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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青梅雨下

春去秋來,一晃三載。

天剛黑,淺灰錦衣少年大搖大擺踏進穆王府側門,一頭黑絲高高束起,用一根繡著墨綠翠竹的女敕黃發帶扎好,背影縴瘦,腰肢極窄,步子也比尋常男子邁得小上許多,少年一手抱著個藍布口袋,同門口的人侍衛打起招呼。

從身後看去,他不過是發育緩慢的少年。

若有人側面觀望,定不會分辨不出他的性別,哪兒是什麼少年,分明就為一活潑少女。

穆王府里沒人不認識她,唯一的女子若微,她不似其他女子短襦長裙的打扮,反而跟府里侍衛一樣著裝,可同樣的侍衛服,她卻穿出完全不同的感覺。別人的灰,她的淺灰,別人布衣,她著錦衣,統一的發帶,她非得換上一根晃眼的女子用發帶,再加上那比侍衛們平均海拔還低的身高,嬌小,一張白皙的小臉,水靈的雙眸,惹得人忍不住關懷一二,可她逐漸長大,一開始接近的侍衛大哥們,不得不悄悄避開。

根本沒打算使用過裹胸布的姑娘,比某公子家門板還平的飛機場,如今,胸前有了足以引人注目的傲然,異于外露的誘惑,男裝的包裹反而更有一種引人渴望的效果。

倒非特意而為,只是她認為好不容易擺月兌掉那木乃伊身材,她可實在不願意委屈一對小白兔。

「韓大哥,你來。」待找到王府花園里巡邏的侍衛,若微笑著朝他揮手。

「若微姑娘?」往抄手游廊一端望了望,男子跑了過去,咧嘴笑笑。

「今天六月初一,兒童節,給小丫的禮物。」她從藍布袋子里掏出一個漂亮的小布偶女圭女圭和一只五彩風車,遞過去。「可都是我親手做的,韓大哥一定得交給我可愛的小佷女。」

「哎喲,讓你破費……不,是費心啦!」男子前年有了女兒,除了生辰,那年六月初一,他就收到過若微送給他女兒的小禮物,男子心里別提多開心,有人惦記他的寶貝。「小丫也說好久沒見你了,改天來家里吃飯吧,讓你嫂子準備點好吃的!」

「呵呵,是韓大哥你嘴饞嫂子的手藝了吧?說實話,我倒是巴不得去呢!不過,最近還有功課沒完,那個圍棋真太難了……師傅都嫌棄我了,我不得不勤學苦練呀!」

「差不多就成。」壓了嗓子,男子悄聲道。

「行,我先走了。」該有人來回檢查了,她往致遠齋的方向而去。

因沈文微在那場沖天大火中去世,所以她已不是她,而是若微,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叫這個名字,反正為蕭給取。

日子猶如白駒過隙,一晃就是三年。

自從元寶十五年五月後,不久,沈文蕊真代替沈文瑤出嫁,嫁到了李家,而听說沈文瑤則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心一意在家各種反思,那年,沈老夫人和封敏惠依舊成功將沈文馨送入宮闈之中,過五關斬六將,不負眾望,她終于成為了現在的珍妃,其間,沈文微的父親沈固啟倒是在接到她的死訊後回了趟京華。值得一提的是,沈家二夫人張韻,在一次燒香祈福的途中被匪徒所劫持,至今,尚未尋到她的蹤影,時間一久,便不了了之。

而她呆在穆王府的三年,幾乎被古代女子需要學習的各式才藝所包圍。

頭兩年,若微忙得天昏地暗,比當年參加高考還辛苦,什麼四書五經三從四德,什麼琴棋書畫廚藝女紅,略知皮毛還好,若每一項有個深入了解學習掌握,若微總覺得這輩子她都辦不到,學海無涯呀!

