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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兩人對視。剝皮鬼喟嘆一聲,袖子里叮叮當當,散落了一地的小道具,他隨手撿起來一把,貼近邢陽的臉,鋒利的刀鋒橫在他唇邊,往里一戳就是個柔軟的窩兒。剝皮鬼覺得好玩,笑嘻嘻的又多戳了兩次。

換著刀子戳,終于沒控制住手勁兒。將邢陽的嘴唇劃開了一道口子。滾圓的血珠子沁了出來。

邢陽抿了一下嘴,用舌尖把血珠子勾到了嘴里。血腥味立刻蔓延。剝皮鬼委屈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嘴唇破了怎麼辦?以後我還要用呢。姑娘會不會嫌棄我?」

他想了想,惡鬼般的面孔居然帶著一點天真,又道︰「沒關系的吧?破個小口子也不難看。你好看,那我也好看。她……肯定會喜歡的。」

邢陽頓了一下。他手腳都發麻,倚著牆坐在地上。剝皮鬼痴迷的看著他的臉,目不轉楮,恨不得把眼珠子瓖嵌進去的模樣。跑不掉……邢陽試探道︰「我能自己選一把刀子麼?」

「你喜歡哪一把?」剝皮鬼獻寶一樣的把那些小刀子橫排開來,示意邢陽往這邊開,洋洋得意道︰「這邊開鋒開得最早,跟我的時間最久;這把手感最好,一刀切到底;要不要用這把?這把痛感是最小的,你這麼嬌弱,會不會怕痛?」

他枯骨般的兩根手指夾著一把弧形的小刀,泛著淡淡的青光,月光下跟他的臉一黑一白,像是一潑墨水中隔斷了部分,露出平滑的紙面。

「怕,特別怕。」邢陽認真點頭,試著移開話題︰「另一只剝皮鬼呢?你們怎麼沒有在一起?」

剝皮鬼眉峰處削了一塊肉去,仔細才能看清楚他在皺眉︰「另一只?提她做什麼?忘恩負義的壞東西,我教她如何剝皮換臉,她居然敢超過我……也不知道從哪里找來的東西,剝皮連刀子都不用了。我呢?我連幾張備用的面皮都沒有,身上的皮都換不了……」

他嘟嘟囔囔的抱怨起來,像是個小孩兒。邢陽佯裝認真听。現在只能拖延時間……希望還能幾個人把他掛念在心上,能夠尋到這里。

剝皮鬼道︰「真真是沒良心!換了張人皮就當自己是個人玩意兒,從肺到心都烏油油的冒黑水。你說我苦不苦?她倒是好,人模狗樣的混進了天道宗。竟是還要帶著人來捕殺我。苦死了苦死了,比黃連還要苦。」

天道宗?另一只剝皮鬼是早就已經換上了一身完整的人皮,進到了天道宗中?會是誰呢?邢陽擰著眉頭想。剝皮鬼不滿的伸手戳他的眉頭,道︰「還皺!說不听你了,是不是?」

邢陽問道︰「我不皺可以。你能不能告訴我那只剝皮鬼是誰?」他努力擺出無害的表情︰「你看,你都要殺我了。」

剝皮鬼奇道︰「誰要殺你了?小寶貝,你這樣可愛,我怎麼忍心?皮剝一剝、換一換,丑就丑吧,好歹活著。你說在不在理?」

邢陽眉頭皺的更厲害,他還沒試過這樣狠的扭著自己的眉毛,咬緊了牙堅持問道︰「你說,你先說,告訴我那個剝皮鬼是誰,我就把眉頭松開。到時候你剝了我的皮,我還可以回去幫你報仇,好不好?」

剝皮鬼模著下巴,似乎有些意動。邢陽本以為他在考慮,誰知下一秒他嘴角的弧度就落了下來。那張狀似惡鬼的面孔在寒光中透著異樣的陰森。他手中持著那把‘最心愛’的小刀,含糊道︰「……誰要你多管閑事?」

