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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三十七章 何處繁華笙歌落——玉沉淵番外(二)

何處繁華笙歌落玉沉淵番外(二)

年僅八歲的他抱著劉管事的尸體殘骸嚎啕大哭,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劃破了喉嚨,叫啞了嗓子,哭腫了眼楮,卻終究沒有改變任何現狀。

他在筋疲力盡之際,依然要面對面前這殘忍又血腥的一幕,依然要嗅著這混雜著濃烈的尸臭味和血腥味躺在這滿是尸骸和腐爛了的尸體所滲透出了尸水的亂葬崗里。

那一夜,他就那樣,保持著抱著劉管事的尸骸,睜大了莫大的眼楮死死的盯著頭頂上方那一輪血月,一直到天明。

也是從那時候起,他發現自己再不能穿緊身的衣服,但凡是衣袍,必然要將胸口的衣襟敞開,否則的話,他總覺得他的胸口上還躺著劉管事的尸體殘骸,他總覺得臨終時劉管事的那一雙眼楮還在緊緊地盯著他,讓他喘不過氣來。

天下人只知道燕國的玉相美貌是天下第一人,妖魅是天下第一人,從來穿衣都不拘于泥,總是喜歡浪蕩般的半敞著衣襟,將胸口那一大片讓女子都嫉妒的雪色肌膚**在外面,然而,這其中所包含的辛酸卻又是有幾個人知道的呢?

想到此,玉沉淵抬手將剛剛自己斟滿了一杯和著淚水的「無憂」一口飲盡。

他嘴角泛起一抹苦澀的笑意,喃喃自語道︰「無憂,無憂?豈能無憂?」

淚酒入愁腸,更苦澀。

他還覺得不夠盡興,索性丟了那酒盞,直接拿起旁邊的酒壺直接往口里灌了下去。

一通酒灌了下去,他的雙鬢帶上了微微桃花色,然而眼底卻清亮無比,並無半點醉意,他苦笑道︰「看來酒量好也並非是一件好事。」

至少,在你想拼卻一醉的時候,卻活的比平時更加清醒。

然而,他卻並不是天生酒量好。

而如今,在燕國的朝堂上卻有著千杯不醉的傳聞。

那些酒宴推杯換盞間,權貴顯赫們只看到他無論輕描淡寫的喝下多少酒,眼底里依然能保持著似笑非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意,卻不曾知道,為了能有如今的酒量他曾付出過什麼。

想到這里,玉沉淵握著酒壺的手驀地一頓。

他的眸子一轉,再度落到那一輪血月上。

思緒再度飄遠,而這一次,清晰的落到了他被人從亂葬崗里背回來之後的畫面。

他在亂葬崗里抱著劉管事的尸體待了兩天,因為身受重傷,他的身體根本就動彈不得,而且因為劉管事保持著將他護在身下的姿勢,所以憑借他小小的身板很難從劉管事僅剩的骨架下爬起來。

他就這樣,睜大著眼楮看著身邊的那些骯髒的腐尸,看著無數的蒼蠅蚊蟲在自己身邊凌亂飛舞,也就這樣感覺著自己身上的血液一點一滴的耗盡,然而他卻不能做什麼,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生命一點一點的流逝。

在第二天夜里,在最難熬的時候,當他看到那些撲在尸體上啃噬的野狗的時候,他看了看身邊的那一具白天才被人抬過來扔掉恰巧掉在他身邊的尸體,他動了動已經干涸的喉頭,出于人的本能,一個瘋狂的念頭自腦子里冒了出來,然而才將將劃過腦海,他的肺腑里就是一陣翻江倒海,雖然這時候,他肚子里再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吐。

然而,僅存的理智卻還是在支撐著他,不能走到那一步。

但是,饑餓和瘋狂卻在漸漸的蠶食著他最後的理智,他的手不受控制的掙扎著越過劉管事的肩胛骨,探向身旁的那一具尸體。

就在他的手剛剛探出來,就听見一聲尖叫劃破了傍晚這亂葬崗的沉靜。

「詐尸了!」

「哪里,你瞎嚷嚷什麼!」

玉沉淵的也被這一聲尖叫給拉回了一絲最後殘存的理智,當他意識到剛剛自己伸出去的手要做什麼動作的時候,他連忙猶如針扎一般縮回了手,而這時候,剛剛那個尖聲叫嚷的人又尖叫道︰「德叔!快看,這孩子還沒死!」

