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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離別

席翠想著吳嬤嬤,卻等來了吳嬤嬤托人送來的書信。信是王少岩帶來的,他沒有解釋信的由來。

吳嬤嬤在信里沒有說自己的狀況,也沒有說侯府的情況,甚至沒有對芸婷的問候。只是簡單的要求自己能親自出府見一次席雲劍。還叮囑她無論如何不能拒絕席雲劍,不論是不是真心都要給他希望。她說這是夫人的命令。

夫人的命令。

席翠入侯府五年有余,夫人對她從來只有耐心教導,就算是犯錯也是從輕處罰,何時用過命令這個詞?如今卻拿這件事命令自己,這是什麼意思?夫人應該知道對席雲劍自己從沒有過半分妄念啊!作為一個當家主母手里的下人對自己的兒子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她不是應該阻止的嗎?為何還要命令自己接受?還是這個時候?

席翠想不通,還是從小姐出嫁之前開始她就已經對夫人的想法琢磨不透了。所有的不正常都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席翠內心的不安再次加劇。

王少岩真的將她帶出了王家。

有了齊媽媽在芸婷身邊,席翠暫時離開不會出什麼事了,所以他才會答應夫人這個要求吧。

馬車出了王家拐了兩個街口,王少岩就下了車,他看了看席翠頭上戴著的珠釵,「雲劍送你的吧?很好看,難得你今日還記得戴上,這樣最好不過了……」

他知道席雲劍這次掛的是先鋒的將印,先鋒……主將未到先鋒打頭,席雲劍此去該是最為凶險的。而這個位子卻是侯爺為他求的,為了這個位子侯爺甚至獻出了手里的兵權,十萬精兵換得千辛萬苦養大的兒子九死一生,侯爺這步棋走得太狠絕。

那天他與父親都在,連皇上的臉色都一變再變,可侯爺跪在那里的身影挺得筆直硬朗,一點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在那個金碧輝煌的上書房,侯爺的聲音蒼涼的回蕩,說是請求皇上恩準,倒不如更像是強求于皇上。

當時上書房里面有五個人,皇上坐在龍椅之上,身邊站著隨侍的內監總管高德益。王少岩站在父親身後,淮安侯跪在殿中央。皇上手握御筆再三猶豫著寫下聖旨,高德益顫抖著雙手遞上玉璽。大印壓下,沉重的一聲輕響,王少岩看著父親默默的閉上雙眼,壓抑的呼出粗重的嘆息。

只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席雲劍的命就懸在了一根細如發絲的線上,隨時隕落。

王少岩看著房間里的其他四人,他們都知道全部真相,只有自己一個人不明白,可他們卻不打算讓自己明白。

馬車漸行漸遠,王少岩最初是想要跟著去的,他覺得自己或許可以提醒王少岩此番凶險,叫他多加小心。可這樣似乎根本于事無補,席雲劍什麼都不知道,他只當這是一次建功立業的機會,他看見的或許是凱旋而歸的輝煌,還有一品大將軍的無上榮耀。自己說什麼?徒增煩惱而已。

夫人叫席翠見他的目的無非是給雲劍活下去的念想。真正的戰場經歷了才知道可怕,當他面對死亡的時候或許會對侯爺此番的絕情感到心寒,至少想到席翠他還能在心里給自己留有爭一口氣的渴望。雖然席雲劍未必真的那麼脆弱,但多這麼一點希望總歸能讓夫人心懷安慰。

不然面對親手養大的兒子她這個做母親的還能做什麼?

馬車出了城在一個茶社停下。車夫掀起車簾,放下腳蹬,扶著席翠下車。

席翠看見席雲劍站在對面,挺拔的身軀,一身錦袍,迎風而立。刀刻般的臉龐,堅挺的鼻梁,嘴角微微揚起,雙眼含笑,陽光灑在他的身上,映出耀眼而華麗的暈影,「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這樣一個人竟是為自己而來,席翠不知道上天的這份厚待自己改如何心安理得的接受。

席雲劍看著席翠提裙下車,低頭間發絲浮動,那枚珠釵在陽光下灼灼發光。她竟帶著它而來!

自從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便放縱了內心對她的那份情誼,越是不見越是想念。如今就要離去,看著她如此簡單的回應,內心竟產生無法言喻的欣喜。仿佛即將面臨的離別也沒有想象中那般難以忍受了。

席翠盡量讓自己笑得自然,走到他身邊,斂裾福身。

席雲劍輕輕拉起她的手腕。

幾個月的時間,她變了不少。眉宇張開了不少,褪去了一些當初離府之時的稚氣,多了些許成熟的柔媚。一雙清澈的杏目,似乎更加的好看了。

找個位子坐下來,伙計奉上了兩杯清茶。

「我明日就要出征了。」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

席翠抬頭看著他,出征?不是說此次帶軍的孫老將軍尚未領印嗎?糧草輜重前日才預備妥當,王少岩昨日還說押韻糧草的將軍因為棉衣準備不足延遲了幾日,怕耽擱行程都沒有去孫將軍府上踐行連夜出發了。孫老將軍一開始還多有不滿,王尚書為此前去勸解了一番才算作罷,孫老將軍卻因此將大軍出征的日子挪後了兩日。欽天監的官員不得不重新推算了吉時,皇上忌憚軍心才沒有多加指責。為何他卻是要明日就走?

