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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處置

王尚書一身緋紅色官服坐在上座,順天府尹恭敬地坐在他的下手,兩人正在低聲談論著什麼,順天府尹時而點頭,時而淺笑。王尚書的臉上略顯疲憊,衣服也有些褶皺,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

見到王少岩進來,兩人停下來,看著門口。

「父親……」王少岩快步走過去,正欲開口說話,又覺得在人家順天府的地面上不能太唐突了。于是停下來,先對著順天府尹行了禮,然後才走到王尚書身邊,雙手抱拳,俯身,「父親可見過家中病重的祖母了?兒子不孝,父親為國事操勞兒子卻連小小的家宅都不能為父親看護周全……」

順天府尹看了看這一對父子,什麼都沒說直接退出去了,還支退了左右,給他們留下地方單獨說話,畢竟這後宅私事旁人還是越少知道越好。他一貫敬重王尚書為人,而這位王少岩更是年少有為深得帝心,行事作風頗有乃父之風,這樣的人才決不能因為後宅女人那點見不得光的丑事搞得聲名狼藉。

如今天下初定,百廢待興,他雖不才卻也是愛才敬才之人。

王尚書看著眼前的王少岩,身形雖然較常人消瘦一些,但面色紅潤,中氣十足,看樣子身上的病已經完全好了。相信假以時日他眼前的這個兒子定然也能傲然挺拔的站立于人前,器宇軒昂,玉樹臨風。這樣出色的外形,還有常人所不能匹及的智慧與謀略,更有讓無數人趨之若鶩的高貴出身。于國盡忠職守,于家孝義有加,放眼天下能有幾個人敢跟他這個兒子比?

有個這樣近乎完美的兒子,還有兩個沉魚落雁的女兒,更有明知她做了許多錯事仍舊願意給她體面替她遮掩的丈夫,劉氏為何還不滿足?

她這般折騰來折騰去到底在爭什麼?之前口口聲聲說是為了生病的兒子,兒子的病好了又說護著兒子的臉面地位,可如今倒好,她步步為營的算計別人最後卻給自己最珍愛的兒子身上潑了這麼大一盆污水。

劉氏!

王尚書站起來,雙手搭在王少岩的肩膀上,深深嘆息一聲。

父子倆都沒有說話,一直站立了許久。

「我尚未回府,你可見過你祖母了?」王尚書終于開口了。自己這個母親也不是省心的,劉氏能有今天少不了她的功勞。可他到底是做兒子的,又深知母親所做的一切皆是為了自己,為了王家,就算她不是為了這些,子不言父之過,那位雖然是母親可從小到大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她的掌控之中,她不是父親卻勝過父親。

此刻的他是最能理解王少岩的,父子倆所糾結的苦悶何其相似?

「見過了,所幸老太太身體已經好了大半,大夫說已經不需要繼續服用解毒藥了,接下來好好將養些日子就該同往日一樣健朗了。」王少岩感覺到自己肩膀上一輕,父親的手已經自己挪開了地方,想要抬頭看看父親的臉色,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敢這麼做,只是低著頭盯著父親轉身背對著自己的雙腳,「兒子覺得楊姨娘的骸骨還是取回府里的好。順天府這邊並沒有立案……」

「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我還活著,王家就是我當家,這些事情自然輪不到你插手!」他已經老了,皇帝的身子看樣子也快不行了。勞家如今在朝唐的勢力無人能及,太子搞不好真的會被勞國舅扶上那個位子。雖然當年齊氏的死淮安侯府替王家背了這個黑鍋,可勞家卻不見得會真的相信王家對真相一無所知。扳倒太子已然成了泡影,王家不能做無謂的犧牲。他決不能在這個時候讓王少岩繼續進宮了,趁著這個機會將他從這個旋渦里拉出來也好。只要王家按兵不動,皇後娘娘的位子擺在那里,誰當皇帝她都是太後,有她在戶部跟吏部就還在王家手里。「事到如今你還想著幫你母親遮掩嗎?你以為我剛才與那順天府尹在商談何事?還不就是這件事!他是給王家留了面子沒有立案,可這件事咱們怎麼處理他日後少不了明里暗里的關心,我們王家這處痛腳就算是被人捏住了!如今是什麼局勢?你竟連審時度勢都不懂了嗎?為劉氏求情的話你最好給我爛到肚子里,否則休怪我不念父子之情!」他幾乎是扯著嗓子吼出來的這些話,恨不得所有人都听到一般。

