盛產各類珍珠，今日，小人帶了一顆難得一見的南海珍珠前來，為皇上助興。「
「南越國主每年都會向朝廷進貢上好的南海珍珠來，這次又是怎麼個難得一見法？「太後問道。
那南越使者笑了笑，像是故意在賣關子，「太後娘娘看了便知。」
說罷，他拍了拍手，只見一個身著華服，裊裊婷婷的少女走進大殿，手里抱著一個蚌殼，蚌殼微微打開，里面透出少許珍珠的光澤。虞若詡沒見過如此大的珍珠，更沒見過如此嫵媚的少女。
她生了一雙極為好看的鳳眼，和劉惜月一樣，眼角處有一顆美人痣，顯得愈發媚眼如絲，那份骨子里透出來的妖媚幾乎要把人的魂魄都勾了去。少女走到台階前，福身行禮道，「南越國許小娥，拜見皇上和娘娘。」
如絲般的聲線幾乎媚惑入骨，眾人不禁倒吸了口冷氣。
南越國公主親自來送珍珠？
這是送珍珠，還是送人？
「怎能勞公主親自送來，快快平身吧。」太後咳了一聲，「這珍珠是……」
「回太後，這是南海百年難遇的水玉珍珠。」南越使者解釋道，許小娥應聲打開了蚌殼，只見蚌殼的中央臥著一顆碩大的珍珠，靜靜地閃爍著晶瑩的光華，流瀉出一地的月白色華彩。
「真是難得的上品。「太後感嘆道。
等宮人接過蚌殼，南越國使者笑道，「我們南越珍珠美，人更美。如果皇上不嫌棄，我們公主願意長伴君王身邊，為皇上紅袖添香，排遣憂愁。」
話音剛落，眾人幾乎炸了鍋，這擺明就是強行給小皇帝塞人啊！
「居大人這是什麼話。」定遠侯突然出聲，周圍議論的聲音頓時小了不少，「我朝有規矩，每隔三年才能舉行一次大選，這樣直接讓皇上納嬪妃，可謂于理不合。」
「原來如此，失敬失敬。」南越國使者連忙向定遠侯拱了拱手，「可是我們公主自小對中原男子心懷傾慕之情，這次千里迢迢隨本官進京，就是為了尋覓可以托付終身的郎君。求皇上體諒我們公主的心意，也為兩國的結親之誼……」
「皇上！」定遠侯直接打斷了南越國使者的話，朝著小皇帝說道，「祖制不可動，還請皇上三思。」
「我們南越雖然是小國，但自有風骨，還望定遠侯不要在眾人面前折辱。「南越國使者似乎有些動怒，」我之前已經給皇上和太後娘娘呈上了我們國主親筆書寫的國書，還請皇上和娘娘細細斟酌才是。「
自始自終，小皇帝都一臉淡漠地坐在位子上，不說話，也不動，就像是一個被人擺布的玩偶，沒有一絲生氣。
「南越國主想結兩國姻親之好，這份心情哀家可以理解。「太後淡淡地開了口，」可是薛家兩百多年的祖制不可廢……咱們朝中也有不少人中龍鳳，公主為何不挑選朝中沒有妻室的忠臣良將，這不也算是和我朝締結良緣嗎？「
虞若詡覺得不對勁，她抬頭看了看太後，深不可測的眼神里像是有無數暗涌。只听許小娥「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多謝太後體恤，臣女不知朝廷還有這樣的規矩，冒犯了皇上，還請皇上和太後恕罪。「
「怎麼又跪下了？快快起身「太後笑道，」你說你心悅中原男子，今日在座的都是國之棟梁，這其中有沒有你中意的？「
虞若詡的手有些顫抖，不安的感覺越來越濃烈，按照規矩，就算是三年選秀的祖制不可廢，朝廷完全可以先定下這門國親，等三年後直接迎娶入宮即可。現在太後直接把包袱甩給了大臣和公子們，倒像是之前預謀好了一般。
「其實……臣女已有心悅之人。「許小娥臉色微紅，柔媚的眼波輕輕一轉，看向了虞仲鈞的方向，」臣女今日見到虞大人，頓時明白了什麼叫君子如柏……「
輕輕一句話，像是響起了一道炸雷，大殿里頓時議論聲四起。
虞仲鈞一怔，起身拱手道，「承蒙公主厚愛。虞某已是過了而立之年，公主的年紀和自家女兒一般大，實在不忍……」
「我已經打听過了，你的夫人已經過世了十年。太後娘娘說了，只要是沒有妻室的臣子即可，你這樣直接拒絕，難不成是看不上我這番心意？」許小娥有些委屈，轉身向太後說道，「娘娘，您要為臣女做主！「
