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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 猶豫

袁先生用手中的折扇重重地在桌子上敲了幾下︰

「若是他們看當今的這位不順眼了,就想換掉,那將來,若是他們再看選定的人不順眼,豈不是又要換掉?」

他們需要威北侯府的助力,卻又擔心以後會成尾大不掉之勢。

蕭紹棠卻不贊同袁先生最後的這個說法︰「他們不是看當今這位不順眼,而是當今這位實在是讓人不能看順眼。先生你前面還說,威北侯府不會輕易造反,此時又擔憂他們想換皇帝就換皇帝,豈不是自相矛盾?」

「威北侯府是不會輕易造反,可焉知他們不會挾天子以令諸侯呢?東漢末年曹孟德不就是這樣做的嗎?不必背負逆臣之名,卻能享天子之尊。」

蕭紹棠就笑了︰「先生這樣的擔憂實在是有些早了。難道咱們大事未成,就要因為這種種尚未發生的顧慮因噎廢食,拒絕一切可疑的助力嗎?」

「更何況……」蕭紹棠想起威北侯府如今的處境,沉吟道︰「我在西北與威北侯世子曾經相交過,他當日又是為著什麼被貶到西北的?後來我听聞他與皇帝自幼情誼不一般,親妹妹又是逝去的孝元皇後,若非皇帝做了什麼侯府無法容忍的事情,他斷然不會對皇帝大不敬獲罪。」

袁先生听了這話,細想想也有些道理,只是不模清侯府的意圖,他到底是不能放心啊。

「先生,我知道您的難處,這樣的大事,謀劃起來謹慎一些也是應當的,我也並非著急要一夕之間就跟威北侯府結盟,先生盡可先行查探,至于侯府以後會不會挾天子以令諸侯,先生就不必多慮了,先生只看看侯府是如何對當今的,就會明白。」

蕭紹棠也知道袁先生做人幕僚的難免事事都要多想幾分,可想想徐成霖的為人,並不願意懷疑威北侯府的用意。

袁先生細細想了想,倒也贊同︰「世子這話倒有幾分道理,威北侯府當年若是就有此心,那當日皇帝一登基就急著收回侯府手中的兵權,必定是收不回來的。」

說罷又長嘆︰「怕也是被人逼到無路可走,就如王爺當年,這一輩子的委屈,他悶在心中不說,旁人看著,卻是……」

蕭紹棠就有些出神,父親,在西北,又不知道該是如何地艱難困苦呢?

被兒子掛念的秦王蕭無雙,卻是實實在在沒有時間去感懷他這輩子遇到的不公平。

他親自策馬,帶著人,在寧州的東城門看著寧王被一隊特意挑出來的兵士押著去往京城。

雖然寧王通敵叛國,罪無可赦,可在皇帝沒有下旨褫奪他的爵位以前,秦王還是盡量保留了他作為一個親王的尊嚴。

所以寧王沒有被鎖鏈鎖著一路游街,而是連同他的妻妾,被關在特制的囚車里,連面都沒有露出來。

可即便如此,囚車經過一條條街道出城的時候,兩邊民眾手中的臭雞蛋爛菜葉還是毫不留情地扔了上去。

民眾的憤怒如潮,直襯得搖搖晃晃的囚車猶如大海中一葉隨時可能沉沒的扁舟。

寧州的百姓身處大齊邊境,最渴望的,就是安安生生過日子,再不濟,也不要落到胡人手中,可偏偏是他們供養的這個藩王,拋棄了他們這些封地的百姓,要把他們送到惡狼的口中!

囚車里卻一直鴉雀無聲,只偶爾似乎能听到幾聲女眷的啜泣。

直到髒兮兮散發著惡臭的囚車離開城門,從秦王身邊經過的時候,車中才陡然發出寧王的嘶喊。

「秦王叔,您絕對不能食言!不然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秦王帶著風霜滄桑的臉上浮現一絲不忍,最終說道︰「我答應了你,自然會做到。」