沒走幾步,她拐進致遠齋對面的一間廚房。

將從市集買回的食料一一取出,洗手洗臉去了,因為不讓人發現,每次出府,若微都會簡單易個容,而出去時間也限制在天黑之後。

換去那張清新的容顏,此時的若微多了幾分嫵媚之色。

熟練剝了杏仁,嘗一顆,挺甜,她將甜杏仁在干鍋里炒了炒,水煮半個時辰,加核桃仁,收汁,再一起放入砂鍋里熬的白米粥,過了一小會兒,加入蜂蜜,攪勻,煮沸。

「杏仁苦辛性溫,能降肺氣,清肺除痰,此方可補腎益肺、止咳平喘潤燥。」背了一遍藥膳籍上的段子,若微若有所思點點頭,眼里略帶擔憂。

最近,他咳得厲害了些。

不知,是否是因為當年在雪地里凍了太久,發燒,傷了肺。

三年前,蕭讓她走,不自覺走到花園里那座假山前,當時的沈文微想起紛飛大雪的孩子,心頭一軟,她折了回去。

命運,不過一個又一個的選擇,岔路口,她沒往左,向了右,也就有了後面的故事。

「好香!小丫頭,我總該可以喝了吧?」十三從窗戶翻了進來,打斷若微的思緒。

「十三,你為何不能像正常人一般門進門出?」叉腰,若微看著他。

「不走尋常路,不懂?」都不看她一眼,十三的一雙眼楮就落在那鍋從晌午就開始煲的湯上,目不轉楮,堅決不移。「豬蹄早爛了吧?可以吃了吧?再不吃得爛化了吧?」

若微長噓一口氣,沒辦法,十三總愛‘威脅’她,不給他煲什麼湯,他就絕對不教你想學的東西。

「沙參玉竹薏米豬蹄湯,滋陰潤燥,健骨強身。」端起放有核桃杏仁粥的盤子,她幽幽道來。「十三,別說我沒提醒你,吃慢點,一會兒嘴里燙出一個大泡,可不許怪我。」

「不會不會,走吧走吧。」她的話左邊進右邊出,十三揭開砂鍋,準備開動。

十三剛用筷子夾起豬蹄,廚房飄進另一黑衣勁裝男子。

「別搶,豬蹄是我的。」一瞬,十三將鍋里所有豬蹄夾到自己的大碗里,再將大碗抱進懷里,退後好幾步。「湯,你的!」

「怪不得……溜那麼快。」越風放下劍,那碗盛了兩碗湯,留一碗給若微。

「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沒听過?!」見越風不搭理他,坐下,靜靜看著眼前的一碗湯,十三抿了抿嘴。「你怎麼打算的?」

「嗯?」不回頭,他問道。

「時間差不多了,她該去了,你不可能跟著她去吧?」豬蹄幾乎入口即化,肥而不膩,口感相當不錯,邊吃,十三邊說。

培養她,不就為了送她去那個地方?

十三暗道,越風,你的‘戀妹情結’該完結了吧?

不急不慢,越風喝完湯,放下碗。

「喂,你究竟怎麼個想法,不能跟我透個氣?」夾起一塊豬蹄,十三一口吃掉。

「听說錦榮布莊來了批新面料,穿起來特別透氣。」最近天越來越熱,作為哥哥,他應當關心妹妹的衣食住用行。

「中毒太深!」早習慣越風的思維模式跟正常人不在同一個頻道,十三也猜出他此話的用意,八成又給他妹紙添置新衣去了,每次,十三一瞅見若微頭上那根女敕黃發帶,就忍不住掉滿一地雞皮疙瘩。

前年若微生辰,越風送了她一條粉色發帶,其上繡有桃花花瓣,而這女敕黃的發帶則是去年的禮物。

這哥哥妹妹的戲碼,十三不知何時能終結?念及他的心結,十三又不舍狠心戳破,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抱著他裝有豬蹄的大碗,十三懶得去等越風的反應,躍身而起,從窗戶翻了出去。

十三離開,越風起身收拾廚房,待一切干淨整潔,他才倚靠門框,靜靜看著屋外的景色。他早就想過這個問題,對于越風來說,其實根本不成問題,因為很簡單。

「她在哪兒,我在哪兒。」在心里,他對自己道。

…………

夜幕降,燈籠亮。

致遠齋,舟舫朝著寧海的一頭掛了四盞別致的燈籠。

一開始,它惹得侍衛們紛紛爭著在這兒致遠齋附近守夜。

不似尋常的紅紙燈籠,或木制燈盞,而且每一面都透著不同色澤的四色彩燈,微風拂過,那有著黃、綠、藍、紫的燈籠便隨風轉動起來,四個角的小鈴鐺也跟著歡哼起小調來。

啟了窗,蕭立在欄邊。

「別傻杵那兒了,一破湖有啥看頭?」側身推開門,若微端著粥進來,直接把東西放在案面之上。

「破湖?」听見她的形容,蕭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自己數數,湖邊風大,留個縫就成,別開那麼大窗。」不管他還站在窗前,她合上了窗,走過去蹲下,揭開小砂鍋的鍋蓋,將香氣撲鼻的核桃杏仁粥盛入瓷盞中。「趁熱,喝了。」