虞若詡只覺得荒謬，比起小皇帝，這許小娥看上去倒像對虞家興趣更濃些。
「虞愛卿，哀家倒覺得這是一段好姻緣。「太後開口道，」虞府正好缺一位主母，況且虞小姐尚且待字閨中，若是沒有主母打理，這樣下去會耽誤不少。「
「臣謝太後娘娘體恤。「虞仲鈞走上前去，朝太後深深地磕了一個頭，」虞府只有臣和小女兩人，還有管家幫忙打理，府中事務也算井井有條。反而公主是千金之軀，怎能下嫁于微臣？還請公主三思。「
太後見他一臉堅定，嘆了口氣，許小娥一听他這樣說，似乎有些著急，「本公主說不是下嫁就不是下嫁，你何必這麼在意身份？「
「公主抬愛了。實在是虞某的年歲……「
「本公主都不介意了，你還在介意什麼？「許小娥激動地眼楮里都出現了水霧，」你可知，我嫁給你是關系到兩國國運，你們不是有句話，叫做食君之祿為君分憂嗎？怎麼，你就是這樣為皇上分憂的？「
虞仲鈞被她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干脆沉默地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太後——「許小娥看他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心里怒火更盛，」請太後為臣女做主！「
「母後要是感到為難的話，何不問問虞小姐的意思？」宋貴人的聲音打破了短暫的沉默，「您覺得呢？」
太後一怔，「倒也是。還是你想得周全。」
宋貴人笑道，「哪里是周全了，不過是想著，虞小姐是虞大人心尖尖上的寶貝，這虞小姐一句話，對于虞大人來說，肯定比什麼都管用呢。」
虞若詡心里有些發狠，宋貴人這兩句話好生厲害，要是被外人听起來，倒像是他們父女之間還有其它曖昧情愫似的。
「虞大人和虞小姐父女情深，舐犢之情乃是人倫常態，自然是比什麼都管用的。「听到這句話，梁瑾皺眉，忍不住開口道。
眾人都沒想到世子爺會突然開口，整個大殿頓時一靜。
不知為何，宋貴人像是突然泄了氣一般，眼圈都有些發紅，「世子爺這樣說，倒像是本宮的不是了。」
「臣沒有這個意思，只是就事論事罷了，還請娘娘恕罪。」梁瑾連忙起身拱手道。
虞若詡有些感激地看了梁瑾一眼，見他朝自己微微點了點頭，余光掠過宋貴人，只見她幽深的目光在他們倆之間逡巡，透出一股子耐人尋味的嫉恨。
「虞小姐，你怎麼想？」過了半晌，太後開口問道。
虞若詡起身走到虞仲鈞身邊，跪下行禮道，「民女想先問公主幾個問題，不知太後娘娘是否允許？」
「你問吧。」
虞若詡轉頭看向許小娥，只見她一張嫵媚的臉上掛了兩條淚痕，心里嘆了口氣，「公主對爹爹一見傾心，是我們虞家的福氣。可不知公主是否知情，爹爹至今不續弦，是因為心里放不下民女的娘親。」
「如果公主入了府，可能和爹爹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可是爹爹的情意永遠在一個早已仙去的人身上，公主永遠無法和一個早登極樂的人相爭。即使是這樣，公主也能接受嗎？」。
虞仲鈞抬頭看了眼自家女兒，只見虞若詡的眼楮里閃爍著探究的光芒，明明在講著深情不渝的往事，可語氣里完全沒有追憶舊日的傷感。
「本公主只求相敬如賓。」許小娥想都沒想，斷然回答道。
虞若詡眉頭一皺，也沒有繼續問下去，便轉身向太後行禮道，「民女問完了，全听太後的吩咐。「
過了半晌，太後才開口，聲音卻比平時冷冽了不少，像是在拼命忍者什麼似的，「虞小姐倒是不避諱家中往事啊……「
虞若詡一怔，抬頭看了眼太後，只見她下頜繃得緊緊的，眼里竟是駭人的厲色，「民女失態了。「
「既然虞小姐都沒反對，那虞大人，你還要繼續拒絕嗎？「太後咬牙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