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月這種落定的眼神讓萱後感到放心。
無論她做了什麼決定,終究不會是太壞的決定。這個兒媳的心性,她是看準了的。
萱後利用的是善良人的善良,真正善良的人即使遭受天大的不公,也很難做出傷天害理的舉動來。否則他們自己內心會感到深深的別扭。這種別扭常常使他們在外界看來有些軟弱。
南月此刻掙扎在善與不善之間。
她不對完顏旻的病和可能出現的後果負有任何責任。該負責任的人是夏姬。
萱後很聰明的抓住這個掙扎的間隙,趁虛而入。
「月兒,哀家不是要逼你做出什麼選擇。你已經是很好的孩子。哀家像你這麼大時,尚且天真爛漫無知,遠沒有你的徹悟與靈透。」
太後拉著南月的手,那雙手此刻冰涼。
南月怔怔的。
哀傷、無望、祈盼、希望……甚至還有一絲絲的乞求,全部醞釀在太後美麗的眼楮里。這些情緒在無意與刻意之間拿捏地恰到好處,極有力地向南月襲來。
不容拒絕。
不忍拒絕。
「母後要月兒做什麼?」
太後看了南月許久,終于開口︰「哀家要你立下毒誓。」
南月抬頭。
今日為何步步凶險。
「若他日你能為旻兒誕下皇嗣,而旻兒又真的罹遭不測,你需竭力輔佐幼帝成人。並且,確保幼帝和這天下,永遠姓完顏。」
南月忽然笑出來。
她難道有能力把完顏家的天下改姓南嗎?太後真是高看。
「皇後可願立此誓言?」萱後帶有強大威懾力的目光看到南月眼楮里去。
少女清澈而荒蕪的笑讓萱後對自己的久經沙場產生些許懷疑。
「母後問過皇上的心意嗎?」。南月發問。
「此話怎講?」太後微笑。
「母後替他排布好了一切,他的江山,他的皇後,他的子嗣。所有以他為中心的事,可有一件問過他自己的決定。」
「明敏如皇後,難道不知道這所有的事,歸根結底只是一件事?」
太後犀利的目光掃向南月,道︰「人對了,歧途也能回歸正軌,人不對,汪洋大廈遲早傾覆。眾生畏果,智者畏因。哀家有足夠的信心相信皇後是後者。」
「所以皇後的人選就是這個唯一的因?」南月強迫自己問出這個問題。話出口的瞬間覺得自己把自己撕扯得生疼。
「不錯。而且,據哀家所知。四宮妃嬪,有能力亂君心的,目前還只有皇後。」
萱後深深地看了南月一眼,眼底寫著對談判勝利的把握和自信。
「母後洞穿一切,唯此事不察真相。」南月駁,「皇上的心意從來不曾屬我。」
太後卻站起身來,繞著南月打了個圈,緩緩道︰「月兒,這世間有許多答案,不是要問眼楮,而是要問時間。」
南月不知道再說些什麼。
太後哪里知道,她與完顏旻之間那場互為棋子的交易呢?
時間能給出的不過是一場互惠互利的果實。
「母後,月兒姓南。」南月將一抹荒涼的笑凝固在唇角。這是她手里最後的底牌了。——用來贏得這場毫無公平性可言的談判。
果然,太後一句話抽走了這最後一點兒可能性。
「正因為你姓南。所以皇後之位更加非你莫屬。」
南月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婦人,眼里除了不解,還是不解。
不解之外還有無可躲藏的挫敗。
「在一盤走到狹路的局里,哀家寧願賭一把,哪怕滿盤皆輸也不要坐在風雨飄搖的不安之上,任人擺布。」
「若旻兒真的有那一日。與其選擇一對無風險的柔弱母子等待虎狼吞飼。哀家更願意提前培養好能經得起風浪的皇後與太子。即使這樣做可能面臨著更大的風險和徹底的失敗。」
太後像看棋友一樣看著南月。
南月仿佛突然看懂了這個看起來天顏無憂的美婦人,明白了那僅有的兩三根白發為何而生。
「母後是在拿北冥王朝的命運做賭,賭我南月會選擇皇家還是南家,會選擇皇上還是家父,對嗎?」。
南月定定地,冷靜地,大膽而淒涼地道出這番話來。
「哀家果真沒有看錯人。」太後美眸里流轉著欣賞但又威嚴的光輝。
「不過,哀家手里最大的籌碼,卻是天下蒼生。月兒你,秉性純良。」
太後笑得自信。
南月听得驚恐。
「月兒身微力薄,恐難當此大任。」南月幽幽答。
南月幾乎不敢想象,太後早就將她定格在一個母儀天下的位置上。這是要她安坐在皇後鳳榻,抵抗住群臣的壓力,與母族勢力細致地帷幄周旋,無論如何守住完顏家的天下。為未來她與完顏旻的孩子撐起一片光明天地來。
並且,拿完顏旻的命數相逼,拿天下蒼生相脅。讓她于情于理于人于心都無從反駁,無力反駁。
這步棋路,設計得好不精細,好不久遠。
「母後何需多此一問,我有選擇的余地嗎?」。
南月幾乎變得釋然。皇宮果然不是尋常王榭。她這只堂前燕,飛得進來,飛不出去。
像是不忍也不必要再令萱後的視線對她苦苦相逼。南月沉重地跪下,如同膝下不是靳安殿的華石,而是北冥的寸寸土地與山河表里。
太後感覺到自己心里的重量全隨著南月這一跪而消解。眼前充血,身體有些支持不住。
貴為太後,受別人的膝蓋早已如吃飯飲水。
可這一跪的重量,她有些承受不起。
南月將右手手掌舉起,五指並立,垂直向天︰「蒼天在上,我南月今日起誓,我在皇後位一天,必將協助皇帝完顏旻坐穩江山。若他日帝王早隕,留有遺孤,我當輔佐幼帝長大,接替江山。保證北冥江山永遠姓完顏,不落入外戚之手。若有違此誓,五雷轟頂,萬劫不復!」
太後安坐在榻上,听著這場起誓。神情莊嚴肅穆,像是了結一個沉重的使命。
南月把手放下,臉上沒有表情。「母後,月兒只能盡力做自己能做的。皇上的心,我強求不來。」
「盡人事,知天命。皇上那邊,你不必憂慮太多。」
「還有,再過幾日就是皇兒生辰。冠禮一事,就由皇後來準備。皇後定不會讓哀家失望。」
南月苦笑。
你不會叫我失望。這真是世間最富有人情味最好听的要挾。
「月兒,委屈你了。」
「母後既然選定了兒臣,就沒有必要再安慰兒臣。語言從來不能改變結果。我的決定也不是為母後的一番好言辭而做。」
南月行禮轉身。
她的決定,從來是為自己的心而做。
「月兒——」
萱後將她叫住。
「你,怨哀家嗎?」。
南月轉過頭,輕輕的。
「怨什麼。」
「這樁婚事從一開始就是騙局。朝堂上下皆不知皇上隨時殞命。精明如南相,也不知。」
南月慢慢地退回來,一步一步走到南月身邊,雙手伏于地,學著完顏旻請安的姿態朝太後磕了個響頭︰「如果母後問的是孝祥崇懿萱太後,我怨,但怨的不是命途,而是欺騙;如果母後問的是孤帝完顏旻的母親,我南月無可抱怨。」
「月兒……」
太後的雙手伸過來,被南月禮貌地推開。
「母後好生歇息,兒臣告退。」
南月直直地走出去,忽視了一路的障礙,甚至忽視了門口站立的如花。
這個飽經滄桑的老侍婢的臉上寫滿了不可言狀的復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