「誰要你——多管閑事?!」

他面色猙獰,全然不復剛才的天真,大嘴裂開,抬手就將小刀插/進了邢陽的右胸,一刀接著一刀,土豆泥般輕松,避開肋骨,捅進柔軟的肉中。邢陽吃痛的叫了一聲,意識痛得有些模糊,那刀子插/進去□□,接連五六下才停止。他嘴唇泛白,被自己惡狠狠地咬住,額頭上冷汗涔涔。

剝皮鬼幾近癲狂,站起來又一腳揣在他的肩膀上,踹的整面牆壁都在簌簌落灰,鋪頭蓋面的落了下來,邢陽的肩膀發出一聲讓人牙酸的嘎吱聲,竟然是被活生生踩碎了骨頭。

「你叫!你敢叫一句便試試!……拔掉……拔掉你的舌頭!誰允許你打她的主意?!」剝皮鬼死死抱住自己,已經凝結的傷疤上打著他自己的淚水,「我的媛媛……你欺我殺我,我怎麼忍心動你?!」

媛媛?邢陽把這兩個疊字記了下來。胸口密密麻麻的血斑中泅著衣料,肩膀已經塌陷了一塊下去,剝皮鬼卻還是不解氣,一巴掌接著一巴掌的扇在他臉上︰「去你/媽的面皮!誰準你動我的媛媛?!……媛媛……你怎麼忍心棄我?!我教你、我教你……你教了我什麼?!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我不要了……什麼面皮,有了……有了,你不也是不愛我麼?」他睜著眼楮,幾近絕望,眼中掠過崩潰的神色,抬手便用那把小刀,沖著邢陽的眼楮剜了過去!

「住手——!」遠處飛劍凜然而至,遠遠掠過來,殘影飛逝,從上至下,將剝皮鬼的持刀小臂砍下!剝皮鬼淒厲的撕叫一聲,後退一步護住傷口,滿目猙獰的收齊了地上散落的小刀,御劍就想走。

卻沒想到腳腕忽然一沉,低頭一看卻見青年死死抓住了他的腳腕,骨節扣的死緊,意識已經模糊,卻硬生生的憑借著一口氣支起了上半身。剝皮鬼怨毒的一眼看過去,正想要抬手削斷青年手腕,遠處又是一把飛劍過來,將他活生生的釘在了牆上!

邢陽這才疲乏的松了手,他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滑落在了地上。剝皮鬼淒厲的吼叫,模模糊糊的已經听不清是什麼東西了。他被釘在邢陽的正上方,晃動間又是一身的灰塵落了下來。

黎步衍帶著遇明等人趕過來的時候,邢陽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剝皮鬼下手沒有分寸,雖然說是刻意避開了內髒跟肋骨,但是邢陽的右胸已經被捅成了篩子,面上青青紫紫一片,連帶著半睜不睜的眼楮,看起來淒慘極了。

遇明沉默著收回第一把飛劍,蹲下來,兩只手都在顫抖︰「邢陽……?」

黎步衍輕聲道︰「還活著。」

遇明咬牙切齒的站起來,抬手就想將剝皮鬼生劈活剜,卻被黎步衍抬手制止︰「留活口。還有人等著要審訊于他。另一只剝皮鬼沒有抓到。只有這人才知道另一只剝皮鬼隱藏在……哪張人皮下。」

遇明捏緊了手中的劍柄,還是惡狠狠地扭過了頭,死都不願意再看那丑東西一眼了。卻又忍不住回過頭,試著遮擋一後小孩兒的視線。

黎步蓮站在幾人身後,滿目的憐憫傷感。少女一身月白色的衣裙,黑發柔軟烏黑,沉沉的垂落在身後,正值芳華的面容,連帶著手中劍也鈍了不少。她垂眼有些警覺的看著戚觀瀾,小孩兒呆愣一般的站在那里,動也不動。

戚觀瀾面無表情的看著邢陽。

像是在看一塊木頭、又或者是路邊的草木一樣,盯著邢陽。他沒有顫抖沒有流淚,就是這麼看著他。

青年意識幾近渙散,卻還是強撐著眼楮。他嘴角從來沒有丟掉過的笑容,如今只剩下了一片斷壁殘垣。他曾經模過的頭發、肌膚、眉眼、鼻梁,甚至觸踫一下就惶恐不安的胸膛。如今在另一個人手里,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垃圾。

這是他麼?……是他的那個人麼?