恢復沒有表情的表情,蕭坐下,拿起勺來,細細喝粥。

說來也怪,自有記憶起,他便討厭異性,特別是長大一點後,每次在宮中見到那些打扮妖艷的嬌媚女子,他就不禁惡心干嘔,有種強烈反胃的感覺。所以很早開始,除了皇太後,他幾乎不接觸其他女性,而到了王府,他干脆禁止府內出現女子,直到她的誤入。

記得,那晚見到她,不僅瘦骨如柴,而且邋遢到不行,他甚至不願正眼瞧她,可當他見到那雙與另一人類似的雙目,他打破了自己不成文的規定,後來,太醫院踫見她,莫名復起的念頭,蕭快步上前接住了她,竟然,那麼輕。

沈府遭火,看著那染了半邊天的紅,他的心的確不安。

也許,他應搭把手,不讓那難得的棋子就這樣葬身火海。

可不失所望,她果然來了,但他發現她怕他,這一點,讓蕭極其不爽。驚恐的眼神,猶如受到猛獸驚嚇的小鹿,楚楚可憐,卻又萬般無奈,她在說,那就是她的命?

第一次,蕭放棄了。

他要讓她走,因他不願掌控她的人生。

話一出口,氣人的丫頭居然轉身就走,蕭閉了眼,解釋不了內心深處的失落,為何?突然,他尋到一個理由,會不會……她跟他一樣,同樣孤單一人過?

蕭舒了心,應該就是這樣,他放她走,可他萬萬沒想到不出半刻鐘,她折了回來。

她說,誰知道你給的解藥是真是假。

他說,機會只有一次,錯過就不再。

她說,我就知道,你們這些月復黑到變態的王爺都不是好人!

從此以後,穆王府多了唯一的女子,三年的時間,大家見證了她的努力,見證了她的蛻變,她也是時候離開了。

「出去。」喝了一口粥,他才想起她仍留在屋里。

「為何?」

「礙眼。」

「礙眼?呵呵,你邊喝粥,邊偷看我?」

低頭,他繼續喝粥。

若微拿出木櫃里的座墊,坐在案面一側,給自己盛了碗粥,可剛捏住勺,他又發話了。

「放下。」

「為何?」

「污染。」

「你的意思是我污染了這一鍋粥?」輕挑細眉,若微湊過去,天真爛漫地盯著他,頓然伸出一根手指,拂過他染有粥汁的嘴角,再放進自己紅潤的唇上。「如何是好,你污染了我整個人。」

一絲紅暈,從他蒼白的臉頰升起,若有所無。

輕輕一笑,不再看他,若微喝粥去了,沒錯,她就是故意而為。

三年的觀察,難道她還不會不清楚他口中的‘出去’和‘污染’,只為趕走她,他習慣一個人呆在一個地方,不喜歡不適應有人跟他分享同一屋檐。初步判斷,若微認為他患有傳說中的孤獨癥,好獨處,缺乏安全感,認為一個人最安全,同時也患有社交恐懼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能天天窩在致遠齋看書喝藥看書喝藥,連若微都擔心他是否會發霉。

期間,若微自然發現蕭對屬下算真心不錯,絕對的忠誠來自于衷心的臣服,越貼身的侍衛,差不多都為自由之身。

而她選擇留下來,莫過于為了證實那些不可思議的‘所見’。10

兩年前,他不小心模到韓大哥的眉心,見到他現在的小女兒小丫,至此,若微真好奇起來,不是好奇那前兩個片段,而且關于那雪地的孩子和一盤鮮玉指,誰,對他作出那種歹毒的事?

「若微。」放下勺,蕭用一方絲巾擦了嘴角。

「嗯?」頭也不抬,她隨口答。

「當初跟你說過,你離開的機會只有一次……」

「別嗦,說重點。」她打斷他,整個王府,也就她敢那麼做。

「你需要去一個地方。」

「就那破湖對面的皇宮?」

「你知道。」非疑問口吻,蕭看著她。

「說吧。」放下勺,傾身,她特意扯過那手里的絲絹,換了個角擦嘴,他有‘輕微’潔癖,手里的絲絹都比她內衣還干淨,而且惹他臉紅,才會讓她覺得他不僅僅只有一張毫無血色的容顏。「比不得你們,但我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大腦,不至于想了三年都想不出一點苗頭。」

「你……咳咳。」蕭咳嗽起來,合上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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