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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珠」阮媛輕聲呼喚。她急于找個人說說話,以確定現在的真實。她的確是活著呢。

連喊兩聲,才听到睡在外間的綠珠迷迷糊糊地應聲道︰「少夫人醒了?時辰有些早,要不再睡會吧。」

阮媛可以想見,綠珠準是一轉身便又睡了。然後過了一會兒,便如受了驚嚇似的急匆匆地起來。

果然,過了片刻之後,便听見外間綠珠起床、打火折子點蠟燭、穿衣服的聲音。然後,便舉著燭台挑簾子邊往里走,邊道︰「怎麼起這麼早?又做噩夢了?」

到炕邊上,見阮媛一頭臉的汗,道︰「奴婢讓她們打些水來,少夫人洗洗吧,怎麼出了這麼多汗?以後晚上奴婢給少夫人打扇子吧?」

阮媛非常地羨慕綠珠這種簡單的性子,忍不住虧她道︰「可不敢勞你大駕給我打扇子,哪一次不是睡得比豬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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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珠有些臉紅地跺腳︰「少夫人。」

阮媛忙安撫道︰「好了,去讓小丫頭們打水去。」

綠珠出去後,阮媛想起另一件事來。這兩天,她是連紅色的花都不敢看的,也不曾出過歸燕居。可是若要出門子,指不定踫見的人都穿著什麼顏色的衣服。

紅色,終是她的大忌。

她若是肯等的話,等個十天半個月的,或許便自己個兒過去心里的坎也就沒事了。可現在阮媛等不得,急著要去求見趙寧,那麼,紅色便成了她出行的最大的障礙。

阮媛對自己沒信心,經歷過那般事情,她怎麼能相信自己能平靜地看見紅色而無動于衷呢?要是在外面見到紅色,她會怎樣反應?就是光想,阮媛都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有種涼涼的東西劃過她的皮膚的感覺。

阮媛穿著中衣,也未穿鞋,赤著腳,乘著燭火與窗紗透進來的晨曦微光,走到了自己陪嫁的衣箱前。手扶著衣箱,卻遲遲不敢打開,那里放著她的嫁衣。

紅艷艷的,像血一樣。

閉了閉眼,阮媛一狠心,掀開衣箱。阮家雖窮苦,可是嫁她果然是傾盡所有。衣箱子里的衣服與箱邊連手都塞不進去。

里面一件一件,全是大孫氏為阮媛新手做的新衣服。

阮媛一狠心,將自己的嫁衣從衣箱里抽了出來。滿眼的紅,像血一樣在阮媛的眼前漫開。她的心「咚、咚」地一下一下沉重地跳,眼前的紅變成了血,從喜服漫到手上、胳膊上,鑽心的疼瞬間刺到心上。阮媛「啊」地一聲,坐到地上。

出外吩咐小丫頭去廚房打水的綠珠在外間听得真切,倉促地沖進內室,喊︰「姑娘、姑娘。」

後邊跟著听見這邊動靜,已經起來的綠柳。

阮媛手里緊攥住喜服,閉著眼道︰「我沒事,低頭找東西可能是起來急了,有些頭暈。」

綠珠已經到了跟前,瞧著阮媛手里的衣服,眼楮里滿是淚,抹了把臉,扶阮媛道︰「姑娘找什麼和奴婢說,做什麼親自找呢。」

綠柳也到近前,在另一邊伸出手扶住阮媛。見阮媛手里拿著大紅喜服,有些不解。

阮媛不管她們,渾身顫抖,卻依然又將眼楮嵌開一點點縫。紅艷艷的喜服,依然像血一樣在她眼里蔓延,身體因為她的每一眼都在顫抖,但阮媛卻固執地將眼楮大睜開,不肯向自己低頭。

瞪著眼楮看著眼里的血再一次漫到手臂上,阮媛軟著聲音問道︰「綠珠,你瞅瞅我的胳膊怎麼了?」其實她想問,是不是全是血?可阮媛怕嚇著綠珠,才換了一種問法。

綠珠認真地盯著阮媛的胳膊,竟還伸出手,輕輕地摩挲,就像個登徒子輕薄良家小娘子一般。好一會兒,就听綠珠嘆道︰「還是有些肉好看,少夫人可別再想著減肉了,太瘦的話忒難看。」

阮媛被綠珠的話逗得笑了。是啊,綠珠還好好的活著,鄭媽和綠柳她們也都還在她身邊,什麼都沒發生,哪兒來得血呢?