……誰來了?邢陽試著努力睜開眼楮,卻根本擋不住越來越沉重的眼皮,強撐著最後意識,看見小孩兒跪在了他面前。

戚觀瀾冷靜極了,輕聲勸他︰「你死罷。你死了……我就陪你一起走。」

這孩子。

「扯……扯什麼蛋呢?」邢陽難受的厲害。勉強抬起手,原本是想要模模他的頭,卻只來得及從他臉龐滑過,就忍不住暈了過去。

他開口的那一瞬間,小孩兒哭了出來。他小心翼翼的避開他的傷口,伏在左胸上,無聲無息,哭得撕心裂肺。像是終于知道他還活著……還沒有不要他。便死死的抓住,無論如何都不想要放手。

稚女敕、精致的面孔糊在血淋淋的衣服上,拼了命的蹭著。小孩兒咬著那衣角布料,恨不得再一口咬在他的肉上。不要走,不要丟下我。我害怕,如果你也不要我了……我還有什麼?

他抬起頭,用牙啃咬著自己的手腕,參差不齊的傷口沁出了大股大股的血。隨後將整只手都塞進了邢陽的嘴中。「你喝……你喝啊……都給你、都給你好不好?」

曾經他厭惡至極的血液,恨不得讓它流盡,如今竟然成了一根救命稻草。荒誕可笑的轉變,全都是因為這個人。

黎步衍有些不忍的轉過了頭去。幾人上方剝皮鬼扭著身子,嗚嗚淒淒的在說著些什麼。沒人在意他。倒是遇明听的耳邊聒噪,不耐煩的極了。

只是戚觀瀾如今這樣的動靜,他又不好去做些什麼,猶猶豫豫,正想要先勸幾句,頭頂忽然傳來了一聲不小的 嚓聲。身後黎步蓮反應更快,飛身躍起——

「遇明小心!」

遇明正欲抬頭,黎步蓮已經沖到,抬手舉劍,一劍便刺入了剝皮鬼的咽喉。這個丑東西抽搐了幾下,眼楮睜的極大,僅剩的一只手雞爪一樣干瘦,拼了命的想要抬起來,最終還是無力的垂了下去。

眼楮卻還是活的。

眼前少女滿目悲憤,一口細齒磨的咯吱作響,似乎是恨不得將他咬碎。「我……沒……」剝皮鬼吐出這幾個字,便連眼楮也徹底失了神色,死透了。

黎步蓮翻身落下來,手中長劍淅淅瀝瀝的淌著血,少女有些忐忑的收了劍,抬眼看一下黎步衍,道︰「險些被他掙月兌,我……我怕遇明師弟出事,下手失了輕重。」咬咬嘴唇,愧疚極了的樣子。

遇明嘖了一聲,把另一把飛劍也抽了出來,在剝皮鬼尸身落下來的時候一腳踢了出去。男人睜大了眼楮的尸體在地上翻滾了幾圈,沾滿了塵土,唯獨一雙凸出來的眸子還是黝黑烏亮的。

他懷中幾把小刀散落了一地,也盡數沾滿了塵土,不復剛才干淨

遇明蹲下來查探一番,搖頭道︰「死透了。」

黎步蓮更是愧疚。揪著衣角不願說話了。

黎步衍道︰「死透了也就死透了吧。步蓮難得下了狠手,剛才興許是你我未曾注意到剝皮鬼的動作。先把邢師弟帶回去療傷,等他醒了再問問,說不定能問出些線索。」

幾人商定好,遇明便俯來,想要將邢陽橫抱起來。卻被戚觀瀾的眼楮狠狠咬了一口。他看著他,視若仇敵,手還在塞在邢陽嘴中,死都不願動彈的樣子。

遇明難得耐心,勸道︰「你讓讓。不讓我怎麼抱他?好歹先找個落腳的地方,給他清理清理身上的傷口吧?」

小孩兒紋絲不動。依然是黑白分明的一雙眼。遇明也知道他是個什麼心思,失而復得。險些親眼看著青年被殺死在面前,這時候難免有些驚恐,一觸即炸的狀態。只是這樣拖著也不是個法子。為難道︰「這……」