此次北上,他手里握著的證據足以讓勞家折損,可是這些卻必須藏起來,決不能在這個時候暴露出來。可是這個節骨眼上皇後娘娘的處境十分顯眼,連帶著他們王家父子也無法低調,唯一的法子只能是犧牲王家名聲,將眼下的丑事鬧得人盡皆知,讓他們父子暫時閉門不出。

皇後只需要按照之前約定好的對皇位之爭袖手旁觀即可明哲保身,唯有保持現有的實力才能在日後立于不敗之地。他相信自己的姐姐定能明白,至于王少岩這個兒子是否會誤會自己,王尚書並沒有多在乎。整件事還不到在他面前挑明的時候。

王少岩看著自己的父親,滿臉的不敢相信。

眼前的這個人真的是自己那個分外看重名聲的父親嗎?為了王家的臉面他一次次的對母親出手傷害姨娘們肚子里的孩子保持緘默,甚至有時候還會幫著她善後。可現在是怎麼回事?順天府尹有意幫著隱瞞他卻大聲嚷嚷出來,大有昭告天下之勢。這是為何?

因為死的人是父親寵愛的楊姨娘?不不不,王少岩很快否定了心里的這個猜測,父親不是兒女情長的人。對楊姨娘的喜愛還越不過王家的名聲去。

既如此,又是為何?父親如今分明是故意將已經包住的事情抖摟出來,自己要不要配合他一下?

「父親……」王少岩也抬高了自己的聲音。

「怎麼?我說的話你都敢不听了是嗎?」。王尚書不等他聲音落下緊接著就是一句指責。

父子倆在房里的聲音越來越大,直到順天府的人無法再繼續左聾做啞了,最後順天府尹以為父子倆要打起來了,趕緊帶著下屬沖進來,房間里才算是安靜下來。

鬧到最後王少岩被王尚書在眾目睽睽之下扇了一巴掌,並被勒令其閉門思過。王少岩紅著臉離開順天府回了王家,王尚書自己見了劉氏。

推門而入的時候王尚書想象了好幾種見到劉氏該有的表情。可是劉氏真的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時候他還是震驚了。她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痴痴地望著緊閉的窗門,發髻凌亂面色蒼白,衣衫皺巴巴的裹在身上,明知他走近卻紋絲不動。

劉氏蒼老了許多,還記得當初離開的時候她錦衣華服,雍容華貴的模樣站在眾人前面對著自己微笑。相距不過月余光景,于她卻仿佛經歷了數十個春秋一般,歸來時他只是風塵僕僕略顯疲憊,她卻華發滿鬢。

「劉氏,你可還有什麼話要說?」王尚書讓自己的聲音盡量保持平靜,與劉氏一起生活了將近二十年,他從來不曾見過這樣的她。此時的他才明白之前準備的那些說辭在這樣的劉氏面前全都沒辦法派上用場。

劉氏悠悠的轉身,冷冷的掃了一眼王尚書,「我在等你……不管他們誰問我什麼,我都裝作听不見,就等你來見我。」劉氏站起來,走到王尚書身邊,伸手撫模他來不及整理的鬢發,「你回來的很急嗎?是為了我還是為了楊姨娘?呵呵,瞧我,傻了不是?為我們誰不都是一回事嗎?你看看你,怎麼也不先回去換身衣服?好歹梳洗一下,以咱們王家今時今日的地位,你的一言一行可都是關系到臉面的大事。」

