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朝著黃氏背影瞟了一眼，擺了擺手說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各位稍安勿躁了。我說的卻是以後……眼前麼，以老太太眼下情形看來，暫時並無性命之憂。」
黃氏正撲在內室門口嚎著呢，听他這話，背影一僵，嚎聲戛停，猛轉過身來就對太醫怒目而視了︰「我說你，你能不能好好說話了？不帶這麼大喘氣的！」
「你這不是嚇人麼，你這不是！我就說呢，不過是吃壞東西拉肚子而已，怎麼就會……」嘮嘮叨叨，說個沒完。
太醫卻也沒有理會她，繼續對莫駿說道︰「雖說老太太眼下無甚大礙，但說到底也是上了年紀的人，這回又傷了些根本，還是要仔細將養著才是，如若不然……」
還又未等太醫把話說完，也不等莫駿開口，黃氏就又搶著打斷道︰「你也別說那麼多廢話了，你就說吧，老太太這回到底要養多久才能好？」
從莫家三房四房分出老宅後，莫老太太開始吃齋茹素，不再過問府中的事。吳氏又躺在床上動彈不得，雖有吳嬤嬤在旁相襯著，可說到底吳嬤嬤只是個奴才，終究也管不到什麼。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如此一來，也就都只能由著黃氏在府里弄權。
黃氏執掌中饋一年多，別的倒也罷了，囂張氣焰卻是漸漸顯示出來了，說話聲音大了，做事也不看人臉色了，素日嗆人聲音，搶人話頭更是平常。
日久慣常，在外人面前也亦毫不收斂。
太醫再次被她嗆聲，面皮一僵，話就又說不下去了。
只他也看出來了，這莫家果然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人家！這莫二太太就更是沒見過世面的市井潑婦！他與她計較……他與她計較……他還不如不說話呢！
于是，太醫也就懶得多說了。
「多則一年，少則半載！」他隨口說著，就走到桌邊拿起桌上備好的筆墨在紙上寫藥方。
「拿來！給我看看！」黃氏見太醫寫了方子，伸手就要過來拿，卻被太醫揮手繞過，遞給了莫駿，說道︰「先按方子抓了藥吃著，後面慢慢再看。」
「多謝太醫！」莫駿接過藥方，拿在手里仔細看著。
黃氏伸著脖子朝方子上看了兩眼，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嘴一撇，臉一甩，掀起簾子進內室去了。
「里面可還有太醫和郎中在？」莫少璃低聲問綠珠。
綠珠抬頭朝內室瞄了瞄，低聲道︰「適才奴婢听雪鳶說，連著太醫和老爺請來的，姑太太從韓府帶來的，總共來了六個郎中，此時應該都在這里了。」
莫少璃點了點頭，轉頭問側坐著的柳佳慧︰「母親，郎中已經診過了，咱們要不要進去看看祖母？」有宋恪在旁邊不停賊光晶晶地瞄過來，她也是早已在這里坐不住了，只想趕緊離開。
柳佳慧朝太醫那邊望了望，說道︰「也不知這陣子醒來沒有，且進去看看罷。」說著站起了身。
莫少璃也跟著站了起來，扶住柳佳慧，對綠珠道︰「你手頭穩些，和我一道扶娘進去罷！」說著和綠珠一左一右扶著柳佳慧進了內室。
大致是怕莫老太太吹了風受了風，內室門窗關得極嚴密，簾幕重重，不但將光線掩遮得昏暗不明，空氣也十分的不流通，再又加上莫老太太制造的各種氣味，混合著夏天悶熱的空氣，迎面撲來，直燻得人幾欲作嘔。
莫少璃扶著柳佳慧進到門里後，微微屏了屏呼吸，頓住腳步，等眼楮適應片刻後，才又朝里走去。到了莫老太太床近前，她扶柳佳慧在椅中坐下，抬目向床上看去。
昏暗的暗紅色雕花大床上堆著層層疊疊的青綾被，莫老太太縮在被子中間，隱隱露出一張暗黃枯瘦的臉，擱在被子頭上，看上去依然在昏睡不醒中。
「這是睡著了罷？」柳佳慧輕聲說道。
「看樣子像是睡著了。」隨在她們身後進來的薛氏低聲接口道。
莫少璃目光落在被子里那張枯樹僵尸樣的臉上，不知怎的，腦中不由地就想起那年她初進莫府時，在外面廊下看到的莫老太太……白皙，秀麗，神采奕奕，精光四色……雖然不再年輕，美麗隱約存在……
那時的莫老太太，端的是一副富貴人家頤養老太太的安逸模樣。
哪里是眼前這般非人非鬼的樣子？
不過短短數年，從那曾經的模樣變成眼前的這樣……也不知，是誰之過？
是她麼？
或者是罷。
如果不是她重生回來，改變了曾經的種種，也或者，現在老太太應該還會如前世般過得萬事遂意，諸事順心罷？
而不是，眼前這般。
然而，如果真還是那樣……
現在如枯槁般躺在床上的行尸走肉應該就會是她了罷？
甚至，還會有爹爹……
莫驕吳氏覬覦鳳儀苑心重，敢出手害死娘親，害死她，又怎保就能放過爹爹？
世事循環，說起來，都不過是因果……莫少璃正自胡思亂想中，听繼母在問紅芙道︰「……老太太這些天進食如何？日常可還能吃些東西？」
她花剛落音，紅芙還未回答，黃氏已搶先道︰「能！要說咱家老太太，那胃口可真是好！就是生著病，也可能吃著！不過就是吃多少吐多少，吃多少拉多少……糟蹋糧食啊！」
柳佳慧︰「……」
正不知該如何作答，莫姻從門外走了進來，卻正把黃氏的話听了個正著，不由就氣了。
「二嫂，你這是什麼話了？」莫姻沉了臉說道，「娘病成這般，你不說好好照顧著也罷了，怎的卻竟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本是溫和的性子，素日也不大參和娘家的事，能被氣成這般，黃氏的話也真是有些過了。
「我說什麼了？」黃氏卻還死不認錯，脖子一梗道，「我說錯了麼？本來就是！再者，你又怎知我不曾好好伺候老太太了？我……」
還想要說，被薛氏扯了一把道︰「二嫂，姑太太來了，好請姑太太坐了！」說著忙笑著讓莫姻過來坐。
黃氏被她打斷，哼了一聲，不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