黎步衍掐住小孩兒的下巴,冷淡道︰「你接著護。有這個本事麼?今日他人將你我支開,將他做了個誘餌,怪誰?怪你不夠強,沒那個本事就乖乖讓開。不要礙事兒。礙事兒的人都活不長,活不長你還想在他心里留多久?你胞弟就在天道宗,一模一樣的臉,沒了你還有他。真把自己當成個獨一無二的東西了?」

戚觀瀾的身體輕輕抖動了一下,手抽出來,一點一點將青年嘴角的血跡舌忝干淨。這才站了起來,低著頭讓到一邊。他勾一下嘴唇,吞下他與那人的混合血液,竟然有些滿足……嘗得出來,那樣的甜美,從嘴唇那里流出來的血。

遇明將邢陽橫抱了起來,一行人找了落腳的客棧。洛城的凡人大多都是習慣了仙人們的刀光劍舞,也沒有多少詫異,動作干脆的備好了房間、洗澡水,送上幾道吃食便退下了。

小孩兒跟在遇明身後,親眼看著他將青年放在床榻上,極快的到了旁邊,給青年月兌去鞋子、再將零碎的衣物退下,只剩一條白色的裘褲,露出光潔的、赤/luo的修長身體。他抿著嘴一絲不苟,沾水給他細細擦拭身上斑駁的灰塵。

遇明面紅耳赤的別過頭去。倒是黎步衍嘆道︰「觀瀾師弟的血……真是件奇物。方才的傷口如今竟然已經盡數結疤、退痕了。」

「哥。」黎步蓮使個眼色,道︰「讓觀瀾在這里守著吧。我們還要商議一下,明天該如何交代剝皮鬼一事,畢竟都已經死透了。」她自責道︰「怪我,若不是我太沖動,也不至于一劍就捅穿了喉嚨。如今救也救不回來了……」

黎步衍比個手勢,示意她無需多言,幾個人也就退到了外間。遇明走在最後,看著昏暗燭光下青年緊閉的眼楮,兀自咬住了嘴唇。

腦海中重重疊疊,盡數都是白天邢陽閉關、他送信與步蓮師姐一同歸來後的爭吵。

那群修真者,自北方佛陀宮所來。

佛陀宮毗鄰天道宗,兩方勢力各擁護著一座繁華大城,多年來相安無事。誰知道卻出了剝皮鬼這一檔子事兒。

這剝皮鬼原本是游蕩于佛陀宮所管轄的東川城,這麼幾多年來剝了無數女子的皮、還帶著幾張英俊男子的臉皮,惹得凡人怨聲載道,佛陀宮的香火錢也就少了不少。

佛家修行本就是靠著香火,豈能由著這種鬼怪游蕩人間?便派了無數子弟出宮探查,竟然還是讓這東西在東川城肆意多年。

倒是揪出了不少線索。‘剝皮鬼’竟然是有兩只,一男一女,男的取男子臉皮、女的便收女兒全身,手法都是殘忍至極。佛陀宮多年來束手無策,卻沒想到在這幾年出了變故——這剝皮鬼竟然離開了東川城,一路奔著洛城過來了。

佛陀宮的和尚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一行人也順著剝皮鬼的路線,一路跟了過來——這東西到哪剝哪兒的皮,這一路只取了男子之面皮,死掉的少女竟然一個沒有。佛陀宮原本以為是那女剝皮鬼沒有離開東川城,誰想到等到了洛城,竟然又出現了受害的女子。

數量也更甚于從前。終南紫府也察覺到不對,派遣了黎步衍等人下山,正巧與佛陀宮的人撞上了。

佛陀宮為首的是個和尚,慈眉善目,手持降魔杵,身披□□,好不慈悲。可惜做的不像是人事兒。當時遇明匆匆忙忙送完信,與黎步蓮一同回到洛城,到達客棧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黎步衍被那老和尚一掌拍傷的場景。