見她一臉疑惑,席雲劍解釋道,「我是先鋒,自然比大軍要早走幾日。鎮守西南的平南侯是父親的故交,我先去也能多些時間拜會一二。」

原來如此……可是這先鋒怎麼就能落在他身上?席翠不懂作戰,可听著字面上的意思大概也能猜出一些來,先鋒就是打頭陣,第一個出戰的應該就是他了。第一次隨軍出征,還是第一個出戰,自然是第一個遇到危險的。

勝了能得個好彩頭,軍功上自然漂亮,可萬一敗了呢?就算是保住一條命,想要再有什麼作為就要比旁人更加艱難了。

「你在想什麼?」見她一直不說話,席雲劍將茶杯往她手邊推了推,「可是擔心我?」

「為何要做先鋒呢?太危險了,侯爺知道嗎?」。擔心,怎能不擔心?夫人怕是也在擔心吧,不然安排自己過來見你做什麼?

「父親自是知道的,可他也沒辦法。兵權已經交出去了,說話自然就少了分量。」席雲劍臉上顯出一絲傷感,但是很快就被隱去,「不過父親說他相信我可以勝任。這些年我一直在軍中,雖沒有實戰,到底比旁人能好一些。此番若能旗開得勝,父親失去的東西自然還能拿回來。」

「侯爺的兵權沒了?被皇上褫奪了嗎?」。席翠對他後面說的話不甚在意,侯府沒了兵權還有什麼可以傍身?難道自己預感的沒錯,侯府果真遇上大麻煩了。怕是兵權只是個開始吧,後面還會怎樣?難怪夫人當初要對自己那樣交代,難怪要將席雲劍送去軍營!侯府只是失勢便罷,後面一定還有別的!

「是父親自己交出去的,我沒問原因。」席雲劍看她這般樣子,之前的喜悅見見消退,低聲問道,「席翠你就沒什麼對我說的嗎?無關侯府,無關父親母親,甚至無關芸婷,只是對我席雲劍?」

「我……」席翠啞然。叫我說什麼?你我身份懸殊,你的情誼是我能奢望的嗎?我原本想要的生活就不該有你這樣的人有任何牽扯。我只想平淡而安心的過我自己的生活,,如今卻是由不得我。

「我知道你對我無心……我雖不想強迫你什麼,但是……」席雲劍端起茶杯將茶水一飲而盡,「你可是還想著那齊豫?」

「齊豫?」扎听到這個名字,席翠忽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想想自己似乎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這個人了,于是笑道,「我既然當初做了那樣的決定自然就不會再想。少爺你誤會了……」

「那你為何不能接受我?」席雲劍帶著怒氣將伙計喊來添茶,伙計一看他的臉色小心翼翼的滿上茶水趕緊抽身退到遠處。

席翠低頭想了許久,慢慢抬頭,雙眼蒙上一層薄霧,「我雖然自小跟著父親在山林打獵為生,卻對自己的生活有著另一種向往。這可能源自于我的母親。我的母親其實並不是一般的鄉野村婦,若不是戰亂導致家破,她也算得上是家室不錯的小家碧玉的。否則我又怎能與齊豫那樣書香世家的男子結親?母親為了生計嫁給了父親,可她從小就給我講一些外祖家的事情。我的外祖父飽讀詩書,文質彬彬,外祖母秀外慧中,溫婉賢淑。

外祖父一邊開辦私塾撫養家室,一邊堅持參加科舉,只盼著求取功名之後能給外祖母和幾個兒女更好的生活。不求聞達于世,只求一方安寧。他做的很好,妻子兒女衣食無憂,闔家安睦。母親自小就過得這般安逸恬適的生活。不愁吃穿,不費心機。可戰亂之後,家破人亡,母親為了生計嫁給了父親,卻自此缺衣少食,我們幾個孩子幾乎都要養不活。

母親雖沒有抱怨什麼卻總是講起那些過去的事。我與齊豫的親事其實是外祖父那輩老人定下來的,我每每看到齊豫總是會想起母親口中的外祖父。而他卻真的如外祖父那樣彬彬有禮,飽讀詩書,我總是想或許是外祖父與外祖母對我的恩待,想要把母親想要的生活給我。于是我就更加的欣喜與期待。

在侯府的日子里我處處小心,時時警醒,從一個小丫頭到小姐身邊的大丫鬟這期間少不了委曲求全,虛與委蛇。侯府的人際看似簡單,可下人也是分等級的,我最初的時候明里暗里的吃虧受罰,卻還要忍氣吞聲。為了更好的伺候主子我學著看人臉色,學著勾心斗角,你們看著我做的很好,可我很累。你以為我是怎麼到了小姐身邊的?那是我將自己辛苦攢了半年的月錢孝敬給了一個管事媽媽,她才給了我一個靠近蘅芙苑的機會。我挖空心思模索小姐的脾氣秉性,在夫人面前討好,夫人才終于發現我的用處將我放到小姐身邊。之後的日子雖然好過了不少,可還是要提防別人的嫉恨。