劉氏的聲音恭順而溫柔,讓人不由心神舒暢,這麼多年來她在自己的丈夫面前擺的最多的姿態就是這個樣子。可是如今她的眼神卻大不相同了,布滿紅血絲的眸子里透露出來的有無法言喻的埋怨,憎恨,絕望,還有不甘……劉氏干裂的嘴唇顫抖了兩下,扯開一道血印,她笑著,雙唇滲出殷紅的血跡,「你可記得我的名字?子桓,你可記得我從何時起不再這般稱呼你?而你又是從何時只記得我是劉氏?」

子桓是王尚書的表字。最初成親的那幾年她似乎一直都是叫他子桓的,可是從何時起就變了呢?王尚書想不起來,可這件事與眼前的事又有什麼關系呢?劉氏從來都是這樣,遇到事情最會顧左右而言其他,之前順著她完全是因為自己不想動了她,可如今卻由不得她了。

「我念著多年的夫妻情分來看你不是要听你胡亂掰扯這些沒用的東西,眼前這件事你還有什麼要說嗎?」。王尚書甩開袖子,隔開他們的距離,徑自坐到旁邊的椅子上。

劉氏閉上眼楮,嘆息一聲,「你希望我說什麼?說給誰听?你嗎?若是我猜的沒錯你的心里早已有了一套完美的說辭來解釋整件事了吧?不如你直接告訴我該怎麼做可好?我按照你說的做,也算是圓滿了咱們這麼多年的夫妻情分,免得到了最後這一步我反倒做了什麼你不滿意的事。」

王尚書冷笑一聲,看著劉氏的眼神緩和了許多,「你果然還是那個聰慧不凡的女人,既然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我也就不跟你繞彎子了。看在三個孩子的份上我不會要了你的命,可王家卻是容不得你了,稍後我會與少岩商量送你去莊子還是家廟。我知道這件事里面母親沒少插手,可如今事已至此,我們還有兩個女兒尚未出閣,她們的將來還捏在母親手里為了她們好你最好知道日後他人問起來你該如何說。」

「你果然是薄涼之人!」劉氏抬手指著端坐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你不是很喜歡你的楊姨娘嗎?她死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死了!你卻只字未提!哈哈……可你卻留下了我的命!我是不是該感恩戴德啊?害死了你捧在手心里的女人居然還能活著……楊姨娘啊楊姨娘,原來你在他心里也不過如此!早知道我又何苦處處與你為難?當真是不值……」

「你就這麼想死嗎?」。王尚書突然伸手捏住劉氏的脖子,雙目圓瞪,額上青筋爆出,「這件事我還沒弄清楚,我不說不代表我不在乎!等我查清楚了再讓你看看我是不是真的薄涼?你以為我留下你的命真的只是為了幾個孩子?只怕等你真的明白過來的時候根本不會感謝我讓你活著!」

劉氏看著這個男人的臉在自己面前越來越模糊,她想要閉上眼楮卻發現眼皮根本無法閉合。怨不得那些懸梁自盡的人都是雙眼凸出而死,原來被掐住喉嚨的時候除了不能呼吸就連眼楮都是無法閉上的。

劉氏忽然發現此刻的自己的心竟然較之剛才暢快了許多,至少在這一刻他面對自己的時候情緒是激動的。能讓他這樣恨著原來感覺也不錯呢!還好不是走到如今這一步他們之間還像是毫無關聯的兩個人。

王尚書看著劉氏的臉在自己手里慢慢失去血色,可一想到自己的孩子還有楊姨娘那張鮮活的臉,始終不知道該如何說服自己松手。沒人知道他第一眼見到楊姨娘的時候心里的驚嘆,否則以他的身份地位何以由著一個商戶出身的姨娘對自己不冷不熱?還有明知道劉氏如何將楊姨娘弄進王家卻假裝不知情,只為了能留下她。