——他們想讓邢陽做個誘餌,好將那兩只剝皮鬼一同勾出來。

當時那只剝皮鬼帶著邢陽離去,遇明就在人群中,被死死的按住,掙月兌不能,喊也喊不出來,急得滿頭大汗

最後還是他師尊及時趕到,這才讓黎步衍等人趕過來救人。

索性沒有出什麼大問題。

遇明推開隔壁客房的房門,黎步衍與黎步蓮已經端正坐好,兄妹二人長相相似,氣質卻截然不同。如今在幽幽燭光下,都是同樣慎重的臉。

「師尊呢?」遇明問道。

黎步衍搖搖頭︰「已經先去終南紫府太清峰了,說是要與後灼君商議一下終南紫府靈脈崩塌一事。天道宗先前鬧起來的事情已經處理好了,這次也是湊巧,師尊剛帶著觀水師弟回到天道宗,就遇到了佛陀宮派往洛城的人。」

黎步蓮愧疚道︰「師尊本是擔憂我們,干脆就跟著佛陀宮的人一同回來了。倒是我……做事還是魯莽。照著佛陀宮的意思,是要等著兩只剝皮鬼盡數現了身,才能動手。現在該是如何是好?那剝皮鬼的尸身呢?」

「在這里。」遇明抬手,尸袋憑空出現,落到了桌子上。三人神色凝重。遇明問道︰「師兄,我們是否先瞧瞧,看有什麼端倪?」

黎步衍不置可否。

……

青年安靜的躺在床上。

他肌肉線條流暢,白色褻褲松松垮垮的掛在身上,兩條人魚線縴長,半藏半顯的起伏。不長的頭發被掖在腦後,露出一點堅硬的發茬。眉目好看,柔和也柔和,硬朗也硬朗,掃下來的陰影顫顫巍巍,好歹是護住了他半張臉。

不然都要被身前的小孩兒啃咬走了。

戚觀瀾用塊帕子沾了水,將他身上的污穢清理干淨。末了已經是滿身大汗。小孩兒面容精致,唇紅齒白,嘴角噙著一點微妙的冷淡。耳根又紅又軟,細細的打量著床上的青年。

他平日里睡覺從未如此安穩過。

邢陽鬧騰,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總是朝氣的。他睡覺不是很老實,做噩夢的時候更甚,翻來覆去的倒騰,頭尾都能掉個個。吃點補陽氣的東西,更是了不得,翻了天一樣的轉。

如今這樣沉穩,讓人感覺頗為不適。

戚觀瀾清理完他,又去將自己清理干淨。最後爬上床,近乎于虔誠的窩進了他懷中。邢陽有個習慣最讓他滿意,只要有人睡在他旁邊,他便定會扭身,溫和的將身旁人摟進懷中。

小孩兒將青年的手臂抱在懷中,閉上了眼楮。

邢陽迷迷糊糊的嘟囔了一句。睡得更沉了。

他夢中見到了邢星,伸手一勾,撈到了個人,也就當成了他親弟,大咧咧的摟在懷里當了人形抱枕。

第二天早上,遇明起了個大清早。去客棧廚房熬了豆漿、包了包子,蒸熟了再規規整整的拾出來放到盤子里。他一手好廚藝,出門在外也喜歡自己做,干干淨淨,省的吃到肚子里的東西還不知道過了幾個人的手。