玉沉淵也終于被這兩個人的聲音給轉移過去了注意力,他想轉動一下脖子,卻奈何身體早已僵硬,一點兒力氣都使不出,他只能努力轉過眸子,循著那聲音看去。

這時候,只見一個穿著粗布短衫的中年漢子正從不遠處朝著他所在的位置走了過來,他的面上還帶著驚訝,並喃喃道︰「還真的是個活的!」

聞言,玉沉淵下意識的抬眸,向他看過去。

在這里兩天,這是第一次被人發現他還活著,雖然亂葬崗來來往往拋棄尸體的人不在少數,然而那些人最多都只站在不遠處的那個小山包上,將尸體從那里丟棄了下來,從來不會多往下看一眼。

因此,也就沒有一個人察覺到他的存在。

即便是有,恐怕也不會有人專門走近了來確認。

然而,這人卻走近了過來,並且在看向他的那一瞬,眸子里還帶著幾分驚詫。

而就是因為這一瞬間那人的眸光,讓玉沉淵的心里又升起了幾分希望,他想掙扎著動一動,想向那人求救,然而身體根本就不听使喚,他身上之前源源不斷冒出來的血液此時早已經干涸,黏糊糊的貼在了他身上,一片一片,而喉頭也已經干到冒煙,沙啞的完全說不出一句話來。

那被稱為德叔的中年男子認真的打量了一番玉沉淵,最後眸子落在死死的將玉沉淵護住的劉管事的尸體殘骸上的時候,他的眸子里劃過了一絲不忍,然後道︰「孩子,跟我走吧,至少還能有一條活命。」

听到這句話,玉沉淵本來已經絕望的心似是瞬間被點亮起無限的希望。

就在一炷香以前,他還以為自己就要死在這亂葬崗了,然而,卻不曾想到,在生命的最後關頭,能听到有人來帶他走。

他心底里懷著無限感激,也就認認真真的深深的看了一眼對面的中年男子,想將這人的容貌永遠的鐫刻在自己的腦海。

「如果,你願意的話,就點點頭,或者眨下眼楮。」

德叔走到他身邊蹲下,耐心的伏低身子對他說。

這時候,之前尖叫著的那個人也跟著一路小心翼翼的模索到了德叔的身後,是個年紀約莫二十上下皮膚 黑的漢子,他小聲的在德叔的耳朵後面道︰「這孩子八成也是活不成了,我們是來辦事的,你這還帶著一個累贅回去,肯定會被母夜叉罵的,我勸你啊,還是不要沾惹的好,你看,他都只有一口氣了,說不定你把他搬回去就已經咽氣了,又何必費這等功夫。」

聞言,那個德叔搖了搖頭,嘆息道︰「這好歹也是一條命,你看他這模樣,一定也是吃了不少苦頭,至少在這里待了兩天以上,而這樣竟然還能活著,也足以證明這孩子是個福大命大之人,將來必定會有福氣。」

听到這話,他身後那個捏著鼻子的青年漢子對此嗤之以鼻,嘲諷道︰「什麼福大命大,就算你把他撿回去,到了咱們那里,以後還能福大命大?只能卑賤入塵埃!依我看啊,倒不如讓他現在就這樣死了,至少還清清白白。」

然而,德叔卻不理會這人話里的嘲諷,他只認真的看著雙眸猶如兩顆黑珍珠一般的玉沉淵,又重復了剛剛的問題,道︰「孩子,你可願意跟我回去,撿回一條命?願意的話,你點個頭或者眨眨眼楮。」

這時候的玉沉淵哪里還有的什麼選擇,雖然他听不懂面前這兩人的談話,也不知道他們是住在哪里是做什麼的,但是比起面前的處境,沒有什麼能比讓他活著更重要的事情了。

所以,他沒有任何遲疑的咬緊了牙關,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點了點頭。

見狀,那個德叔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然後才小心翼翼的將壓在玉沉淵身上的劉管事的尸體殘骸搬開,一邊搬一邊嘆息道︰「這人竟然能用自己的身體作為盾牌護住你,想必也是要你好好活著,所以,孩子,無論發生了什麼,無論以後要經歷什麼,你都要堅強的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改變一切的可能,你听明白了嗎?」