這麼想著,可看向那件嫁衣時,卻仍然有種鮮血漫襟的感覺。綠珠與綠柳扶著阮媛,坐到炕沿邊上。

阮媛重上到炕上,不錯眼的盯看那件大紅嫁衣。

她母親和鄭媽的針黹都好,阮媛卻是從小不愛女紅,于手工上欠缺得很。開始她母親逼著她為自己做喜服時,極不情願。直至她和樓石的婚事定下來,她才認真的一針一針的細做。

那時,她心里全是樓石,縫制喜服時的心情可想而知。

誰能想到,日後她會穿著同一件衣服、在同一個門嫁兩個男人呢?後間的水房里,傳來小丫頭們弄水的聲音,阮媛知道這是洗澡的熱水打了來。

她現如今能隨時有熱水洗澡,還要謝綠珠,這都是綠珠打出來的。

待阮媛洗完澡,去了一身的汗漬,渾身通透。綠柳欲將喜服收起來。阮媛道︰「放哪兒吧,我拿出來瞅瞅。」

綠珠以為阮媛心里難受,呼道︰「少夫人。」

綠柳見了,忙放下手中的喜服,拿了干布,為阮媛一下一下的擰頭發。阮媛則重坐回炕里,將喜服拿在手里,來回的撫模。

一針一線,都是她待嫁女兒心。手里捧著這件鮮紅的嫁衣,阮媛可以清晰地回憶起自己初聞能嫁樓石時的、雀躍的心情與打算。

十一年了,與樓石的兩個妾不分死活的斗了十一年,讓樓石一個孩子都沒有,兩個妾使盡辦法,都沒能留住一個孩子。

其實阮媛當初,是想做個賢妻來著。為他孝敬他的父母、和睦親戚、打理後宅、她會善待他的侍妾、平等對待自己與妾的孩子來著。

可是後來,卻漸行漸遠,忘了本心。

綠珠將屋子隨便收拾了下,花瓶里的花已經蔫了,綠珠將花抽出來拿在手里道︰「少夫人,奴婢將這花扔了,再剪幾枝新的來。」

阮媛點了點頭。

綠柳用了兩塊干巾,一點一點地將阮媛的頭發擦干,一點兒水也沒有。阮媛的頭發並不好,略有些黃,還軟。但卻非常的厚實,所以不好打理。柳收了布巾,又拿了梳子,為阮媛將頭發梳順。

「少夫人,時間還早,要不再睡會兒吧。」綠柳收了梳子,重回到炕邊上問道。

阮媛依然手里拿著那件鮮紅的嫁衣,點了點頭。綠柳便扶著阮媛躺下,將頭發放到枕頭上面,省得壓在身下,久了還是濕。

綠柳重放下帳子,就坐在炕前的小凳子上,輕輕地為阮媛扇風。綠珠回來時,帶著一股的杏香味。阮媛知她又剪了那杏黃色的月季進來。

躺在炕上的阮媛,手里依然拿著她新手縫制的嫁衣。想著自己剛嫁進鎮北侯府時的雄心壯志,想著想著,阮媛不知道什麼時候便睡著了。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抱著那件新嫁衣,壓得全是皺褶。

而侍候阮媛洗漱的,卻是綠柳與綠蘺。阮媛知道定是綠珠想多了,大概躲出去抹眼淚去了。也不提,只問道︰「鄭媽病養得如何了?咱們先去瞧瞧鄭媽,回再吃飯吧。」

家居常服是綠柳為阮媛選的,淺淨色的宮紗短襦長裙,襯得阮媛十分的干淨。由于沒有出去,又無外客,頭發也只是緊盤在頭上,做了個回心髻,插了一根金釵。

綠柳將阮媛的嫁衣拿到屋外使勁抖了幾下,重拿回室內,便輔平掛在了大衣架上。頭出去前,阮媛又瞅了眼。待到屋檐下,阮媛看那紅綢一樣的紅色月季,已經稀疏平常,並沒有早上初見嫁衣時的感覺了。

院中的小丫頭們這幾日阮媛懶得管,全都懈怠了。邊角的雜草便冒出尖來。

進到鄭媽住的廂房,鄭媽正低頭縫著東西。見阮媛進來,忙放下手里的活計道︰「少夫人快出去,老奴身子還沒好,再過了病氣給少夫人,就不好了。」

大夏天的,屋內的窗子都大開著,所以並沒有滿到的悶心加藥臭味。淡淡地藥香,倒是還挺好聞。

阮媛不听,走到床邊上,拉了鄭媽的手腕,模了模脈,道︰「哪兒就那麼嬌氣?鄭媽覺得如何?請的醫生開的藥吃著可見好?」

她自小就好看雜書,反正她是女人,又不用考功名,只要不看什麼香艷的話本子,大孫氏倒是全都依著阮媛。在鄉下時,還有劉貴幫她,卻是不愁買不到書,不過是破點兒而已。

等到了京城,家里的日子比在鄉下時好了很多,大孫氏又會過日子,書自然少不了阮媛的。

整個京城,阮媛最愛去、又最常去的地方,便是舊書肆。

鄭媽笑道︰「快別提這個醫生了。也不知道她們打哪兒找來的,藥吃著倒是見效,可就是這脾氣有些怪。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太醫,在太醫院供職的。少夫人說,老奴得燒幾輩子高香,能得個太醫給治病?」

綠柳見說,不禁皺眉道︰「給鄭媽看病的,是世子爺讓跟著的小廝道一去太醫院尋來的,果真是一名有品位官職的太醫。」

阮媛道︰「別管太醫不太醫的,藥吃著怎麼樣?真見效?」

鄭媽道︰「倒是挺見效的。綠玉,拿方子給少夫瞧瞧。」

一直侍候鄭媽的綠玉早拿了方子,遞到阮媛手里。阮媛看了看,不雖沒說什麼,但不覺得點了點頭。問︰「這太醫多大歲數了?」

鄭媽道︰「數歲不大,也就二十左右。怎麼了?」

因屋內除了她自己以外,全是小孩子,即使嫁了人的阮媛,也還沒到二十,還是新婦,所以並沒說,那個太醫不單年紀輕,長得還很俊俏呢。冷不丁看,若是不注意到跟著的藥僮,還以為是誰家的俊公子呢。

阮媛搖頭道︰「倒沒什麼,只是我看了許多的方子,少有這麼敢下藥的。」

屋內的人也不懂,也就沒人答話。

鄭媽有些不放心阮媛,忍不住嘮叨道︰「老奴過幾日便好了,不用少夫人過來看。若少夫人心里惦記著老奴,就多听綠柳的勸,好好的听話,別讓老奴著急。」

阮媛口不對心地應承道︰「鄭媽就放心養病吧,好不容易嫁了進來,我哪有不為自己著想的?還有事呢,就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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