他擦干淨手,準備叫邢陽起床吃飯。

戚觀瀾起的比他更早,這會兒從門口邁進來,遇明問道︰「去哪了?」

小孩兒抿一下嘴唇︰「修煉。」

「這個點兒回來趕巧。上樓去喊邢師弟起床。他昨晚的傷好的差不離了吧?」黎步衍從樓梯上走下來,身後跟著一襲藍裙的黎步蓮。兄妹二人天人之姿,一舉一動都極具韻味。

遇明嘟囔道︰「還以為我能去叫人呢。」

戚觀瀾往剛往樓梯上邁了一兩階,門口就又邁了一群人進來。

一群和尚。為首的老和尚鶴發童顏、精神抖擻,身後濃眉大眼的年輕和尚手持禪杖,虎虎生威,不怒自威。

佛陀宮的人。

空氣像是被瞬間抽干。無形的緊張蔓延開來。黎家兄妹無聲無息的站了起來。遇明默不作聲的將最後一盤包子放到了木桌上。

「昨夜便听聞黎家的小姑娘不慎將那只剝皮鬼殺死了。老衲心中焦急不安,只是礙著夜深露重,擔心打擾到幾位小友休息,便拖到了現在。」為首的老和尚和藹道︰「您幾位秉燭夜談,可是想好應對的法子了?」

遇明冷聲道︰「沒有。剝皮鬼的尸身給你們,趕緊走吧。」

老和尚道︰「這可不行。」

黎步衍似笑非笑,道︰「佛陀宮……是什麼意思?」

那年輕和尚上前一步,昂首道︰「另一只還沒有出現的剝皮鬼要凶殘的多,你們害死了‘線索’,干脆就將‘誘餌’交出來!」

黎步衍微微嘆息︰「……遇明啊。」

遇明警惕道︰「怎麼?」

「能夠遇見比你還煩人的人,真是不容易。」

年輕和尚橫眉豎眼,老和尚惋惜道︰「既然天道宗的幾位小朋友不準備講道理,那邊只能手上功夫見真章了。得罪。」

他話音剛落,兩邊人瞬間悍然暴動——!

……

邢陽是被從人從床上揪起來的。扯著胳膊,從床榻上硬生生拖拽了下來。他迷迷瞪瞪的睜開眼楮,兩腳赤/luo,站在地上。身上不知道被誰給套了一件中衣。

木窗大咧咧的敞開,射進來一片刺目的光芒,木桌上燭淚厚厚一層,壘成了難看的一堆。

不大的房間中站滿了人。

——一群與世無爭靜身心的和尚。

皆是身披□□,圓腦袋上九道戒疤,一個沒落,乍一看像是一堆光溜溜的洋芋。後邊還跟著些普通修真者,都是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

抓住邢陽的那位看面容還年輕,手勁兒不小,硬生生將他手臂勒出來了一拳淤青。邢陽皺眉,抽了抽手,沒抽出來。那年輕和尚看他的眼神兒,明明白白寫了‘無恥’幾個字。

邢陽也有些惱,皮笑肉不笑道︰「您這是幾個意思啊?」

為首的老和尚揮揮手,那年輕和尚才松了手,恭恭敬敬的退到後邊去了。老和尚面容正派,雙手合十道︰「邢施主,老衲有一事相求。」

邢陽狐疑的看他。這老和尚面容意外的眼熟……好像是昨晚那群人中的一個?他問道︰「什麼事情?」

那老和尚還沒有來得及答話,門外邊就傳過來了遇明的一嗓子︰「理他們做什麼?!無恥!下流!臭不要臉!」邢陽越過人群一瞧,遇明竟然是被幾把刀劍交錯包圍,脖頸上帶著幾絲零星的血痕。頓時警惕的後退。

年輕和尚冷笑一聲,俊秀的臉上滿是鄙夷︰「誰無恥?誰下流?!東川城與洛城中的人,都是白死的麼?!若你肯乖乖做誘餌,現在我們又怎麼會毫無頭緒、半點都尋不到另外一只剝皮鬼的蹤跡?!」

遇明隔著門喊︰「放你/娘的屁!死了人跟邢陽有什麼關系?!」

年輕和尚輕蔑一眼掃過去︰「放肆。」

「誘餌?」邢陽腦袋一懵,想了起來。

昨天晚上那剝皮鬼帶他御劍離去,下方確確實實是有群全副武裝的修真者嚴陣以待,只是沒人追上來。如今這個意思,是他被當成了誘餌?

邢陽頓了頓,心想當誘餌就當吧,反正也是素不相識,本就沒有救他的責任,只是現在是個什麼情況?難不成還想讓他再以身犯險、去勾一勾那只剝皮鬼?