這些話,玉沉淵也只听進去了個大概。

因為,這時候,他的身子已經虛弱到了極點,苦苦支撐的意志力,在被德叔從劉管事的尸體殘骸下抱起的一瞬間就已經到了極點,在听到德叔的這一番話的時候,他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耳畔的聲音也已經漸漸的猶如蚊蚋般微弱,最後一切歸為寂靜。

他昏死了過去。

再度醒來,就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也不知道經歷了些什麼,更不知道他到了哪里。

只是看到守在他病床前的德叔一臉驚喜的模樣,著實讓他那一顆被恐懼所填滿的心被溫暖了一把。

然而,緊接著所發生的事情,卻讓他漸漸的明白當初德叔的那句「孩子,跟我走吧,至少還能有一條活命」的話到底是什麼含義。

至少還能有一條活命。

而這活命,卻已經生不如死。

因為,緊接著,在他身體一日一日的奇跡般的恢復過來之後,他才見到了德叔他們口中所說的母夜叉,看到了他現在所投靠的地方是在哪里。

這里是勾欄院,專門培養一些模樣俊俏的小公子以供那些達官顯貴們的一些特殊癖好,而所謂的母夜叉,則是這里的老鴇,年紀約莫五十上下,平時穿著卻是大紅大綠,涂脂抹粉,臉上永遠都掛著一抹諂媚的笑意。

而德叔以及那一日那個跟在德叔身後的年輕漢子,都是這勾欄院里的龜奴。

德叔沒有家,他自幼被這勾欄院收養,年輕的時候也曾是這里的「小生」,後來年紀大了,也就漸漸不被恩客們喜歡,因為身體魁梧,最後索性被指派去了後院當龜奴,平時做這灑掃的伙計,那一日,他是奉了母夜叉的命令跟那個叫做阿貴的年輕漢子將剛來勾欄院不久因為忍受不了折磨和摧殘而選擇割頸自盡的少年給拖到亂葬崗丟掉,最後無意中發現了他的存在。

通常,苗子好的孩子在十歲以前就會被送到這里,然後經過一系列的訓練,最後長到十三四歲開始所謂的「接客」。

而他容貌,無疑在那母夜叉看到被德叔送回來的他的第一眼就已經相中,否則也不會大發善心的將他留在勾欄院里好吃好喝好藥的伺候著,直至他痊愈。

接下來的日子,是除開那一夜玉家血債之後,他人生里最黯淡無光的時光。

他被強制著訓練如何扭動腰肢,被訓練如何保持眉眼上挑的媚笑,被訓練如何素手輕抬舉手投足間帶著一股魅惑的風情,被訓練如何巧言令色讓恩客們喜歡。

他覺得此生的屈辱都在那里受盡,然而,在最難熬的日子里,想到一旦訓練結束就會像所有的其他的孩子那般,被扭送到那些恩客的榻前,他甚至想過死。

然而,卻是德叔之前將他救出亂葬崗的時候的一席話讓他重新點燃了對于生的希望「這人竟然能用自己的身體作為盾牌護住你,想必也是要你好好活著,所以,孩子,無論發生了什麼,無論以後要經歷什麼,你都要堅強的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改變一切的可能,你听明白了嗎?」

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改變一切的可能,而如果他死了,就一切都沒有了。

所以,他咬牙將一切的訓練都堅持了下來,在目睹了前面幾個同齡的孩子企圖逃出勾欄院被抓之後,被母夜叉下令德叔和其他幾個龜奴打到氣息奄奄的時候,他放棄了貿然逃走的打算。

一直等到那一天。

那一天,天氣晴朗,一大早的母夜叉就帶著隨身丫鬟翠環給他送來了一套照著他身材定做的月白色長衫,用的是上好的綢緞,並命他抹了她自己平時都很少用到的胭脂,然後警告似得告訴他頭一次接客,今晚好好表現。

在那一瞬間,他就知道,該來的,始終是躲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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