你們幾個主子待我好,卻不知道你們賞給我一個微不足道的笑臉我需要耗費多少心機來躲避接下來的明槍暗箭。唯一讓我覺得值得安慰的就是齊豫待我很好,他果真如我期待的那樣知書達理,讓我覺得只要熬到出府我就可以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或許你覺得可以給我的更好,可是我只要一想到還要繼續留在這深宅大院里就會不自覺的害怕。我不在乎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于我而言,衣食無憂,可以安心的相夫教子,簡簡單單平平淡淡才是最好的。進了王家之後,遇到的那些人和事讓我更加堅定了我之前的想法。像你這樣的身份地位,于我這樣的人而言確實有著極大的誘惑,可我不敢動心.」

「原來我能給的從來不是你想要的……」席雲劍喃喃道。「那為何你今日還願意過來?還戴著那枚珠釵?」

是啊,為何要來?難道真的只是因為夫人的命令嗎?夫人的命令里沒有這枚珠釵吧?席翠低下頭。不得不說,可以來見他,內心多少還是有期待的,可這份期待到底出于何意她並不清楚。

「我不想騙你,吳嬤嬤給了我書信,信里說夫人希望我過來。」席翠頓了頓,「可我過來卻並非完全是為了夫人,能來見你我還是歡喜的,只是……我也說不清。或許我骨子里還是個愛慕虛榮的女人吧!明知道你的心意,明知道自己不應該,可心里還是忍不住會期待……」

席雲劍的臉上閃現一抹喜色,「所以你對我並不是全不在意的是不是?」

「怎麼可能不在意?像你這樣的男子對于任何女人而言都是抗拒不了的誘惑啊!我想過若真的命該如此,我寧願最後那個人是你。在我認識的所有男人當中,你是最好的……」席翠看著他伸過來,放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明明可以躲開,可是她卻什麼都沒做。他的手很大,有些粗糙,卻讓人感到踏實。她這幾句說的是實話,如果注定是要被鎖在深宅,她寧願被這個人鎖著,跟著他好過跟其他任何人。可到底並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這麼好的一個人怎能讓自己用退而求其次的方式來作踐!她都為自己感到不恥!

今日的席雲劍與往日的他大不相同,那麼一個清冷淡漠的男子,在自己面前流露出情竇初開的少年人的焦急與羞澀,他當真是很喜歡自己的吧。就連當初一心認定的齊豫都沒有給過自己這樣肯定而安心的感覺。

「你為何會喜歡我?」她想了許久問了他這麼一句,然後看著他耳根發紅,感覺他放在自己手背上的手開始有細汗滲出。

「我……」席雲劍第二次在席翠面前吞吞吐吐,「最初只是覺得你不像其他女孩子那般討人厭,不知道為何開始注意你。總是在眾多人里面先看到你,芸婷老在我面前說你的好,我開始不以為然,于是更加關注你想挑到你的錯處,可你總能把每件事都做得很好。母親說你聰明,也對你于常人不同,換了別人定會恃寵而驕,可你沒有。我總覺得你雖是個丫鬟可骨子里有股傲氣,像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天天見到你並不覺得有多喜歡,可是母親說你要做芸婷的陪嫁我心里莫名的發了慌。後來你真的走了,才發現我竟然那般難過……」

「可我只是一個奴才……」,席翠笑著將自己的手拿開。

「我又能清高到哪里去?只不過運氣好成了父親的義子,其實我從來不曾把自己看作侯府的主子。父親母親厚愛,待我很好,可我心里還是會自卑,怕自己辜負了他們的厚愛。什麼事情都想要做到最好,有時候覺得自己還不如你來的坦然。與那些所謂大家閨秀相比,你的身份品行才更讓我喜歡,于我也覺得合適。」這算是他最直接的表白了吧?

不過席翠听了反倒心里輕松了許多,原來他從來沒有將兩個人放在不同的位子上。也許自己不該想太多,畢竟最初想要的東西已經離自己越來越遠了,有了他這份感情于自己才是最合適的出路。

席翠看著眼前的男子,恐怕今日這些話是他二十年來說的最多的一次吧?她所認識的席雲劍從來都是沉默寡言的。單單想到這一點,她都已經很感動了。不該再有太多的強求了,只當是給自己留一個念想吧。當初對齊豫不就是這樣嗎?

于是她對他說,「你現在這般對我說,我會一字不差的記在心里。也請你記得我等著你帶我走出王家,我不想你是另一個齊豫,給了我希望最後什麼都做不到。王家那樣的地方我多留一日都會害怕,可是沒人能幫我,我只能等著你。」

「這可是你的心里話?不是為了讓我走的安心?」席雲劍再次拉住席翠的手。

席翠非但沒有抽開反而將他握緊。「若真的只為敷衍你,我何苦對你說出之前那些話來?」

「好,你等我。」席雲劍說這句話的時候仿佛真的回到了往常的自己,聲色俱厲,擲地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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