黃昏降臨,圓圓的一輪夕陽掛在天邊,西北的風帶著熾熱的滾燙,將戈壁灘上的砂石卷起又拋下。

秦王蕭無雙懷中抱著一個小小的嬰孩,攔住了一個趕著牛羊從戈壁灘上遷徙而過的年輕人。

「我把他交給你,從今以後,你就帶著他,好好撫養他長大,再也不要回到大齊來,也不要跟他提起任何的前塵往事。」

那年輕人腰間扎著牧人慣常穿的皮袍,雙臂卻是**在外。

听了這話,一雙深邃的眼眸中流露出不舍與感傷,手中卻是極快地丟了趕牛羊的長鞭,把孩子抱在了懷中,低頭去看。

只見懷中的孩子尚且不滿周歲的模樣,一雙烏黑發亮的眼楮卻在骨碌碌地看著他,看了好幾眼,忽然就咧了咧嘴,哇哇大哭起來。

「莫哭莫哭,以後我就是你阿爹了……」

那年輕人也不大會哄孩子,只能手足無措的哄著。

秦王看著他似乎很有耐心的樣子,也漸漸放下了心來。

心中長嘆一聲,他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掛在了孩子的脖子上。

「帶他走吧,再也不要回來了……」

從前他覺得生在皇家是一種莫大的榮耀,可是半生坎坷下來,他也只能嘆一聲,何苦生在帝王家啊!

一人獲罪,牽連全家,大人也就罷了,孩童何辜啊。

「殿下,小人去了,以後,殿下多多保重。」

年輕人抱著孩子跪下行了一禮,哽咽著向主子告別。

暮色中,趕著牛羊的漢子懷中抱著嬰孩,一步步走出了秦王的視線,一路向西,向北,再也沒有回來。

西北的天,黑的晚,趁著夜色,秦王一路回了寧州大營。

有秦王親兵快步迎了出來,大帳一旁的暗沉中卻站著一個身影,直愣愣地盯著大步進了大帳的秦王,營中篝火明滅,偶爾照在他的臉上,赫然正是已經成了老兵的盧大樹。

從第一次見到秦王殿下起,盧大樹就跟做夢似的。

他簡直要分不清,是自己看到了年老時的何七,還是歲月飛逝,而自己毫無察覺這天底下,怎麼能有與何七如此相似之人?

可是那個相處時間並不長,卻讓他印象深刻的虢州何七,已然化作一捧骨灰,再也不可能活過來了。

而這里的秦王殿下,卻是活生生的。

一直都沒想明白的盧大樹照例站了一會兒,就回去了。

大帳中,鎮西將軍伸脖子瞅了瞅那空無人影的角落,才回頭對秦王道︰「那小子走了!」

秦王臉上露出一抹苦笑︰「這真是……天天被自己的下屬像是盯賊一樣盯著,還真是頭一回。」

鎮西將軍冷哼道︰「誰讓你的好兒子好端端的虢州不待,跑來軍中逞能!如今可不僅僅是他,盯著你的人多了去了,你兒子當初在軍中出了好些風頭,殺敵又跟你一樣,如同砍瓜切菜一般,這天下,真也沒有像你們這般肖似的父子了!」

「所以我才一心把他打發到京城去,不然留在這里,還不知要惹出多少是非呢。對了,我听說虢州來的援兵首領白炳雄是個驍勇的悍將,如今在哪里布防?「

百忙之中,秦王也沒忘了兒子托人寫給他的信。

若是兒子真能抱得美人歸,這位白炳雄可就是他的親家了。

「我把他安排在甘州。」略微想一想,鎮西將軍就想起了這人是誰。

「說起來,這也真是個彪悍的人物,一路東征西戰,四處剿匪,據說陝州虢州兩處的土匪听見他的名字,簡直是聞風喪膽,你看大齊各地多少土匪窩子,唯有虢州與陝州這兩地最干淨,都是此人的功勞啊,只可惜,此人出身不高,沒有門路,打打殺殺了幾十年,還是個把總,前兩個月,趕上朝廷要剿陝州千岩山的那窩土匪,才算是被他逮著了機會,封了個從三品的定遠將軍。甘州也是重地,交給他我還是放心的。」

