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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萬年青行至門口,腳步卻是頓住,回過頭去神色復雜地看了南月一眼,寫滿世事滄桑的老眼里有太多說不清的意味。

他萬年青憑借過人醫術,由一介布衣郎中成為這九重宮闕的御醫,多年來下藥如炊米,觀人如看戲,一輩子是別人的兩輩子,早就練就了萬事波瀾不驚的習慣。

唯獨今日那丫頭的針法,叫他不由地想起一位故人。

出了殿門,月光亮晃晃地映出太醫和兩個小學徒的影子,在深夜的宮廷顯得尤為寂寥。萬年青的腳步忽然再次頓住,忙亂地摘下了肩上的藥箱。

「阿芷阿芨,這都已經三更了,我們也不必回府了,你們替我把這藥箱拿上拿上,直接去太醫院接洽吧。」

「那老爺,您呢?」

「你們先去準備明日的藥材,我天亮自會趕往太醫院。」

「那好吧,老爺您小心夜路。」阿芷憨聲憨氣地模模腦袋,目送著老太醫步履匆匆的背影,一臉疑惑。

他不知道,這宮里的夜路,萬年青已經走了幾十年。由其在這種月色明亮的晚上,更不會走錯。

十幾年前那個腥風血雨的晚上,月色似比今晚要明亮得多。

萬年青走了一段距離,多年小心行事的習慣使他停下來,看著兩個徒弟磨磨蹭蹭走遠去,又確認了四下無人,才快步向靳安殿的方向走去。月色打在他皺紋橫布的臉上,更顯得滿月復的心事重重。

婆娑燈影下,南月替完顏旻一根根去了針,又將身上被子替他收拾妥當,正欲轉身去對付那些棘手的奏折,卻被榻上人一把抓住細白的皓腕,「水……水……」,只叫了兩聲,緊緊攥住南月的左手瞬間又無力地垂下。

「小姐,水。」

傳鈴這時早已買藥回來,見狀將水遞上,南月接過,自己試了溫度,小臉兒滿是憤恨地看著那張熟睡的俊臉,眉如刀刻,只是擰蹙作一團,臉上的汗珠出賣了他的極端痛苦和虛弱。

南月滿滿不情願地盛了一匙白水送到完顏旻了無血色的唇邊,小心翼翼地替他灌下去,接著是第二匙、第三匙……

這家伙不說話不無理取鬧的時候,貌似也沒那麼討厭。阿星小時候,常常也是這樣呢。南月不禁笑得莞爾。青絲斜披,丹唇皓齒,一臉嬌俏,竟是把御風看得呆住。他只道南月是聞名的丑女,漸漸相處下來,不僅不覺得丑,反而這刁鑽蠻橫的新皇後,在他眼里竟漸漸漂亮起來。

想起阿星,南月手里的動作慢下來,她這一離府,南府的人,不知道會把阿星怎樣。這個弟弟雖然是她小時候從西市救下的,沒有一點兒血緣關系,卻是她十幾年來在南府,除了傳鈴,唯一可以真心相待的人。一定一定,要在這皇宮站住腳,然後想辦法救阿星出來。

想到這里,南月迅速把空碗放在一邊,站起身來,但馬上又回轉身子,大大的眼楮哀怨而又無可奈何地盯著完顏旻,嘟了嘴道︰「傳鈴,把那些奏折給我拿來,你去睡覺。」

「小姐……」

「這是命令。」南月用來壓傳鈴的這招,屢試不爽。「還有,睡飽了明日一早把今日買來的雪蓮通通磨成粉,我有用。」

繼而想起了還有一個人,不過那人好像不用睡覺。但還是扭頭對御風道︰「你,你去接著守正殿。你家皇上交給本宮死不了。」

御風看出來她的意思是想邊照顧皇上邊在榻邊批奏折,想起自己剛剛把劍架在她脖子上的舉動,不禁愧疚萬分。但臉上表情依舊像早就凝鑄好的生鐵一樣,紋絲不動。只單單從薄唇里擠出一個沒有一點人氣兒的聲音。

「娘娘盡可以去休息,皇上就交由臣下來照顧,不會有差池。」

「你長沒長腦子,你家主子現在這個樣子,你不去好好看殿,進來個刺客怎麼辦?」

「是。」御風知她態度蠻橫,說話卻句句在理,只得從命。

打發了兩人,此刻盛軒殿的昏黃燈光下,只剩下南月與完顏旻兩人,空氣靜默得可以听見彼此的心跳——如果完顏旻此時醒著的話。

南月看了一疊奏折後累極,一頭磕在龍榻的邊緣上,就那樣歪著腦袋瞥完顏旻側臉。——她極少有這樣卸下防備的樣子。

五歲就被後娘陷害,變成了傻子,還烙下一身病根。完顏旻啊完顏旻,你真是我南月長這麼大,見過的比我還慘的人了。不,你至少還有一個疼你的母後。而我,連爹娘長什麼樣都未曾知曉。

「不過等我變強大了,倒是可以把你也算作一個弟弟,罩著你。這樣就不會有人欺負你啦。」

想得出神,竟不經意間喃喃地說了出來。

是夜,完顏旻的意識在半睡半醒之間混混沌沌地游移,只覺得暗燈綽綽,身邊人影溫暖如斯,竟是一夜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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