——邢陽卻是不知道,這群人何止是‘素不相識’,明明是心狠手辣、硬生生拖住了想要救他的人。

果不其然,那年輕和尚上前一步,傲氣道︰「凡人本疾苦,碌碌終生,為我等供奉香火,是以人間有難,佛陀宮必出手相助。施主昨日里以身犯險,值得褒獎,只是害死了最重要的一條線索……」

邢陽簡直要被氣笑了,打斷他道︰「給你們供奉香火,跟我有什麼關系?」他往前走一步,不耐煩道︰「我家阿瀾呢?讓開!——你們什麼意思?」

他才邁出一步,那年輕和尚面不改色,手中禪杖 當一聲落了地,橫在了邢陽面前。客棧木板硬生生被砸出了洞。那禪杖通體金黃,底端尖銳。瞧著就駭人。

「施主留步。」老和尚慈眉善目,溫和道︰「不如听老衲一言?」

邢陽看一眼橫在臉前的禪杖,再瞧瞧那年輕和尚硬氣不屑的面孔,冷笑道︰「連條路都沒有,我怎麼不留步?」

外面的遇明炸了一樣︰「死和尚!大清早擾人清夢不說,傷我師兄師弟,現在還要明目張膽草菅人命了?!你們佛陀宮的人是人,邢陽就不是人了?」

老和尚微微一笑,道︰「以一人身就萬人月兌離水火地獄,是為大善大慈悲。」

邢陽冷眼旁觀。

那老和尚繼續道︰「邢施主有所不知,那兩只剝皮鬼千里奔逃,一路上足足害了五十二條人命。那女剝皮鬼尤為厲害,手里不知道握住了什麼法子,連刀劍都不需,便能將人皮活活月兌下。」他低聲念一句佛號,兩條長眉雪白干淨。「昨日里施主與天道宗的幾位弟子聯手,雖快意恩仇將其中一只斬斷了生機,卻也失了另一只剝皮鬼的線索。」

「如今……」老和尚嘆息道︰「如今我們是為難極了。」

邢陽冷道︰「那您是什麼意思?」

他幾乎要猜到這老東西接下來要說什麼了。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這世上真會有這種人?滿口道德仁義、普度眾生,要的卻是用他人性命來成就自己的名!

老和尚沉默半響,愧疚道︰「——還希望邢施主能夠通情達理些。」

遇明喊道︰「通什麼情達什麼理?!你腦袋這麼圓,干脆將你做個誘餌,釣一釣那要人性命的東西可好?!昨日里邢陽受了那麼重的傷……」

年輕和尚輕蔑一笑︰「果真是些吃不了苦的阿斗——」他禪杖一舉,挑開邢陽中衣,雖然很快被青年拍開,但眾人還是見到了一片光潔的肌膚。

老和尚一聲嘆息︰「即便是不願,也無需扯謊。」

年輕和尚振振有詞道︰「為了一己私欲,將眾多凡人置于危險之中,可有半分修真者的擔當?!」

他身後烏烏泱泱一群修真者連聲附和。

「邁上修真大道,便與人間界息息相關,更何況受了人間的香火?」

「這不是沒受什麼傷麼?還是太警惕,昨夜里若是再等一等,說不定另一只剝皮鬼就自個兒出來了。」

「天道宗的人何時這樣小氣了?」

門外的遇明一口氣沒上來,險些活活氣死過去,正要開口大罵,就听見屋子里邊邢陽鎮靜自若,冷靜道︰「去你/娘的香火。都說了跟我沒關系你耳聾了?真要是那麼想抓那東西,干脆自己磕點藥夢里抓去?樂就樂唄,夢里還有人山人海跪地山呼‘佛陀宮一統萬代’呢。仗劍天涯白蓮花,要開就開在你佛陀宮的大院子里,要山有山要水有水,還有同流合污的小伙伴,何必非要扎根在窮山惡水?委屈自個兒還荼毒我眼楮,難不難受啊您?」

他頓一頓,委婉補上最後一句話︰「煩請告之我家阿瀾位置。這麼小的孩子可不能見到您幾位,養壞了三觀我找誰哭去?您再賠我一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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