沒人知道當他听到楊姨娘葬身火海的消息之時,他內心的狂亂。可眼下他卻不能亂了分寸,這件事日後可以慢慢查清楚,只要劉氏不死這筆賬終有算清的一日,可現在卻不是清算的最佳時機。

劉氏在王尚書的手丟開之後跌坐在地上,她大口的呼吸,臉色慢慢恢復血色。

外面候著的下人听到動靜趕緊探頭進來,看了看暴怒的王尚書彎著身子悄悄退了出去。

這邊發生的事很快傳到了順天府尹的耳中,听完下人的傳話。順天府尹愣了半天,看來王家的下人們沒說謊,死的那個楊姨娘果然是王尚書心尖尖上的。否則這王尚書也不至于為了她先是掌摑自己備受皇上寵信的兒子王少岩,借著就親自下手差點掐死劉氏了。

王尚書走得時候將劉氏送進了順天府的大牢,卻將一眾認證物證連同楊姨娘的骸骨全數帶回了王家。他的態度再明顯不過了,劉氏這次算是徹底的完了。

他前腳回了和居,王少梅王少菊就匆匆跑來。一見到他就跪在地上,雖然劉氏的所作所為在她們看來也分外心寒,可她畢竟是生了她們將她們養大的母親,眼看著她死她們還是做不到冷眼旁觀。

王少岩被父親當眾打臉然後閉門不出,她們無法從他那里知道劉氏的消息,一听到王尚書回府就趕緊過來求情。

王尚書卻看都沒看兩姐妹,由著她們跪在院子里。

老太太拖著尚未痊愈的身子過來的時候,兩個丫頭已經暈倒了一個了。心疼孫子孫女,老太太站在院子里對王尚書大聲斥責,王尚書忍不住頂撞了一句。

老太太一時氣不過請了家法出來,當著下人的面對王尚書動了家法。一邊打一邊指責他偏寵小妾傷了正妻臉面弄得家宅不寧,壞了家族名聲,卻反過來遷怒無辜的孩子。

管家見老爺後背被老太太打得皮開肉綻,趕緊請了大夫進府。大夫剛在和居給王尚書上了藥就被接到了露居,說是王少岩舊疾復發。老太太這邊還沒忙完就因為身子尚未痊愈累倒了,被抬回寧居休養去了。

一時間整個王家亂成一鍋粥,那位大夫接連三日都不曾離開。

這件事傳到了宮里,皇帝原本是要叫王尚書進宮問話的卻在听說這些事之後暫時作罷。如今在皇帝身邊伺候著的除了皇後就剩下永安公主跟太子了。

太子侍疾月兌不得身,皇後娘娘也鳳體違和,王家父子又出了這樣的事,朝中的事只能交由勞國舅與二皇子主持了。

沒過幾日皇帝竟然昏迷不醒了,皇後傷心過度也病倒了,二皇子周祺文及其生母梁貴妃接替皇後跟太子前來侍疾。皇帝卻在他們侍疾的第二日駕崩,隨侍的太醫自殺留下遺書指出受二皇子母子指示謀害皇帝。

太子找來太醫院院正查驗皇帝的湯藥確實被人動了手腳。二皇子拒不認罪意欲行刺太子被當場誅殺,梁貴妃隨後自殺。其祖家梁氏一族一夜之間盡數被誅,但凡與二皇子有所牽連的朝廷官員人人自危,即刻陷入寢食難安的境地。

這些事情傳到三皇子耳中之時,他正與朝陽公主一起在皇後寢宮伺候,听到這則消息之後三皇子受不住驚嚇,隨即陷入昏厥。好在太醫尚在皇後娘娘寢宮,及時出手好歹保住了一條小命,可據說從此就算落下了心悸的毛病,受不得刺激,否則隨時有再次暈厥的可能,嚴重的話還會因此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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