秦王听了連連點頭,神情中是掩不住的贊嘆︰「千岩山那窩子土匪我在寧州都听說了,可見其凶悍程度,這白炳雄卻能一窩端了,也是個將才!既如此,還望將軍多關照些!」

鎮西將軍嘿嘿一笑,捋了捋下頜花白的胡子,笑得意味深長︰「多年不見,秦王殿下倒是改了性子,也學會討人情了。」

秦王一本正經︰「這個人情,必須討。」

虢州,白家。

李氏將白成歡最近的一封家書拿在手中看了又看,最終還是叫來了兒子,把信給了他看。

「你妹妹是覺得如今京城的局勢不大好,就算考出功名來,若是改天換地,到時卻又是麻煩……你覺得,怎麼樣?」

李氏並不是毫無見識的一般婦人,無論是從趨利避害的本能還是從女兒的分析來看,女兒的這個建議都是很中肯的。

白祥歡平日里刻苦用功,為的就是一朝金榜題名,能夠光宗耀祖,為家里人爭口氣,乍然間說不考了,心中自然是有些失落的。

可是失落過後,他想起這些天的所見所聞,又不得不承認母親與妹妹的顧慮是有道理的。

「兒子昨日從縣學里回來,听說城外幾個相鄰莊子上的農戶已經因了爭水的緣故,進行了幾場械斗,死傷無數。據說,田地里的莊稼,若是澆不上水,到秋收時,只怕就要全部枯死了,到時顆粒無收,全家人就要餓死了……況且,兒子還听說,因為邊關一直在打仗,朝廷又在修建招魂台,恐怕今年秋的賦稅要加重三成,這樣的天災,再加上**,簡直讓人不敢想下去……」

听了兒子這話,李氏也是憂心忡忡︰「是啊,咱們家這幾個莊子上,如今也是缺水,雖然那些佃戶每日挑水去澆,可到底是不頂什麼用,我還想著今年若是再這麼旱下去,干脆到時候就不收租了,不然,可不是逼著人家去死嗎?」

「可惜官府如今卻沒有娘親這樣的好心腸,到時候逼的百姓太狠了,只怕會起暴動。」

白祥歡自從妹妹好起來之後,被妹妹連著譏諷奚落了好幾場,已經不再如同以前一般死讀書了,心里因為妹妹瘋傻郁積的心結也疏散了不少,平日里也開始與同窗書友相互閑談交流,對如今大齊的境況也有了更深的體會。

哪一朝哪一代都是如此,官逼民反之時,民就不得不反了。

「若是這樣,不如我們就依妹妹所言,上京去與她會合,也看看她在京中到底如何,免得被人欺負利用。」

白祥歡很快就做了決定。

閑暇時候想起白成歡這個妹妹,他心中是既擔憂又自責的。

縱然她忽然間好了之後千伶百俐,可她到底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小女子,更何況,這前十六年,她也是全然的懵懂瘋傻。

從前他不是一個好兄長,今後卻想努力去做一個好兄長。

李氏听了很是欣慰,她這一生所出,唯有這一兒一女而已,若是他們能互相體諒,互相扶持,那她也就沒有什麼心病了。

只是想起還遠在邊關的丈夫,李氏心里到底是猶豫的。

「你父親在邊關也不知道如何了,若是咱們都去京城,離得也太遠了些。」

白祥歡卻不這麼認為。

「可是咱們就這樣守在虢州,也是無法去到父親跟前,而妹妹也還是一個人在京城,面對諸般事,咱們總要顧一頭才是。」

白祥歡其實是有些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麼擰著性子沒有跟隨父親學武,若是他會武,此時也能去往西北為父親助陣。

這道理李氏自然是懂得的,只是心中還是有些猶豫不定。

「你先去吧,讓娘親再好好想一想。」

待到白祥歡走出了正院,前去送他出門的小彩就飛快的跑了回來,直奔李氏面前。

「夫人,小姐如今一個人在京城,到底是有些不妥,她既然寫信回來,那說不定是遇到了什麼事情,您要是在也能給大小姐拿些主意。」

小彩說得十分誠懇︰「奴婢從前在舊主人家,听得女兒家最重要的就是名聲,一個行差踏錯這輩子便會毀于一旦,您若是為了小姐好,就不如親自上京去,也能時時照拂著大小姐。」

窗外,小英卻是不屑的撇了撇嘴。

說了這樣多,還不是因為她自己想要去京城看看熱鬧?

要是依著她的意思,大小姐如今在威北侯府,再尊貴也是寄人籬下,若是一家子都呼呼啦啦地去了,還不知道大小姐如何難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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